第十二章 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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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注视中,两鬓斑白,但依然满面红光,带着军人威势的尤定宇道:“既然州台大人到这了,有些话,我就不得不问了。”

    “老总镇尽管问。”

    “请问州台大人,城中现在有多少兵马?粮草几何?火炮几何?”

    “不瞒老总镇,兵马不足一千。粮草嘛,不足三个月。炮有六门虎蹲炮,一门佛郎。”汪鑫回答。

    尤定宇面无表情:“如果榆林军来助阵,这粮草怕就吃不够三个月了。”

    汪鑫期盼的眼神立刻就放出了光芒,精神大振道:“尤老总镇放心,只要榆林军能助守绥德,我定发动全城士绅,筹粮筹物,保证榆林军所需!”

    “正是正是。”座中的绥德官绅纷纷附和。

    “那能筹集多少呢?”尤定宇问。

    汪鑫沉吟了一下,目光扫了一圈座中的绥德士绅,又看杨元浩和刘彝鼎,最后回答道:“再筹三个月,不成任何问题。”

    尤定宇道:“三月加三月,就是六个月,但州台大人,刘先生,杨员外,以及在场的诸位,大家可知道,闯贼有多少兵马?”

    众人摇头。

    “闯贼兵马,最少再二十万以上,他占据西安之后,一定会分兵攻掠各处,我猜攻打延安绥德榆林一路的兵马,最少在六万人以上,我榆林军有四千人,除去必须的留守,能到绥德助阵的,最多两千人,加上绥德的一千,就是三千人,以三千人对六万人,一比二十,如果城墙坚固,粮草充沛,众志成城,坚守绥德,原是很有希望的,但可惜啊”道最后,尤定宇冷冷摇头。

    绥德官绅脸上的希望都不见了,随即尤定宇的摇头,他们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汪鑫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可惜绥德城墙低,城墙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这样的城,即便把四千榆林兵全部带来,也是守不住的。”尤定宇道。

    听到此,现场立刻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听尤定宇的意思,难道不想帮绥德守城吗?虽然他不是尤振武的本人,但他是尤振武的亲三爷,他的话,绝对能代表尤振武。

    怪不得尤振武今晚没有出现呢,原来是不想帮助守城。

    如果尤振武不愿意派兵助阵,绥德岂不是没有希望?

    “肃静,肃静,你们懂不懂规矩?”旁边桌上,一个身穿武人常服的中年人,忽然站起大喊。

    却是绥德守备孙鸣球。

    作为绥德守备,他今夜作陪,和马大志等人坐在一张桌上,刚才马大志和他连捧三杯,将他喝的脸色发红。

    现场这才又安静下来。

    “尤老总镇,你有什么谋划,就出来吧,只要能守住绥德,本官什么都可以答应。”汪鑫道。

    尤定宇沉着老脸:“谋划嘛,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州台大人和各位员外,愿不愿意听?”

    “老总镇但讲无妨。”

    “州台大人,你现在究竟是保城呢,还是要保命?”尤定宇问。

    汪鑫不明白尤振武这话何意?

    杨元浩却是明白了过来,答道:“当然是保命。但只有保城才能保命,如果没有城,我们岂能有命?”

    “不错不错。”邻近桌上的绥德士绅都点头。

    尤定宇看向杨元浩:“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杨元浩愣一下,脱口问道:“尤老总镇。你该不是要我们放弃绥德,逃往他地吧?”

    “不错,我正是此意。”尤定宇承认:“这就是老夫给你们的谋划。”

    轰。

    比起刚才,这一次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更加强烈,甚至有绥德官绅直接站了起来,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尤定宇和侯世禄。

    只有刘彝鼎没有动。

    “这怎么行?绥德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能离开呢?”

    “刘先生,你怎么不话呢,你劝劝老总镇啊。”

    “尤老总镇,你曾经是总镇,你孙儿现在是朝廷将官,你怎么能长贼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榆林不是天下劲兵吗?”

    “是啊尤老总镇,你该不是和我们开玩笑吧?”

    众人七嘴八舌。

    “我们岂是开玩笑的人!”

    一直默默无语的侯世禄大喝一声,忽然站了起来,环视众人,高声道:“诸位,我和定宇已经年近六旬,半截都要入土的人了,原本不必和你们这些话,落人口舌,给我们家振武召来麻烦,反正绥德也不是榆林军的防区,我们紧守榆林就可以了,但我们还是了,为什么?不就因为榆林和绥德两地同气连理,如同兄弟,城中多有尤家和我侯家的故人吗?”

    听到此,士绅们渐渐静下来。

    侯世禄继续道:“自万历四十年起,老夫我就开始带兵,由世职累官,渐渐晋为凉州副总兵,总兵,辽事起,又为固原总兵,提兵赴援,天启年,建虏围攻抚顺,老夫我血战三天,方杀出重围,事后昏迷一天一夜,几乎不能免,后镇山海关,崇祯年,移镇宣府,是年冬,建虏入塞,京师戒严,我率师入卫,兵败,原本是死罪,以勤王先至,减死戍边,九年八月,京师被兵。老夫率子弟从军,叙功免戍,老夫这一生,历经战事无数,若是战事判断之经验,在座的除了定宇,又有谁能和老夫我相比?”

    众人静寂,侯世禄万历年就为将,论资格,论对战场局势的判断,他第二,没人敢第一。

    “若是绥德可守,老夫我必第一个定在绥德城头,纵使尤振武不同意,老夫我也绝不后退一步!但今日之势,已经清清楚楚,闯贼在攻破潼关,又攻陷西安之后,气势大涨,其兵马更是众多,绥德城力薄,根本难守,诸位留在这里,不过是自寻死路,为今之计,应当立断,带着家人和子弟离开绥德,前往一个安全的地点。”侯世禄道。

    “哪里是安全的地点?”有人问。

    “当然是榆林!”侯世禄回答:“我榆林乃九边重镇,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胜过绥德两倍不止,我四千榆林军,更都是百战的精锐,此时此刻,右方伯都任老大人已经整军备战,只等我们总镇回去,闯军要想拿下我榆林,难入登天,方圆几百里之内,再没有比榆林更好的避难之地了。”

    “因此诸位,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难道只因为不想离家,就置危险于不顾,害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吗?”

    “命只有一条,失去就没有了,但家却可以再回来。”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愿意去榆林,榆林军不但一路护卫,而且保证你们的安全。”

    “时间紧迫,闯贼兵马随时都可能杀到,一丝一毫也不能拖延啊。”

    “老夫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请诸位快些决断!”

    听了侯世禄的话,现场更彷徨,众人嗡嗡议论,有人高声道:“汪州台,你是我绥德的父母官,何去何从,你句话啊?”

    “是啊。”

    知州汪鑫强装镇定,看着尤定宇和侯世禄:“两位总镇,你们该不是也要带我走吧?”

    尤定宇冷冷:“老侯的话,你没有听见吗?绥德已经不可守,大人何必留在这里?”

    “本官守土有责,怎么能放弃绥德?朝廷一旦追究,我就是死罪一条啊。”汪鑫摇头。

    尤定宇从腰间取出那封信,双拿着,道:“州台大人,这里有一封信,乃是孙督师帐下赞画,兵部职方司郎中乔元柱写给你的。你不妨一看。”完,递了过去。

    听到乔元柱三个字,汪鑫精神一振,忙接住了打开看。

    看完之后,他脸色更白,放下信,眼中满是彷徨。

    尤定宇高声道:“绥德已经不可守,如果你坚不撤退,城中银两都将变成闯贼的军资,城中的粮草,也将变成闯贼的军粮,城中军马,也有可能附逆,成为闯贼的兵马,到时,州台大人你就是大罪第一人。即便你死于城中,为国尽忠,也不能洗刷你的罪过,何去何从,是要退守榆林,共拒闯贼?还是要留下来资贼?州台大人,你必须有一个决断。”

    汪鑫急的流汗,抬头看向尤定宇:“此事甚大,让我细想,明日再议如何?”

    尤振武沉着老脸冷笑。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堂外传来阵阵喧哗,接着,一个守门的队官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向汪鑫结结巴巴的报道:“大人,不好了,榆林兵把咱衙门给围住了。”

    “你什么?”汪鑫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也都是吃惊。

    正在吃酒的孙鸣球忙放下酒杯,冲出花厅,到衙门口查看。

    座中的官绅纷纷跟随,等到了衙门口就看见火把熊熊,军士严密把守,禁止出入,孙鸣球虽然大声怒喝,摆出守备大人的威势,但仍然被榆林军的长枪无情的逼了回来。

    榆林军果然已经将州衙门封锁了。

    士绅们又一窝蜂的返回。

    “尤老总镇,你这是干什么?是要软禁我们吗?”

    “兹事体大,容我们再商量不行吗?”

    官绅们都是惊惶,纷纷问。

    尤定宇高声道:“各位不必惊慌,我们总镇命令榆林军封锁了州衙门,严禁出入,城中各处,也派兵把守,不过是为了防谍,据报,绥德城中已经混入了闯贼的奸细。”

    但士绅们怎么会信?他们向尤定宇和侯世禄哀求。

    侯世禄再次站起,大声道:“话已经的这么清楚了,你们却不愿意走,难道你们想要向闯贼跪拜,背弃大明朝吗?闯贼大军随时都可能杀过来,时间就是生命,所以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今夜就收拾行装,明天一早,所有人都离开绥德,撤往榆林!””

    这一吼,众人更惊,也更加彷徨。

    慌乱之中,一人悠悠问道:“两位老总镇,老夫有一问。”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刘彝鼎。

    刘彝鼎今晚和尤定宇侯世禄同桌,但惜字如金,从开始到现在,一共也没有三句话。

    “先生请问。”尤定宇叉,对刘彝鼎恭敬。

    “如果我等去了榆林,我等之身家性命,榆林军可能保证吗?”刘彝鼎问道。

    “当然!此去榆林,榆林军全程护卫,绝不让大家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大家的粮食和钱财,榆林军也绝不会妄取一粒,若有违,人神共灭。”尤定宇道。

    刘彝鼎深辑:“善。”

    然后转对汪鑫:“州台大人,老夫以为,尤老总镇的对,侯老总镇的分析,更是字字有理,绥德的确已经不可为,留在绥德,不为贼杀,亦为贼辱,所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为了抗贼大业,也为了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应该携带所有,离开绥德,前往榆林”

    不等他完,也不等汪鑫回应,坐在汪鑫身边的杨元浩却是猛然站起,喝道:“刘彝鼎,你的这是什么话?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难道你都忘记了?榆林军不守咱们自己守,总不能就这么三言两语,咱们就离了家!”又对汪鑫道:“州台大人,你切莫心志动摇啊,丢了绥德,朝廷第一个要你的命,既然榆林军不愿意助咱们守城,那也不必废话了,请他们立刻离开!”

    刘彝鼎叹口气,转身在场所有人:“诸位,我刘彝鼎愿带头离开,带上所有,跟随榆林军,前往榆林,愿意的,就随我一起去吧。”

    “学生愿意。”

    “学生也愿意!”

    刘彝鼎是绥德的名家大儒,相当的有威望,加上又有了榆林军的保证,刘彝鼎表态之后,立刻就有几人站出附议,---这几个人都是刚才比较安静的,隐隐的,刘彝鼎事先好像已经知会过他们了,所以刘彝鼎一表态,他们立刻就站出。

    有人带头,一些犹豫不决的士绅,终于是下了决心,陆续表示愿意前往榆林。

    “你们糊涂啊,榆林军没有安好心,去了榆林,你们必定人才两空,命最后也是不保!”

    见止不住,杨元浩十分愤怒,但有人同意,他都会喊着那人的名字跺脚骂。

    但大势已成。

    很快的,堂中大部分的士绅都同意前往榆林,只有最后的十几个人没有表态。

    而这十几个人,才是绥德城中,家产最丰厚的。

    他们一个个都目光惊惶的看着杨元浩,好像在等杨元浩做最后的决定。

    刘彝鼎看向他们,叹道:“局势如此,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尔等难道还不明白吗?”

    但这些人依然是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