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比猫咪还要古怪，难以捉摸。

    兜兜被海楼用一条爪爪大的肉干轻松发，此时已乖巧地回到自己的卧房, 正趴卧在枕头山堆上。他心里琢磨着这个永恒的谜题。

    就好比，明明海楼亲口承认了他也觉得兜兜的人形很好看, 为何后来又强烈要求兜兜变回猫咪的兽形？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海楼自己告诉兜兜，熊猫管家准备的具有抑制功效的毒草如何难吃，而且没有吃的必要,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海楼还是面不改色地全都吃赶紧了，甚至还召唤管家又续了一大盘？

    兜兜思来想去, 仍旧没能想明白。他甩甩脑袋，扎进枕头堆里了个翻滚, 决定将这些谜题抛开。

    无论如何, 作为一只有责任心的猫咪, 既然已经下定决定结果这只人类，那么他就应该包容自己人类的这些的缺点。更何况, 他的人类的缺点只有芝麻粒儿大, 整个人却像月亮那样好，完全无须在意那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由于睡前得到来自海楼的高度肯定, 兜兜今天对自己额外满意。满怀着对自己的赞许和喜爱, 猫咪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他兜兜砸吧着嘴, 吐出一截粉色的舌头, 将两只前爪乖巧地交叠在毛肚皮上, 睡得毫无防备。

    若是有人问起兜兜踏入梦境时的征兆, 他本猫也很难分辨出梦中旅程的始末。对他而言, 梦境和现实之间并没有一条绝对的界限，梦境同样真实，也能够带来同样的快乐和幸福感。

    今晚，兜兜同样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梦境。只是这一次，他梦中构建的场景似乎有所不同。

    梦中的兜兜——当然，他并未察觉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正站在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里。这间书房和海楼的书房有些相似，却显得更加朴素真实。室内窗明几净，窗外有鸟语花香，似乎正值毛春的夏天。

    兜兜轻巧地跳上窗台，透过明亮的玻璃往外望去。

    一棵巨大的老樟树遮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视野。枝桠郁郁葱葱，相互交错，将天空和阳光剪成细细的碎片，透过缝隙，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在兜兜的记忆里，毛春的夏天是由数不尽的蝉鸣，鲜嫩多汁的虫，大朵大朵的白云，突如其来的暴雨，以及千变万化的绿色组成的。

    他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是那样鲜活，那样熟悉，仿佛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仿佛是他应当有的生活。

    就在兜兜愣神之际，一只呆头呆脑的斑鸠突然从树丛间冒出脑袋。它的脖子上的羽毛绕着一圈规则的白点，宛若挂着一串漂亮的珍珠项链。斑鸠嘀嘀咕咕地叫了两声，冷不丁撞见猫咪的视线，倏地一下缩了起来，消失不见了。

    兜兜的思路被这么一断，很快便回过神来。他眯着眼睛，对那只傻邻居的举动嗤之以鼻。

    “若是我想吃你，”兜兜喵喵咕咕地嘟囔着，“你的羽毛早就被我的爪爪拔得一根不剩了。”

    “你又想欺负谁？”

    一双大手从天而降，从兜兜的肋骨下将他捞起，托住兜兜的屁（股），将猫咪整个搂在怀里。

    “家里那么多罐头和零食还不够你吃吗？还惦记着邻居。别忘了我和你过的，邻居不可以吃。”

    喵！

    兜兜惊讶得别起耳朵，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是身体比他的脑袋先一步动作，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放松。

    咦？

    兜兜傻乎乎地抬起脑袋，由下往上看去，只见到一个光洁的下巴。

    呀，原来是海楼呀。

    兜兜慢悠悠地甩了甩尾巴尖儿，发出讨好的喵喵声。

    “我没有想吃邻居呢。”他不好意思地辩解道，“我是友好的猫咪。”

    海楼似乎冲着他笑了笑。

    他的人类真好看。

    不过眼前的这只海楼有点奇怪。他穿着非星际装束的普通衣服，身上还混杂着一丝丝属于洗衣剂和阳光的清香。兜兜有些愣神，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毛春……

    不过，这有什么不对吗？他反问自己道，我不是本来就应该生活在毛春吗？我不是本来就应该和我的人类呆在一起吗？

    我应该生活在毛春，兜兜肯定地心想，因为我本来就是一只属于毛春的流浪猫咪。

    不过真奇怪呀，海楼居然能听懂我的话？

    他为什么能听懂我的喵喵叫？

    等等，好像本来海楼就能听懂，毕竟我们已经交谈过那么多次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兜兜甩甩脑袋，决定不再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肚子饿了。

    “你听见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肚皮鼓的声音。”兜兜垂下脑袋，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拍了拍肚皮，“空的。”

    海楼无奈地道：“你两个时以前刚刚吃完点心。”

    兜兜掰着爪子仔细数了数，抗议道：“那不已经过了两个时了吗？”

    海楼闻言失笑，道：“以前教你算术，你总也不肯学，总也学不会。用到这些地方你倒是积极，傻蛋。”

    “我才不是傻的，”兜兜哼哼道，“我也不是蛋。”

    片刻之后，他回过味来，奇怪道：“你以前教我算术？你为什么要教我算术呢？你是不是傻的呀，我只是一只猫咪，怎么可以学习呢？”

    海楼却道：“猫咪为何不能学习？你不仅需要学习算术，你还得认字呢。先不了，快过来，我们开始下午的学习。今天你必须得学会至少认三个字才行。”

    兜兜瞪圆眼睛，万分震惊地望着人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的喵喵喵呀，我刚才听见了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类会出这样耸猫听闻的话来？

    兜兜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人类，试图让人类改变想法。然而他狠心的人类不为所动，将兜兜抱到书桌上后，径自地摊开纸笔，竟然真的开始写起字来。

    兜兜四肢僵硬，整只猫像是遭到捶一般蔫了下来。

    兜兜不死心地又等了一会儿，撒娇似的凑到海楼的手边，声地叫唤道：“你知道吗，逼迫猫咪学习是违法的。”

    “哦，违犯的是什么法？”海楼抬头，好笑地看着兜兜。

    兜兜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可能是《毛春建国后成精协会成年猫咪不许学习保护法》吧。”

    “胡八道。”

    海楼抬起胳膊，在兜兜的脑瓜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别人家的猫咪已经都会背论语和三字经了，你连字帖的第一页都认不全。”海楼这样道，“以前是我不好，太过溺爱你，你只要耍耍赖，我就放纵你，任由你贪玩不学习。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更加严格地约束自我，努力学习，争取做一只厉害的猫咪。”

    “我难道不厉害吗？我会抓老鼠，会掏鸟窝，我甚至可以抓蝴蝶，蜘蛛和蟑螂也不在话下。要是有蚊子欺负你，我一爪一个准，比任何驱蚊办法都要有效。我还不厉害吗？”

    兜兜努力挤出眼泪，将眼眶弄得湿乎乎的，看起来可怜兮兮。海楼却笑了起来，道：“你别的没学会，表情包功课倒是做得挺好，一直领先其他的猫咪。你要是在学习上能有这样大的决心和兴趣就好了。”

    罢，海楼停下笔，满意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字迹。而后，他伸手将兜兜抱在怀里，捏起猫咪的一只前爪，点了点纸上的一个字。

    “这个字念猫，猫咪的猫。”

    兜兜无精采地瞥了一眼，顿时怔楞。

    这个字未免也太复杂了吧！无数线条揉巴成一团，简直就像一个恶作剧。

    “你骗我的吧，”兜兜斜乜着海楼，狐疑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字。”

    海楼失笑，反问道：“它怎么不是一个字？若不是汉字，那你它是什么？”

    兜兜摇头晃脑着，出自己的一番大道理来。

    “你看呀，这个东西，有很多比划，横一笔竖一笔，感觉完全没有规律。它长得又很圆，线条又多，所以我觉得它不是‘猫’字……”

    兜兜抬头，定定地看着人类，笃定道：“这个字代表的意思是‘毛线球球’。”

    海楼被兜兜的想象力给逗乐了，抱着猫咪，狠狠地在它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你就当它是一个毛线球球吧。在我们人类的定义里，猫咪就是毛线球球。”

    兜兜闻言却更加伤心，声嘟囔道：“原来我只是一只毛线球球啊。毛线球球是骂猫的话，人类太坏了。我不要学。”

    着着，兜兜用力挣扎起来，试图将爪子从人类的手心里抽出。海楼见状，连忙挼了挼兜兜的后脑勺，柔声哄道：“毛线球球不是骂猫的话，也不是坏话。它是一种可爱的象征，只因为猫咪过于可爱，人类实在想不出来有别的适合形容你的名词，就想用一个复杂得可以媲美毛线球球的字来概述你。而且，你不是也很喜欢玩毛线球吗，拥有一个和自己关联度很高的称呼不是也很好吗？”

    “真的吗？”兜兜歪着脑袋，不快地抖了抖胡子，“你不要骗我哦，我很好骗的。”

    “是真的，”海楼温柔地安抚顺毛猫咪，“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当然，实际情况要比这个更复杂一些。”

    海楼又引导着将兜兜的爪子放在刚才那团“毛线球球”字上，继续解释道：“这个字就念猫。它的本源并不是毛线球球，不过也和猫咪的习性有关。你看它的部首是一个反犬，也像一个爪子，意思是猫咪属于动物，几乎所有动物都会带上这个部首。右偏旁是一个‘苗’字，猫从苗声。苗又代表着田野，意思是猫咪是捕鼠能手。”

    兜兜得意地翘起嘴角，骄傲地道：“没错，我可是能手。”

    “那你喜欢猫字吗？”

    “喜欢！”兜兜大声道。

    他矮身，用脑袋顶轻轻地拱了拱海楼的手掌，催促道：“你再，再和我。”

    “现在不觉得猫字太复杂了？”

    海楼故意逗弄兜兜，用手指戳了戳兜兜湿润的鼻尖。

    “我这样聪明，”兜兜鼻孔朝天，喷着气道，“既然要学习，自然是要学其他猫所不能的东西，越复杂越好。”

    海楼扶额，叹气道：“幸好我们的汉字已经简化了，不然有你哭的。”

    兜兜响亮地哼了一声。他斜着眼睛，挤出一团名为“就这？”的不屑表情包。

    ……

    兜兜从梦乡中醒来，一时之间，不知今朝何夕。他瘫软地趴在床沿，将脑袋耷拉着悬空，呆头呆脑地醒了一会儿神。

    忽然，一个想法噼啪一下，如电光火石乍现，在消散之前被兜兜脑袋里的爪子眼疾爪快一把拍下。

    嗷！

    兜兜四肢并用，窜出房门，像一阵橘色旋风似的刮到海楼身前。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兜兜高声嚷道。

    他一面飞奔冲向海楼，一面瞄准人类的怀抱，连刹车都没有，直接起跳发（射），直直地砸中海楼的胸膛，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猫咪用力过猛，一时之间没收住，腰肢横叠，整只猫脑袋冲下倒转过来。

    海楼难得显露几分狼狈，手忙脚乱地接住猫球，上下颠倒一番，这才找到猫咪的脑袋，让他头朝上在自己的腿上站好。

    兜兜被撞得头晕眼花，连耳朵都翻了过来。然而他方一站好，顾不上喘匀气，再次叫唤道：“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海楼问道，顺手将兜兜折过去的耳朵挼好。

    兜兜眯着眼，露出狡黠的笑意，举起一只爪子，凑到海楼身前，神秘兮兮地道：“我知道了，那本书上的那个字，是‘猫’。”

    猫？

    海楼起先没能明白，在兜兜的暗示下略作思索，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兜兜所的是“那”本书，莫顿藏书阁中最为特殊的一本书，海楼曾经尝试着破译，却始终不得章法的那本书。

    某位被选中为地球火种的先民跟随飞船启程太空流浪。物资匮乏，生存威胁，朝不保夕。在这样艰难的时光里，他/她依旧想方设法，带上了一本私人书籍，并妥善保存，流传至今，成为帝国硕果仅存的完本书籍之一。

    而这本书上，大量重复出现的那个字，是“猫”。

    *

    作者有话要：

    兜兜：破案了，先民也是猫奴！

    海楼：……不知为什么，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兜兜：没想到啊没想到，海楼你这样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羡慕别人家的猫咪。我就不相信有谁家的猫咪会背诵论语，你们家的会吗？会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