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喵。”

    也许在别的兽兽看来, 无法响应生命的号召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甚至可以称之为“人生的残缺”。

    但总有人并不这样认为。

    选择不也是生命选择的一种。

    这一次新药剂的制作成功率很不错，海楼一共准备了约百份的无敌植物药油, 其中蜥蜴先生一口气预购下五十份。空间储存道具普遍昂贵，蜥蜴先生自己没有准备, 便请海楼通过地心隧道将药剂快递到他的住址。

    所谓地心隧道指的是孤星星体内部的通道，用于快速运送非生命体物品。使用地心隧道一般始于地壳的某个点，直达地核，再通过地心转向另一条通道抵达地壳的另一个标记点。地表的任意两个点, 无视其物理距离远近，通过这种方式快递物品，都只需要42分12秒。

    这个时间对于早已习惯星际传送的兽人而言并不算惊艳, 然而孤星在初始建设时，为尽可能保持自然痕迹并未铺设能够破空间规则的光轨。这意味着孤星上的所有通道都是最为原始的物理传送, 能够成功造地心隧道已属奇迹。

    令猫可惜的是整个快递过程十分平庸。兜兜只需要将药剂放入标记点的指定匣子, 输入目的地信息并按下确认按钮, 一切就都结束了。他既没有看见炫光闪烁的传送过程，也看不到地心隧道运转的真相。单从外观上而言, 地心隧道快递和古地球时期的……唔, 对，就是那种叫蜂巢的快递柜子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喵。

    兜兜盯着快递匣子拍了好一会儿, 确定自己的确无法暴力拆解后, 方觉索然无味。他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回去的路上喵要睡一觉, 喵有好多问题要思考。”

    明明的是勤奋的宣言, 却偏偏要选择睡觉的方式进行, 听起来怎么都有一种为偷懒而找借口的意味。但海楼明白兜兜的言下之意。

    “你变, 我抱着你睡。”

    人类这样着, 眼角的笑意荡漾。

    “等你睡醒，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又有礼物喵！

    一定是因为人类看到他养家糊口的可靠品性后深受感动了吧，肯定是这样的喵。

    兜兜以为自己会兴奋得难以入眠，可事实上他一窝进海楼怀中就脑袋一歪，几个呼吸间便已睡得不省猫事，咕噜声震天响，震得飞行仪一路抖了回去。

    ……

    牙齿缝里挂着几丝废毛很不舒服，兜兜意识到自己正在舔肚子上的毛毛。他有些蒙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身在何处。

    正在此刻，脑袋顶上传来一阵刺啦嗡嗡的奇怪电流声，紧接着噗嗤一声，电花闪过，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兜兜被吓了一跳，猛地弹起来，四爪并用就要划走，后颈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

    “是灯泡烧了，别怕。”

    兜兜辨认出那是海楼的声音，身体重新放松下来，扭头亲昵地在人类的虎口处舔了两口。

    喵呜呜。

    人类摸黑在屋内走动，橘猫像只尽职的跟班亦步亦趋，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发射出幽绿色的光，像一对探照灯。

    人类笨手笨脚地挪动着，还一脚踩上猫咪的大尾巴，在被猫咪挠花脚踝之前，总算换好灯泡。屋内重现光明。兜兜这才注意到意外发生之前他正陪着海楼看书，一本厚重的硬皮天文书正仰面摊开摆放在地毯上。

    巨幅跨页的左侧印着一颗散发红光的星星。它是那样微，几乎就像是画面中的一颗毫不起眼的亮点。而另一侧则是一片漆黑，空无一物，黑得就好像刚刚灯泡熄灭后的房间。

    在内页下方写着一行字。

    兜兜拧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竟然歪歪扭扭地认了出来。

    上面写的是：N6946-BH1，一颗失败的超新星，在沉默中消失。

    星星也会消失吗？

    就像是读懂了猫咪的心声，海楼重新回到书本摊开的位置，一把将兜兜抱在怀里，指着书上的图片解释道：“这颗星星熄灭了，就像刚才的那颗灯泡一样，在宇宙中消失无踪。”

    啊……

    不知为何，只是听着这样轻描淡写的述，兜兜便能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强烈情绪波动。

    N6946-BH1位于烟花星系，距离人类大约两千万光年。它是一颗红色的超巨星，质量足有太阳的二十五倍，已步入演化的后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然而尽管如此，在超新星如云的烟花星系，N6946-BH1毫不起眼。它始终达不到超新星的标准，由此被称为“失败的超新星”。

    而某一天，这颗被冠以失败者的巨大恒星，燃尽内核中的最后一丝能量，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

    那一天，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烟花星系依旧像一朵漩涡状的烟花，璀璨绽放在宇宙的深渊之地。它的星域内孕育着数颗超新星，如同在举办盛大的欢宴。而宇宙的另一端，遥远的地球之上，天文学家们也正常展开新一天的工作。他们也许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无聊地注视着监测屏中的那枚普通的亮点。他们也许一面喝着咖啡，一面闲聊着。

    十年了，从N6946-BH1被发现起就被预告将有一颗新的超新星诞生。多年过去，那场超新星爆（炸）始终没能出现。N6946-BH1变成失败的超新星，温温吞吞地走向既定的命运。

    它是如此平凡，就像是芸芸众生中的每一个生命，生而平凡，死亦无声。

    按照天文学家们的猜测，N6946-BH1会像其他无数颗濒临死亡的巨大恒星一样，耗尽能量，一层一层剥落，最后形成一场盛大的（爆）炸。

    然而事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平凡的N6946-BH1，失败超新星，隔着万千星河和无数光阴，同银河系的人类遥遥对望。没有动静，没有（爆）炸，它只像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闪了闪，便这样沉默地原地消失了。

    在人类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黑洞继续沉默地凝视宇宙。

    N6946-BH1消失，变成黑洞。最寂静的退场，却发出最响亮的讯号。

    那时，所有的见证者一定皆是目瞪口呆，忘了手中滚烫的咖啡，忘了方才调笑的话语，忘了那些耀眼无比的超新星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幕。

    “后来有人将N6946-BH1的消失成为‘内爆’。（爆）炸一般是能量由内致外膨胀，而内爆就是能量收敛，由外向内挤压，最终坍塌成黑洞，是一场无声的、同样具有破坏力甚至是破坏力更强的瓦解方式。”

    海楼顺毛揉着橘猫的下巴，将他的注意力从漫漫宇宙拉了回来。

    “有意思的是，内爆也曾被形容抑郁症的状态。由此，N6946-BH1也被某些人称为‘身患抑郁症的星星’。”

    身患抑郁症的星星嘛……

    ……

    兜兜惯例在海楼的怀里醒来。他们已然回到酒店房间。

    一面墙高的巨大玻璃门，将屋内和屋外的世界隔离，又巧妙地连通起来。

    天空已然在飘雪。积雪渐渐加深，从树梢到石子路，掩住大地所有的斑驳和伤痕。这样的严冬时节，若是有猫咪不幸仍在外流浪，怕是爪子也得冻掉。

    兜兜这样想着。

    可是，现在的他身处室内。

    房间里铺满由啾啾兽的皮毛鞣制而成的地毯，华丽厚实。仿古制的壁炉内噼啪燃烧着果木，散发出清新迷人的甜香。

    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依靠在人类温暖的胸膛。

    原来坐在温暖的地方看雪是这样的感觉啊。

    大雪是这样地寂静无声。

    风雪之下，不见半点人间疾苦。

    在这般美不胜收的雪景之下，是否也埋藏着数不清的“内爆”呢？

    鼻尖传来的浓烈香气瞬间断了猫咪的思路。兜兜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立刻惊喜地叫出声来。

    “是鱼干！——鱼——干——”

    不是虚拟数据带给脑部的虚假刺激，不是别的肉肉制成的替代品，摆在兜兜眼前的是真实的鱼干，是他无比熟悉的鱼干。

    兜兜两眼汪汪，扑上海楼的脖子一顿狂蹭，口中喵呜嗷呜地乱叫。

    海楼任由他动作，笑着道：“本来应当早些给你的，但是制作过程比预计中的要复杂，因此多花了些时间。抱歉，这份迟到多时的礼物。”

    星际原有的天然刺刺兽品种刺多肉少，油脂不足，并不适合做鱼干。海楼聘请的研究团队通过基因干预培育出更为适宜且成熟期更短的品种——至于这样一来便会破坏原品种的自然属性，这种事想来不赶时髦猫咪是不会介意的。

    新品种刺刺兽虽然完美解决了肉质问题，在烹制鱼干时又状况连连，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刺刺兽自带的难以祛除的鱼腥味。这股浓烈的腥味若是让一只真正的猫咪品鉴，或许还能得一个“好吃”的评价，但对于已经养成人类胃的兜兜而言，恐怕还是难以下咽。

    烹饪团队不断调试方案，更换设备，连日加班，最终攻克难题，才递上这么一批鱼干试用装，几乎能达到猫咪预设的所有标准。

    当然，猫咪只需要知道鱼干是否美味即可，而不必担心它们在被呈上桌之前的艰难经历。

    兜兜猛地摇头。

    他才不介意时间早晚呢，不管等多久，礼物就是礼物！只要最终结果是他心爱的鱼干，那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一条不大不正好适口的鱼干，烤得两面金黄，焦香酥脆，一口下去还能掉渣渣。调味得正正好，还能尝出鱼肉本身的鲜美，脆中带着几分劲道，越嚼越香。

    鱼干下肚，猫咪发出满足的叹息。

    如果那颗星星能品尝到这般美味的鱼干，它还会选择内爆吗？

    猫咪天马行空地想着。

    人类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揉着肚子。

    “喵明白了。”

    兜兜忽然道，胡子微微翘起，有一点得意又有一点开心。

    “其实我们不用想那么多喵。兽兽们想不想蕴养精神力，想不想滋润信息素，想不想因此获得更多，而他们又是不是在‘内爆’，是不是强颜欢笑，这些统统不是关键。

    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拒绝一场甜美的睡眠。

    没有人应该拒绝睡眠。

    不管即将过去的这一天有多么不愉快，是多么郁闷的一天，不管有多少能量向内压迫，让人喘不过气来，在这一天结束之前，至少还有一件快乐的事情会发生。

    在所有的快乐和不快乐之后，还有快乐的睡眠在等着我。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睡觉，不是吗？

    喵是助眠主播呀，喵的工作就是让兽兽们都睡得饱饱的，醒来时，嘴角都会弯弯地翘起来。”

    *

    作者有话要：

    兜兜：有病没病，好好睡觉，让我看看是哪个可爱到睡觉时间还在刷手机的！现在，放下你的手机，闭眼，让我给你好好喵一喵！不像话

    （请问猫老师，零点抢购的时候可以多玩一会儿手机吗？）

    兜兜：……有折的鱼干吗喵？海楼，喵也想要一只手机，快给喵手机（突然兴奋.jpg

    海楼的猫咪观察日记：鱼干是猫咪堕落的开始，是猫咪历史上的“伊甸园苹果”

    。

    在所有的快乐之后，尚有睡眠的快乐在等待着我（by江国香织，不过据作者本人这句话也是引用他处，但是出处不可考了）

    PS，当然不是所有猫咪都爱吃鱼干的

    PPS，42分12秒这个时间是参考地球数据，理论上来，利用地心引力完成从地表穿过地核再到地表任何一点的旅行，所耗费的时间都是一样的，大约就是42分12秒。

    PPPS，内爆implosion这个概念有专门的社会学定义，这里不做深入讨论，仅引用比较浅层的意思哈

    PPPPS，同样的，有关N6946-BH1的猜测还有其他，本文只取讨论度最高的一种，有兴趣的朋友们请自行探索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