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深秋来临了。

    先是秋老虎, 麻痹人的感官，让人以为闷热的夏天还没有过去，于是还穿着夏衣与风扇、空调、冰块为伍；

    再是几场连绵不断的阴雨，仿佛连室内架上的书页都要全部湿, 要等到雨过天晴、阴霾散尽的时候, 穿上没来得及换季的衣服、在迎面的第一缕风中过第一个喷嚏——

    才发觉秋天是真的到了。

    “阿秋！”

    吸吸鼻子, 爱绮决定要把秋天的衣服都翻出来……不，冬天的也一起吧。

    如皮斯克所言, 他们已经休息了有一阵子——单指赤井秀一和苏格兰。

    波本的单人任务是早就定好了的, 这点没办法调控, 相当于是出差，前几天才回来。

    而爱绮，虽然还是跟三人组住在一起, 但隔三差五跟着琴酒混，跟无休也差不多。

    四个人同时在家的情况突然变得稀有。

    苏格兰今天也是一早就出门了, 不知道干什么一直没回来。

    可能是处理自己的私事，这东西也不好问。

    直到晚上七八点，波本一脸怪色地放下手机, 问道：“你们今天有看到苏格兰么？”

    “他很早就出去了, ”赤井秀一翻过书页,“早上我练回来刚好看到他出门。”

    “好奇怪, 波本, ”爱绮在学习系统出品的黑客课程, 由于和谐, 她在干什么角色们都是看不到的，“不是你们两个关系最好吗，来问我们还是头一次诶。”

    “毕竟他不接我电话还是头几遭。”

    其实一时间不接电话也不算什么, 可能是他手机没电了、或是双手腾不出来在做别的事、也有可能是临时走开，总之可能性有很多，但波本还是觉得心里不大踏实。

    也许是跟骤降的气温有关，也有人在经历过数天的阴雨后心情都会低落不少。

    爱绮学习课程正入迷，赤井秀一不知为何没有继续搭话，一时间三人就陷入了奇怪的安静中。

    有谁的手机响了。

    爱绮了一个激灵，从沙发上一堆抱枕里翻找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是它在叫唤，再一看屏幕，是由琴酒来的。

    琴酒很少主动给她，会是什么特别的事？

    “晚上好——”

    “卯川。”不等她问好，琴酒开门见山，“前两天，皮斯克的线人发给我一张有意思的照片，是苏格兰和日本公安密谋的场景。”

    “我知道你现在旁边有人，把嘴巴闭好，不要多余的话——你真的毫无知觉么？”

    “我不知道。”

    那一瞬间，好不容易停下的雨的湿冷好像又回来了，深入她的血肉里来吸食尚且火热的血液。

    终于来了——

    只是没想到，暴露身份的人不是赤井秀一。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将屋里其他两个人吓一跳，转头一看是爱绮突然站起来，原本放在腿上的笔记本就直落落地摔下去，屏幕已经摔成雪花状。

    “发生……什么了？”

    赤井秀一离她最近，一眼就看见她的脸。那是从来没出现过的、像是愤怒又像是意外的神情，且因为他出声询问，爱绮的眼神仿佛是找到焦点，一瞬就闪过去紧紧抓住他的目光，这让赤井秀一皱起眉头，并放低最后几个字的音量，不让电话对面的人听到。

    爱绮没有回答。

    她目前整个注意力都在这通电话上，平时都会刻意掩饰的负面情绪在此刻没有遮掩，赤?裸裸地放肆出来。

    可能是电话里有失真，琴酒的语调里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失望，“可惜，你是盹了么？还是忘记我专门安排你跟他们搭档是为了什么？”

    这种情况下只能躺平认错，爱绮恨了赤井秀一一眼，视线转而向下，低声道：“是我大意了，我很抱歉——”

    “那么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

    爱绮拿手机的手蓦地捏紧，她甚至琴酒的气性，再加上几年的熟识，她几乎可以预知他下一句话。

    解决掉苏格兰。

    “解决掉苏格兰，乖孩子。你不能再任性了。”

    任性两个字，轻易地堵住爱绮从不杀人的借口。的确没错，她能创下从不动手的这份记录，多半也是借了琴酒的威风。

    怎么偏偏是在琴酒最讨厌的事情上翻车！

    爱绮不自觉地啃咬指甲，克制自己不要看赤井秀一，心情抑制不住烦躁。

    她怎么知道苏格兰会是卧底！该死！

    不，倒不如是因为先一步知情赤井秀一是FBI派来的卧底，虽然面上不显，爱绮从一开始就有刻意关注他的行动，生害怕哪里不对就给暴露了。

    重点的偏移让她忽略了苏格兰！

    琴酒能听见爱绮在电话对面的呼吸声，他在静静等着她的回答，面对旁边伏特加欲言又止的神色，他伸出食指在嘴上点了一下。

    安静，伏特加。

    “是…是，我明白了。”演都不用演，是爱绮无法控制的迟疑和微微颤抖，她确实想不出该如何应对，这怎么看都是死局，于是借着结巴的话拖延时间，来试图唤醒自己的思维，“我该——我该——”

    琴酒报了一个地址，“你到这里来，我已经给你降低了难度。”

    仿佛是恶魔在低语，叫你乖乖听他的话：“苏格兰现在就被困在这栋废弃的楼里，只有一条通往天台的路可走。我和伏特加在楼下等你，到时候我会给你一把枪，只是扣动扳机，对于格斗术不亚于我的你来，杀掉这只老鼠轻而易举。”

    “不要带上不相关的人，自己一个人过来。”

    爱绮：“是，我听您的。”

    除了听他的话，别无他法。

    确实可以让赤井带走苏格兰，可是生与死、进与出的道路都被琴酒堵住，怎么救、又如何救？！

    她害怕这两个被琴酒追杀到天涯海角。

    还有一个一直和苏格兰形影不离的波本，她合理怀疑他也是卧底，否则就是被骗兄弟情的傻男人。

    所以也不能带上他，爱绮现在不能接受多余的变数，她应付不过来。

    她弄出的动静不且反常，波本和赤井秀一此时相当于把她团团围住，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挂断电话，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趁他们还没有防备，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越过他们道：“稍微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她的目的是挂在玄关的车钥匙。

    “喂，等一下，爱绮！”

    波本本能地去拉她的手臂，他的心脏在电脑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就莫名开始疯狂跳动，就如同树林里群鸟被枪/声惊醒，带着一股诡异的后怕久久不能散去。

    想起一直没回来的景光，在看到如此的爱绮，他甚至不敢联想。

    一定要问个究竟！

    很可惜，他这一抓并不准，仅仅是指尖刚刚碰到她的衣角，自己反而因为用力太大的惯性而一个踉跄。

    “有什么事回来再！车子借我一下！”

    拿起钥匙的同时穿好鞋子，连鞋帮都来不及提起，就这么以拖鞋的穿法冲了出去。

    波本：“等等，你会开车？！你连驾照都没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爱绮不会开车，但记忆宫殿可以模拟出波本平时开车的步骤，想要阻止他和赤井秀一跟上自己，那么第一步肯定是先抢走代步工具啊！

    车子启动需要时间，这让他们两个追上了爱绮。可惜车门早在一开始就被爱绮锁住，波本拉了几下车门意识到后就大力拍着车窗。

    嘴里因为隔音也不知道在什么，不过无非是让爱绮停下。

    把车窗降下，丝毫不掩饰眼底里的怒意，这陌生的情绪成功让波本愣了半截，扯住他的领子往下一拽，在他意外的眼神中爱绮咬牙道：“你不想后悔的话就不要妨碍我，波本！”

    随即，脚踩油门！

    就算摸不清波本的立场，爱绮知道，他肯定不希望苏格兰死！

    一时间慌了神，现在借着开车的空档爱绮才有时间喘气，她上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紧紧捏住猪玩偶。

    把猪抛在副驾上，爱绮看了它一眼。

    该如何拯救你，苏格兰？

    她现在的确不平静，她的怒气、后悔全都是对自己而生，如果能早点发现苏格兰身份的猫腻，如果能不被最近平静的生活所麻痹，多几分周转和掩饰，也许他就不会被发现。

    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讽刺，偏偏这样的状态最适合卯川爱绮。

    ——适合被选中的家人背叛的卯川爱绮。

    琴酒绝对会检查苏格兰的尸体……

    对阻碍在前面的车子，她用手握成拳头唰得捶下来响喇叭。

    这么一发泄，爱绮冷静不少。

    系统静悄悄，一定是它不能干涉的剧情。

    “系统。”她把白球唤出来。

    “主人，我在。”系统心地浮空。

    她没有继续话，而是在心里理清楚自己目前所拥有的筹码。

    这里的筹码，指的是能使用的作为游戏玩家的能力或是道具。

    记忆宫殿没什么能用得上的地方，好感度同理，面板查询位置已经证实苏格兰在琴酒所地址的天台，如此，还剩下一个道具。

    复活卡。

    可将一个已死亡的可攻略角色复活，该角色的灵魂会附身在复活卡生成的像素猪玩?偶中，直至吸收完能量，才以人身完全能复活。

    一个深呼吸，爱绮感到自己的情绪在逐渐冷静，她朝副驾上的猪玩?偶瞥去一眼，有点无奈。

    连复活卡生成的玩偶都有理由解释了，苏格兰，你是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么。

    “系统，我要把复活卡赠予给苏格兰。”

    ……

    下车，关上车门，直直看过去便是依靠在车前的琴酒和伏特加。

    手里捏住猪，再接过琴酒抛过来的枪，明明枪身于风中吹得冰冷，爱绮握在手里却觉得里面有心脏在跳动般炙手。

    “去吧。”琴酒，“我和伏特加会在楼下接你。或者，你需要我亲自上去验货么？”

    “不用了，琴酒先生，交给我自己吧。毕竟是第一次，也有可能出现连补几枪的丑相，我可不想让您看到。”

    爱绮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卯川爱绮应有的情绪，应当是被苏格兰背叛的愤怒和对琴酒的愧疚。

    她话的调子并不稳，可以听出是在抑制住自己喷涌的情感，甚至会让旁人误认为在克制激动，第一次手刃叛徒的快感与发泄的恨。

    琴酒果然注意到她的状态，呼出的细腻烟雾在空中飘散，他稍微朝爱绮倾下身。

    “原来如此，苏格兰是你选中的人？那么的确该由你解决，双重的背叛用血来赎罪是最好不过。”

    第一重是对组织的背叛。

    第二重是对卯川爱绮心中的家的背叛。

    出门太过匆忙，头发都没梳好，开车也忘记关窗，爱绮的发型现在可谓是凌乱至极。她一手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手指与发丝缠?绵又分开。

    声音低得就像是婴儿入睡前的叮嘱。

    “不会让您失望的。”

    唯一通往天台的楼梯是铁质的，哪怕是平底鞋踩在上面都有咚咚咚的声响，这于爱绮而言，是剧目高潮来临前的预告节拍。

    她把猪随便放在了某一楼的角落，很隐蔽，很难被找到。

    天台的门也是关着的，开门时需要很大的力气。开后所呼啸而来的风，爱绮才发现那是风压使得用力，风与惯性让她差点没站稳。

    “原来是你，爱绮。我还在想会不会是琴酒或莱伊。”

    “苏格兰。”

    爱绮举起枪对准他。

    诸伏景光一愣，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指拿着杀人的武器的她。

    冲击力不算，心里曾经一直秉持的东西就蓦地消散了，他甚至不太敢去看爱绮的双眼，似乎是害怕她变成另一种陌生的样子。

    他刚才已经给零发了最后的讯息，无畏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神。

    可当看到死神是爱绮时，他又忽然心有不甘，升起无端的怒气。

    是谁让她拿上枪？是谁逼她来处决自己？

    ——是组织。

    难道真的就甘心这么早死去么？

    爱绮与诸伏景光面对面对峙，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最后，枪口离他的胸口不过二十厘米。

    “对不起，爱绮。”既然是卧底，那么从一开始就在欺骗的诸伏景光着，“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觉得光是一句道歉，就能免去死亡了么？”

    卯川爱绮咬牙切齿。

    “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你是公安的老鼠！”

    诸伏景光定眼一看，发现她的双眼里盛放的是燃烧的火，动人心魄，不免一愣。

    “放弃公安吧，我们就这样没有顾虑地在一起生活，不好么？”

    倒戈吧，如果他就此倒戈，不定就能活下去。

    爱绮想，这游戏实在是太过真实了，虽然有复活卡的保险在，她还是不想杀人。

    把枪口唰的一下按在他的胸口，爱绮狠狠地向前怼了几步，本就抵抗意愿就不大的苏格兰被这股力带动，两个人踉跄地倒退，直到他的背抵在天台的栏杆才停下。

    诸伏景光想，这大概是爱绮离自己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遗憾地摇头：“不好，这也是对我的国家的背叛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个天台如同孤岛，除了萧瑟的风与抬头被云雾拢住羞涩的月亮，什么都没有。

    诸伏景光是意外搁浅的鲸鱼，没有人会救他。

    如果不是爱绮终结他的生命，那么琴酒也会上来补刀。

    他想象不出爱绮下不了手的后果，会被责骂吗？会被组织其他人蔑视吗？

    会被琴酒一脚踢开吗？她可是把琴酒视作自己的父亲，那么依赖、崇拜琴酒的她啊。

    他不忍看见那样的爱绮。

    “还是杀了我吧。”

    他轻轻，不动声色把枪口移在了左胸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口袋，里面有一只手机，承载了与公安线人联系的情报，绝对不可以暴露——必须让子弹穿过这部手机才行。

    爱绮的手指扣住扳机，“是，我要杀掉你。”

    “但是我要告诉你，诸伏景光。现在的你是日本公安，我有办法让你的生命重来一次，洗去外衣，这样就可以完全变成我的苏格兰了。”

    诸伏景光苦笑：“你在开玩笑吗？人死不能复生——”

    “我可以就可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呃……”爱绮迫切地从他的脸上寻找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相信我啊！”

    一根发丝挡在眼前，晃啊晃地就晃进她的左眼里，左眼因为异物而闭上。

    枪对上的地方正好是苏格兰的情感之心。

    原本透明的情感之心，有一大半被橘色和绿色染去，但爱绮想从里面看到蓝色。

    代表信任的蓝色。

    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颜色。

    据系统所，虽然代表友好的绿色里也有可解读为信任的情感，但蓝色的染色、计算方式与所有颜色都不同——

    当情感之心的最中间出现一个的蓝色的花，没有任何百分比的计数，直接代表这个人就是完全信任你的。

    爱绮想让苏格兰相信自己有办法让他复活——

    让一个人绝望地死去，和让一个人带着能够重来的希冀死去必然不同。

    【这一枪是对准心脏，不可能逃脱的。】

    诸伏景光本想这么，可是他看到了爱绮的恳求，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其实也无所谓了，如果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那么就相信吧。

    他又想，自己之于爱绮是放在什么位置的呢？如果以自己的信任作为代价，可以撬动她的立场么？

    他做了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这是一个拥抱，又不能算是完全的拥抱，因为没有情人间的亲密，也不会有任何的向下一步，单纯是他和爱绮的道别。

    又有谁能知道里面有一把正对心口的枪。

    “我相信你，爱绮。”

    “你不应该生于黑暗之中，不要再被组织束缚住了。”

    于是情感之心绽放出蓝色的花。

    饶是爱绮也没想到，诸伏景光的心理与她设想的两种都完全不同。

    “我发誓，你会再次睁开眼睛的。”

    闭上眼，爱绮空着的手也环住诸伏景光的肩膀，她微微低头，看起来更像是依偎在一起。

    枪上有消/音/器，不会惹来其他人的注意。扣下扳机也不过是一瞬的事，爱绮却仿佛看见了独属于诸伏景光的走马灯，闪过了很多画面，最后都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光。

    一只新的猪玩?偶出现在她手里，确实和诸伏景光送她的那一个很像，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区别。

    面前是已经没有生息的尸体，爱绮知道他的灵魂已经温养在复活卡生成的玩偶之中。

    她开面板，像素猪场里属于诸伏景光的像素猪搭着被子睡着了，点开会有个进度条，是他复活的倒计时。

    系统也不知道会耗时多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她通关这个世界之前是肯定会复活的。

    此时她的背后尽是冷汗。

    终于能真正松一口气了。

    ——是么？

    “卯川爱绮！”

    身后有不速之客的声音传来。

    甩甩被震麻虎口的手，爱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是气喘吁吁的波本。

    “你杀了他……”

    “对叛徒，就应该回以制裁，是这样没错吧？?”爱绮朝他走过去，“波本，你最好不要像苏格兰一样。”

    就算是卧底也给我夹紧尾巴！真的没有第二张复活卡了！

    波本显然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神，他发木的视线跟随爱绮下移，看到了她怀里的玩偶。

    “这是景光送给你的——”

    “放手，波本！”

    作者有话要：“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你拿着他送你的礼物，你却杀了他。”

    ——

    ?取自原作赤井台词

    ——

    算是二合一的一章，感觉中间断开的话就太过分了。）

    之前剩下的加更还完啦

    等下次我的存稿箱充足了我们再来玩加更的游戏orz

    写得卡卡卡，略有瓶颈，不知道大家是否满意，如果感觉生硬，我后面再修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