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心翼翼将人放在懒人沙发上, 接着又掀开人裤腿查看伤口。

    他的动作格外轻柔，生怕不心弄疼人。

    人乖乖坐在沙发上，全程都无比配合。

    等掀开裤腿时。

    夏心里一沉。

    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个伤口比人之前的伤要更加严重, 脚腕处的皮肤和肉严重翻卷, 露出隐约可见的白骨。

    不仅如此。

    伤口四周弥漫着和走廊有些相似的红雾, 正不断吸收着血液，一点点凝聚成像是人脸的形状。

    夏看的心惊肉跳,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

    怪不得人裤腿上没有半点血渍。

    他一直以为人的伤势应该不怎么严重，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些血雾将血都吸走了。

    尤其是现在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人。

    他想不通这个老人脸明明已经死亡，为什么人腿上还会有血雾，甚至正在慢慢形成人脸。

    这种诡异的特质。

    让夏本能产生一个不太好的联想。

    黑雾入侵、怪物世界, 以及这款神秘的手机，这三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诡异人脸，以及被极乐世界污染, 在心楼世界重新复活的住户，这两者之间竟然有着极为相似的特性。

    夏怀疑……这款游戏的设定，很可能与怪物世界是相似的，不然根本没法解释这些红雾为什么会凝聚成脸。

    对了。

    再加上人之前提到的副作用和抗性, 也和现实中的怪物极为相似。

    这些更加印证了这些猜想是正确的。

    夏面色反而难看起来。

    心楼世界的傀儡人头，在死后会化作红雾污染整栋大楼，而游戏世界里的血色人脸, 同样也有红雾，将人腿上的血吸收的一干二净。

    如果放纵红雾继续吸收血液，人很可能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危险, 以及大量失血症状。

    ——必须想办法清除掉这些红雾。

    但是, 要怎么清除却成了夏目前最需要考虑的事。

    以往人受伤时, 游戏都会顺势发布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

    但现在游戏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很不对劲。

    夏想了想，很快有了两个猜测。

    第一，他需要主动找到线索，才能成功触发主线任务。

    第二个可能性……

    夏面色微变，很快想到了什么。

    他迅速开背包，里面除了一些家具用品之外，只有【骨节哨】和【医用胶带】。

    【骨节哨】应该不是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点，而【医用胶带】只能用来治愈伤口，并不能抹除掉这个血雾。

    反倒是主商城页面永久售卖的【解毒丹】，或许是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道具。

    夏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这款游戏是围绕人而展开的，那么游戏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因此而死亡，肯定早就暗中给了生路和线索。

    所以第二个猜测就是，夏手里肯定有能帮助人清除血红的道具。

    如果不是骨节哨和医用胶带，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商品了。

    夏点开商城，找到这个商品长按三秒。

    【解毒丹】：可针对初级负面作用进行一定的消除与缓解，注：解毒丹的味道很甜哟。

    初级负面作用？

    夏又看了眼人的伤口，一时之间无法确定这些红雾是副作用，还是某种残留的怪物在作祟。

    夏不再犹豫，决定买下来试一试。

    很快。

    背包里出现了【解毒丹】商品。

    就在夏刚算将解毒丹拖出来时，原本安静的人忽然抬起头，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反而乖巧到让人心疼。

    夏一怔，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人明明受了严重的伤，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就是习惯了这种痛苦，要么就是不想让别人担心。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夏感到心疼。

    *

    游戏内。

    低垂着眼眸，任由脚腕疼痛不断蔓延到腿，但越是痛苦反而越清醒，眼底涌动着快要压制不住的暴虐与疯狂。

    可一想到神秘人为了救它，不惜暴露了自身存在，甚至还……抱着它进屋。

    这是否意味着——神秘人远比想象中更在乎它？

    人有许多话想要问神秘人，却又在这份冲动下忽然察觉到周围极为安静。

    神秘人呢？

    人心中隐隐不安，抬起头环顾四周。

    温暖适宜的房间内静悄悄的，和它早上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

    它看了眼餐桌，那里依然空空如也。

    神秘人没有按照约定将碗筷放在餐桌上，是没来得及，还是……因为为救它而付出极大的代价和副作用，导致没有力量再拿出碗筷了？

    如果是后者。

    人抿了抿嘴，半响后才轻声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到不舒服这三个字时，声线隐隐颤抖。

    它……后悔了。

    人眼眸越发晦暗不明，像是被浓郁而汹涌的黑雾所淹没，但心底深处却悄然生出一丝后悔与……心疼。

    整颗心像是被狠狠揪住般无法呼吸，带着丝丝疼痛深入骨髓般。

    它明明可以解决掉老人脸。

    却疯了似的……

    为了验证神秘人是否在意它，为了验证神秘人究竟能为它做到哪一步，一步步让神秘人因此而付出代价。

    它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心底最深处缠绕的诅咒顷刻间发动攻击，将最深处的怪物全都撕碎，灵魂因此而颤栗痛苦起来。

    这种痛苦比起它之前所遭遇都要更加疼痛，几乎要将理智彻底撕碎淹没。

    而人仍然一动不动，自虐般任由这种疼痛逐渐加剧，心底却隐秘得到了报复性的快感。

    这是它该承担的后果。

    没有人可以伤害神秘人，哪怕是它自己也不行。

    所有伤害神秘人的，都该死！！！

    人轻轻颤抖了下睫毛，疼到连呼吸都会加重痛苦和副作用。

    哪怕竭尽全力装作平静。

    唯独眼尾微微泛红，昭示着它此刻所承受的痛苦有多么可怕。

    但它……甘之如饴。

    ——或许它早就疯了。

    *

    夏看着人环顾四周，又看向桌子的举动，立刻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人在找他。

    大约也和他刚刚一直都没动静有关系，紧接着，人露出像是担忧的表情，又着急了句话。

    屏幕立刻显现出文字。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完后，它明显露出后悔自责的表情，轻颤着睫毛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眼角隐隐泛着红。

    夏看到这行字，以及人这乖巧又可怜巴巴的表情，心情更加复杂。

    明明它都疼成这样了，却只顾着担心别人哪里不舒服。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体贴的崽崽呢。

    老人脸又怎么能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崽。

    早知道他当时该多砍几刀。

    夏一边想着，一边又不忍心看着人这么自责，干脆又动用了免费互动机会。

    轻轻的——摸了摸人的头发，带着明显安抚的意味。

    他想要告诉人自己没有受伤。

    想告诉人，不要因此而自责难过。

    只可惜用道具很难精准表达出这些意思，再加上人看不见他，根本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夏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行动来安抚人。

    游戏内。

    人原本沉浸在自责和自虐般的痛苦中，直到头顶忽然出现一双温柔却不带温度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头发。

    心翼翼且带着强烈安抚的意味。

    人身体一僵，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装作不经意般低下头，遮住眼底滚烫热意，良久后才抬起头，艰涩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它再也控制不住心底最深的疑问，想要问神秘人为何……对它这么好。

    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像是美梦般不可思议，却又不着边际，怎么也抓不住。

    它想知道……神秘人为何对它这么好。

    人的心脏砰砰跳动着。

    它不在乎神秘人对它的好，是怀有目的性的。

    它只是、

    人慢慢攥紧拳头。

    它只是想知道……神秘人为何会选择自己，然后尽力做到最好，这样神秘人就可以永远利用它。

    ——不会再去看第二个人。

    它不想让第二个人，或者是怪物分享神秘人的好。

    人眼也不眨，紧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方。

    那里或许站着一个人，正居高临下，却又满是温柔的看着它。

    神秘人……

    人心底念着这三个字，一遍一遍的刻写在心底最深处。

    如果有一天它真的疯了，彻底变成人人都恐惧的怪物。

    也许它会忘记和神秘人有关的一切。

    但只要它挖出心脏，就可以看见这三个字。

    *

    夏正摸着人的头，它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谁知下一秒，人忽然抬起头，漂亮的眼睛不复从前的平静，像是满怀着希冀与不安。

    它张了张嘴。

    屏幕上立刻显现出文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夏瞬间愣住，好半响都没能回过神。

    人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夏回想起人睡觉时蜷缩的姿势，以及渴望他能陪着一起吃饭的要求。

    表情渐渐复杂起来。

    人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安全感，它看似乖巧懂事，但其实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善意，充满了不安与不确定。

    就像是从未感受到过温暖的人，突然有一天被关怀，会下意识感到不安，会觉得这一切的好像是风筝一样，看似抓在手里，但实则根本无法被掌控。

    它想要寻求安全感，一个笃定的答案来抚平内心的疑惑与不安。

    夏能理解这种感觉，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人，嗓子微微发涩发紧，甚至都有些不敢看人那充满希冀的眼神。

    它在等答案。

    可夏要怎么？

    人只是被创造出的角色，哪怕拥有感情与智慧，可所有的不幸，全都是由创造这款游戏的存在故意设定出来的。

    它原本可以不需要经历这些。

    它未来或许还会经历很多危险，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身为玩家的他，能够更真情实感的去完成任务。

    游戏的核心几乎围绕着人而产生。

    哪怕夏不想承认，也都无法掩盖他当初玩这款游戏时，仅仅只是为了能够拿到奖励，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能活下来。

    他对人好，也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只是……直到与人渐渐相处，夏才发觉人拥有和人类毫无差别的智商与情感。

    人会关心根本不存在的人，询问是不是受了伤。

    人会因为他同意陪着一起吃饭，而暗自开心。

    人会因为美食而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也会因为害羞而跑到卫生间换衣服。

    鲜活到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它也会……伤心的。

    尤其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夏也能看出人已经把自己当做可信任的人了。‘

    它在得知这一切时怎么可能保持平静，又该有多么伤心？

    夏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他是不是该告诉人真相？

    如果换做是自己，宁可在残酷的真相中难过，也不愿意活在虚假的幸福里。

    尤其是这一切，都是人为性创造出来的。

    游戏似乎察觉到夏的想法，迅速弹出红色警告。

    【亲爱的玩家，请勿做出任何影响您的恋爱对象的举动，违背规则将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

    至于会发生什么，游戏并没有详细明。

    夏面色微变，死死盯着游戏，眼底渐渐浮现出被压抑的愤怒。

    游戏连这点权利都不给么。

    良久后。

    夏渐渐平静下来，眼底翻涌着一丝更为复杂的情绪。

    这款游戏操纵着人的人生轨迹。

    哪怕夏再怎么愤怒，也不能否认的是，这款确实帮助他屡次度过了许多危机。

    他不能冲动任性。

    在无法抵抗这款游戏的前提下做出冲动的事情，导致人，包括他自己面临不可控的惩罚后果。

    他必须要忍耐，静静蛰伏不断努力变强，保护还未被怪物彻底侵袭的现实世界。

    那么多无辜的普通人，不应该因此而遭遇可怕的危险。

    至于人……

    他同样也会尽全部的努力保护它，用一颗真心对待且回应人的好意。

    这款游戏既然着恋爱为主线，至少不会让人真的遭遇死亡危险，他可以和人共同配合，努力解决这些潜在的危险。

    游戏背后的存在既然能创造出这种游戏，还能让游戏里的道具拿到现实里用。

    不定也能将人从游戏里带出来。

    夏想到这个疯狂的念头，心跳渐渐加快，不定这个办法真的能行得通。

    夏深呼吸努力冷静下来，又一次看向屏幕。

    明亮的灯光下，人哪怕受了伤，也呈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从头到脚都精致完美到像是上帝精心创作出来的。

    白皙而精致的腿上的伤痕，以及血雾不断涌动的画面，形成一种极具冲击的画面，有一种完美被破坏的震撼感。

    夏看到这一幕，却只觉得心疼和内疚。

    如果他早点将好感度刷到第三阶段，人也不至于因此而受伤。

    四周静悄悄的。

    人在等待过程中渐渐不安起来，眼眸深处的黑雾翻涌着，像是要随时发疯，却又因恐惧着什么而压抑着毁灭的情绪。

    神秘人……为何还不话。

    人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早已深陷在掌心，像是囚犯在等待决策者最后的审判。

    四周仍然静悄悄的。

    神秘人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又抬起头，道：“我来问你问题，你用‘是’和‘否’来回答，可以吗……”

    如果神秘人给予了回应，就意味着它刚才问的问题，对于神秘人来很难回答。

    也意味着……神秘人确实对它另有目的。

    可它不在乎。

    也不希望神秘人因此而介怀。

    夏原本还在迟疑要怎么回应人，就看见人忽然张嘴了一句话。

    【我来问你问题，你用‘是’和‘否’来回答，可以吗……】

    夏眼底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夏心跳微微加快，又等了好几秒。

    屏幕没有出现任何提示和警告，这也意味着人刚才的要求，并没有被游戏判定为违规。

    夏定了定神，从背包里掏出【解毒丹】上下晃了晃。

    ——好。

    然后不等人反应，又操控着【解毒丹】在人腿附近晃了晃，然后在人嘴边不断徘徊，示意这个东西能治疗伤口。

    先吃药再回答问题。

    人像是猜出了夏表达的意思，缓缓伸出手，纤细而苍白的掌心很快落下一颗的药丸。

    人能闻见药丸飘来的味道，似是勾起很久以前模糊而陌生的记忆。

    它怔愣了几秒，轻声道：“你是不是……曾经喂我吃过这个东西。”

    它想起来了。

    那次吃红眼章鱼中毒出现负作用，似乎就尝到了这个味道，等醒来时，它身上的副作用已经消失了。

    换做是平时，它至少要休息三天才能缓过来。

    原来……

    神秘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为它做了这么多。

    这颗不知道用什么制作的药丸，与神秘人一样丝毫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有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让它清神醒脑，不出的舒服。

    它想着。

    这东西一定很贵吧。

    可神秘人还是毫不犹豫的给了它。

    人抿了抿嘴，压制住又不知何时翘起的唇角，心底深处隐秘的生出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