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间的植株依旧茂密, 但气温已然极低，远远还能瞥见群山之巅覆着薄薄的白雪，像撒上糖霜的抹茶圣代。

    原来梦境里也是冬季。

    北风迎面卷来, 两只勇敢的鸮，带上他们的朋友穿裙子的山雀, 唱着斗志昂扬的勇士之歌，穿越密林，朝着山岭的方向飞去。在他们眼前，展开了一场史诗级的大冒险。

    ——至少在兜兜原本的计划里, 事情的走向应当是这样的。只可惜，他们的大冒险只进行了……嗯，大约几十米吧。

    然后, 兜兜飞不动了。

    当然，这并不是猫猫头鸮的问题——咳咳, 虽然兜兜比起同种的普通鸮确实要胖上那么一、两圈, 但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鸮毕竟不是适合长距离飞行的鸟儿。它们平素捕猎时, 总喜欢待在某制高点，掩藏在浓浓的夜色中, 居高临下地观察监测一定范围内的猎物活动状况, 伺机而动。

    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闪现, 鸮们瞬间突袭。展翅俯冲, 疾如闪电, 灵巧地穿梭于枝杈间视障碍如无形, 一场猎杀悄然结束如鬼魅。

    而此时, 匍匐在地的猫猫头鸮软趴趴得像一包长毛的史莱姆, 翘起的尾羽散开显得屁股有点秃。他原本是想趁竭力之前就看中某根树枝, 然后潇洒地带着山雀停下休息片刻的，此时却狼狈地喘着粗气，胸口呼哧呼哧就像吹哨。看来，就算厉害如鬼魅胖起来也是一样喘。

    “现在还是白天呢，远远不是我们鸮应该出动的时间。而且喵的翅膀也太新了吧，一点儿也不好用呢。天气又这么冷，本来我们应该睡一觉的……”

    兜兜嘀嘀咕咕地解释着，好似在自我催眠。

    鱼翅先生听得哭笑不得。在梦境里入眠，难不成要开启第二重梦境吗？不过起来，他们现在已经身处不知名的交叠梦境里，似乎也没有比直接在梦中入睡好多少。

    兜兜吐出一口长气，艰难地蹬着脚，试图给自己翻了一个面儿。这番动静之下，他甚至还有闲心展开翅膀护住他的山雀。

    “嗷，喵想起来了，喵喵脑袋上还有雀雀呢。一定不是喵太胖了，是雀雀的错。”

    山雀轻轻巧巧地跳下猫猫头鸮的脑袋，像一片落叶飘到兜兜眼前。他歪着脑袋，瞪着一双乌黑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兜兜。

    兜兜转动眼珠，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好喵，不全是雀雀的错，雀雀只有一点点错……”

    山雀的胸脯深深起伏，竟然像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鱼翅先生也扇着翅膀停到一旁。同为新鲜出炉的鸮，同样是首次飞行，他看起来可比兜兜体面多了，显然仍有余力。

    “我们还是得快些行动。我感觉翅膀越来越僵硬了，也许是气温在不断下降。难道要降雪？”鱼翅先生忧心忡忡，烦躁地来回踱步。

    兜兜扑腾着翅膀想要重新站起来。就在这时，山雀煽动翅膀飞了起来。兜兜忘记挣扎，呆愣愣地看着他。

    山雀飞起来也极其可爱，肚皮圆滚滚的，衬得他那对翅膀又短又。气流一动，那绒毛叠起来的裙摆再次飘动起来，而山雀依旧一脸冷酷的表情。

    酷酷的山雀飞到兜兜的头顶，贴着猫猫头的后脑勺往下一抓。

    兜兜一愣，感受到后脖颈传来的抓力，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将自己的体重放心地交出去。

    山雀奋力鼓动翅膀，细的黑色爪子紧紧抓住猫猫头鸮，哼哧哼哧地往上飞去。

    一寸，一寸，再一寸，兜兜被一点点带离地面。

    “厉害啊！”鱼翅先生脱口而出地赞叹道。

    就这么不点儿的山雀，竟然能够载飞体重是自重二十多倍的胖鸮！

    下一秒，鱼翅先生就噎住了。

    只见那只山雀沉默地快速煽动翅膀，整只鸟都因用力而变圆了，却仍旧阻止不了猫猫头鸮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兜兜全程保持安静，一脸无辜地耷拉脑袋。

    好在在兜兜真的摔下地之前，山雀已经顺利稳住身形，重新将猫猫头一点一点拎起来，跌跌撞撞擦着地皮，低空往目标方向飞去。

    鱼翅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都忘了跟上。

    直到兜兜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快跟上喵，不要偷懒哟，你也休息太久了吧！嗨呀，懒惰的鱼翅先生。”

    鱼翅先生的额角青筋暴起，若不是见那只山雀辛勤劳作过于可怜，他一定会冲上去抽那只猫猫头两翅膀的。

    兜兜并不知道鱼翅先生脑海中竟然有着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正惬意地搭顺风鸟，顺便欣赏沿途风景——虽然在此等低矮的海拔下他观赏不了多少有价值的风景。一般人若是似他这般被抓着飞，身处随时随地可能被扔下去的险境，多少会肌肉僵直浑身不适。可兜兜并非普通人，被的山雀照顾着，他不仅不觉得不安，反而美滋滋。

    兜兜甚至有闲情逸致给山雀唱歌加油鼓劲。

    喵嗷——嗷——嗷——老吴——我要鱼——喵~

    鱼翅先生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儿，最后痛苦地放下耳羽塞上耳朵，确定那是一首没有任何节奏和美感可言的嚎叫。

    可怜的山雀被喵呜声震得全身抖动，眼见着颤巍巍地又要往下掉。

    就在这时，林间传来另一道歌声。不同于猫猫头的即兴创作，那是一首真正的调。歌声很轻，却穿透力极强，如轻透的薄纱向整个林子铺展。歌声所到之处，处处是鸣啭啁啾，就像是默契的合唱团在和声。

    兜兜他们这才意识到，这片看似静谧的森林里原来栖息着无数鸟兽。

    歌声渐渐靠近，伴随着踩踏枯叶的嘎吱声。

    鱼翅先生身体僵直，戒备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视线忽的一晃，密密的枝丛中赫然钻出一个人来。

    竟然又是人类！

    来人是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性，身着灰扑扑的旧棉衣，左臂有袖标，脑袋上扣着同色系的雷锋帽，斜挎一只黑包，看样式似乎是某种制服。他脸型方阔，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脸颊下方覆着短短的花白胡茬。眉间沟壑深刻，一双鹰目炯炯有神，嘴角却不自觉翘起，看起来是个脾气温和的好人。

    咚——

    过于紧绷的鱼翅先生一时不察，整只鸟撞上树干，啪叽落地，晕头转向。

    山雀认命地提着兜兜往鱼翅先生飞去。

    比他们更快一步的是那个男人。他大步几下来到鱼翅先生身旁，蹲下（身）去查看那只倒霉的笨鸮。

    “怎么回事啊，咋自己往树上撞？”男人自言自语着。他话时夹杂着明显的方言味道，但不影响理解。

    男人脱下手套，将鱼翅先生捧在手心。他的手很是粗糙，布满厚厚的茧子，指缝中是常年洗不净的泥线，指节处还有不少冻疮，皲裂的口子似刀割般深刻。无疑，这是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强壮到可以轻而易举扯断鸮的脖子。

    然而男人的动作却十分轻柔，轻到鱼翅先生都鼓不起劲儿去反抗。

    男人将撞晕头的鸮翻来覆去地检查一番，确认那笨鸟的骨头没有问题，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你你是不是有点傻。”

    男人拿手指点了点鱼翅先生的脑袋，唠唠叨叨地念了好几句。

    真没看出来，这样粗犷的男人竟然是个话唠，对着一只鸟儿也能自自话。

    兜兜眯着眼睛看笑话。

    就在这时，那男人突然扭头看向兜兜和山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

    “你俩倒是有意思啊，这么的鸟儿，是你的僚机吗？是僚机吧，算了，我也不太懂。”

    僚机？兜兜微微蹙眉，总觉得那男人的有哪里不对。

    “诶你还会歪头呢，怪好玩的。来，我这里有好东西。”男人一面着一面往背包里捣鼓。

    “来，胖鸟！”

    胖鸟？

    是谁？

    兜兜冷酷地扭头，转身欲飞。

    “别走呀，胖，快，看我有什么？你别扑棱你那翅膀啦，你看你多胖了，胖得像鸡似的。”

    鸡？哼。

    兜兜其实不太想搭理这种没眼力见的人类，然而很快他就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了，因为他看见那个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面包虫干。

    面包虫！

    橘猫兜兜自然没有品尝过这种奇怪的食物，然而此刻的猫猫头本质上还是一只鸮。作为昆虫爱好者，试问哪只鸮能够拒绝一捧香喷喷的面包虫呢？

    真英雄能伸也能屈——不仅能屈，还能弯腰表演一个肚皮舔毛！

    兜兜收回翅膀，迈腿蹦蹦哒哒地往那男人跑去，口中还发出清脆的叽叽声。

    山雀缩着脖子蹲在兜兜的背上，伪装自己是一只毫无生机的冷酷毛球。

    迷迷糊糊间，鱼翅先生似乎察觉到兜兜的举动，他很想开口阻止，然而他的脑袋还晕着，只能干瞪着兜兜毛烘烘的背影，像一只熟练的走地鸡，咯咯哒地冲向那个男人。

    *

    作者有话要：

    兜兜：似我这样的猫咪，堂堂好汉，凛凛一躯，猫可杀不可……不对，猫不可杀也不可辱。哼，人类，退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别让我起杀心

    人类：来来来，胖鸡，我这里有好吃的

    兜兜：……喵来啦！！！喵就是鸡叽叽叽

    好猫儿能屈能伸，问就是不必在意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