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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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拉长人的影,池将军抱着【栖春寨】送出的神秘大礼笑得牙不见眼:“姐姐,等我回去往玉虎脑门刻字,这只是你,剩下那只是我,可好?”

    玉虎一立一伏,个顶个的漂亮。

    清和歪头看去,被那明灿的笑容晃了眼,退而求其次瞧着两人落在长街的身影,笑道:“好。”

    彼时天色还未暗,大街巷烟火气息浓重,孩童们不知疲惫地在家门口嬉闹,没多久被家里大人喊回。

    炊烟袅袅,池蘅心将玉虎收入囊中,算回去临阵磨/枪好好练字,练好了再往上面刻。

    “听了吗?妙风姑娘从楼里赎身出来了……”

    “赎身?被谁赎走了?”

    “没被谁赎走,是妙风姑娘自掏腰包为自己赎身,起初鸣姨不干,这么一棵摇钱树不得多摇几年?眼瞅着要闹得不可开交,鸣姨忽然答应了。”

    盛京城大街巷都在讨论花魁赎身一事,忽然有道清亮嗓音插.进来:“此事当真?”

    酒馆,对酌的两人喝至微醺,抬眼见身着锦衣的少年郎睁着清澈惊喜的眸子直直望过来,书生扮的人放下酒杯:“自然是真,妙风姑娘此刻人已经不在云桂楼了。”

    池蘅大喜,足尖一转甚是潇洒地翻过栏杆:“多谢!”

    “欸?那是池三公子罢?”

    “……”

    得知妙风姐姐恢复自由身,池蘅一路都没压下那股兴奋劲:“太好了太好了,妙风姐姐那么好的人,哪能明珠蒙尘?”

    她嘴上不停,听得清和耳朵要磨出茧子。

    虽晓得阿池拿妙风姑娘当友人,友人从泥泞之地脱身自是喜事,她兴奋一些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到底不是圣人,心湖泛起一丝异样:“不如寻她去罢,再喝两杯?”

    “不用,天快黑了。”池蘅半点没察觉身边人的情绪:“看样子她把我的话听进心里了,可她赎身怎么不和我吱一声?”

    她冥思苦想,全然忘记先前那段日子避而不见,更没留意清和眼底卷起的波澜。

    送至别苑门口,看她毫不迟疑地迈进门,池将军犹未觉得哪里不妥,摸出一只玉虎亲热地亲在虎额。

    待看不见婉婉身影,她转身便走,步伐较之以往都甚为轻快。

    清和心事微沉地回到别苑,赎身出楼不知去向的妙风姑娘主动迎出来,朝她郑重行礼:“多谢沈姑娘。”

    若非沈姑娘拿出大将军嫡女的身份以势压人,鸣姨不会这般容易的放她走。

    “谢就不必了,这段日子姑娘先住在这,需要什么找管家安排,不愿找管家就来找柳琴,她会帮你料理好一切。姑娘,恕我有事在身,失陪。”

    她匆匆回房沐浴,洗去一日疯玩留下的汗渍。

    身子浸泡在【云池】,眸子轻阖,一时想白日和阿池玩得是如何尽兴,是十七年来没有过的释放,一时又想阿池得知妙风姑娘赎身后的欣喜若狂。

    理智在那人的反应皆在情理之中,然生而为人的私欲搅得她起了酸涩,恨不能阿池心里眼里只装着自己。

    一口闷气沉沉从喉咙吐出来。

    她将头埋入水中,直到一口气快用尽,这才从水里冒出头。

    水花掀起、溅落,清和大口喘.息:好在用不了多久妙风姑娘就能知难而退。

    她最好知难而退。

    ……

    临睡前接到【绣春别苑】捎来的口信,池夫人走到【明光院】门口踌躇一番原路返回。

    还是明日再,省得这会了阿蘅又要难眠。

    看了眼主屋亮着的烛光,池夫人摇摇头,年轻人的情趣她都看不懂。

    怎么还忽热忽冷的?

    池将军夜里不睡埋头苦练,写了整整十张大字她舒出一口长气,丢开笔裹着素白寝衣滚回床榻,屈指弹出一道指风熄灭明烛,喜滋滋枕着枕头,翻来倒去睡不着。

    “婉婉真好……”

    她拿锦被蒙头,脑海被好多个婉婉填满。

    清心寡欲的大将军、身陷红尘媚骨天成的风尘女、腰肢柔软姿态妙曼的舞姬……哪个样子的婉婉都美,陪她玩,和她疯闹。

    “谁娶了婉婉真是有福气。”

    感叹由心而发,池蘅忽而笑开:是了,她是那个有福气的。

    脑袋从被子探出来,她想:妙风姐姐从云桂楼出来,若她能不再痴心于我,我的心恐怕会更欢喜。

    “不想了!”

    池蘅四肢躺平,乖乖入睡。

    她白日玩得畅快,入梦都是怀抱美人的情景。

    而她梦里的美人生着一双极为漂亮的清眸,笑意盈盈看她眼,好比在心尖点燃一把火,烧得人痛快又难耐。

    清,喜鹊翻过高墙在枝头叽叽喳喳叫。

    池蘅被鸟叫声吵醒,躺在床榻呆怔片刻,掀被下床,开始一天的忙碌。

    “对了,清和昨夜派人稍口信来,今早不来送你了。”池夫人看女儿吃饱放下碗筷,如是道。

    “不来送我?”池蘅讶异:“为何?”

    许是身子不舒服,若不然就是你惹得人心里不舒服了,总归这两样。

    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池夫人没舍得直言。

    好心情忽然被腰斩,池蘅闷闷不乐准备出门。

    “娘来送你也是一样,你——”

    劝慰的话到了嘴边,池夫人瞧着守在府门外一身素净的美貌女子,心眼转开,大致明了清和今日为何不来的缘由。

    或许不单是今日不来,明日不会来,后日也不会来。

    “见过池夫人。”妙风落落大方屈身行礼。

    云桂楼的花魁,色.相、身段、体态,完全不输大家姐,池夫人一眼看明她藏于眼底的爱慕情愫,感叹这又是阿蘅从哪惹来的‘风流债’。

    “妙风姐姐?”池蘅一扫颓唐:“你怎么在这!?”

    妙风轻笑:“我来送你。”

    “送我?”

    池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并肩远去,同样的情景几日前也发生过,她感叹女儿大了成了旁人眼里的香饽饽,到处有人和她抢。

    不过有人抢总比砸在手里强。

    她悠然转身,冷不防想到那个面热心冷的准儿媳,心里默默为女儿祈祷,盼她早点处理好这支俏桃花,否则清和那里可难哄。

    “妙风姐姐能从楼里出来实在太好了,找到住处没有?没有的话我让阿娘帮你。”

    “暂且找到了,住处还不用操心。”

    “那就好。”池蘅心眼里为她感到高兴。

    两人笑笑没一会走到宫门口,守门的护卫见今日来的不是沈姑娘,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感叹池三公子艳福不浅。

    寻常人被美人高看一眼便是有福气,三公子倒好,身边从不缺美人。

    “妙风姐姐,我进去了。”

    妙风眼神不舍:“好。”

    转身之际池蘅轻叹:婉婉为何不来送她?是病了还是昨日玩得太累今早没能爬起来?

    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她顾自反省,出于习惯回头看,却见妙风迎立春风朝她扬唇浅笑,笑容比她在楼里见过的多了分明媚。

    抬起手臂朝她招招手,池蘅接着朝前走。

    步步向前,失落却越来越大,仿佛心里破开一个洞,风灌进来,不至于冻死人,却很难受。

    和之前的难受有细微的区别。

    若今日杵在那一动不动看着她背影的人是婉婉,她会心酸地想落泪,会舍不得往前走,会想回头。

    可身后之人换成妙风姐姐,她有的只是感动。

    婉婉,妙风姐姐喜欢她,爱慕她,池蘅摸着心口安静地想:我不爱慕妙风姐姐。

    爱慕应当是为她笑,也为她哭,为她辗转反侧,也为她沉入梦乡。

    她见到妙风姐姐会开心,见不到却不会像见不到婉婉一样心慌。

    池蘅眉眼耷拉着,内心渐渐升起一股明悟:

    婉婉是故意的。

    故意不来见她,故意昨日陪她疯玩。

    原来昨日让她畅快淋漓的欢喜是一场提前的弥补和没有言语的暂且告别。

    为何?

    是因为妙风姐姐吗?

    妙风姐姐昨日赎身,今日婉婉不见身影……

    她神思急转,蓦地停下脚步。

    迟迟不肯赎身的人为何昨日痛痛快快离了云桂楼?

    这时机可与婉婉有关?

    又或者……这本就是她们事先做好的约定?

    ……

    “池行走?”

    池蘅抬眸,恍惚一霎立时俯身:“见过贵妃娘娘!”

    薛泠举动投足掩不住满身媚气,她吟吟笑道:“池行走怎么神思不属的?想家了,还是想女人了?”

    “臣……臣并未……”

    着下颌被人勾指挑了下:“乖孩子实话才有奖励哦。”

    贵妃行事大胆早不是后宫的秘密,池蘅待她敬重,头疼地退开半步,当着外人不好明,只嘴上倔强道:“臣没有想家,也没有想女人。”

    “那就是想女人了。”薛泠懒骨头地倚在宫人搬来的竹椅:“这女人啊,她不理你,你上赶着是万万不行的,上赶着她只会嫌你烦,嫌你每日想着情爱格局不够……”

    将军身姿笔挺,站在一旁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剑。

    远远瞧见贵妃和池家子‘投缘’闲谈,赵潜满意地点点头,不教众人搅扰贵妃‘赏花’的兴致。

    自从池家子入宫当值每日与贵妃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对其他后妃他在龙床的表现好了不止一丁半点。

    他欣慰离去。

    池蘅侧耳倾听,直觉告诉她泠姐姐的是与那人相关的事。

    那人……竟也是女人吗?

    -

    “阿蘅!”

    走出宫门池蘅一眼看到妆容素淡的妙风。

    妙风站在马车旁朝她招手,笑容真切,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中焕发出不同以往的光彩。

    “阿蘅,我送你回家。”

    进到车厢,池蘅强撑笑颜:“妙风姐姐,你不用特意来送我的,这离将军府很近,我多走几步路就到了。”

    “我想为阿蘅做点事。”

    池将军压力倍增,掩在宽袖的手攥成拳,指节绷紧。

    她想:被人爱慕本身便是沉重的负累。

    有人还得起,有人还不起。

    一生的承诺她早就许给婉婉,注定偿还不起妙风姐姐的情。

    她有心拒绝,对上那双似乞求又似欢喜的眸,半晌,艰难咽下。

    “阿蘅,改天我弹琴给你听可好?你不是想去【栖春寨】玩吗?我陪你。”

    池蘅不敢看她的眼,囫囵地点头应下。

    马车停在将军府,池将军与人辞别,近乎狼狈地逃离。

    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妙风噙在唇边的笑容慢慢淡去,指尖抵着掌心软肉。

    快速拂去心上的黯然,她重新扬起笑,赶在天黑前回到【绣春别苑】。

    她住在别苑也并非白住,即便清和不在意,她还是交付高于外面客栈十倍的价钱作为借宿资费。

    “回来了?”清和坐在饭桌前,柔声道:“用饭罢。”

    她沉稳地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妙风好奇事到如今为何她还能沉住气?

    回房后她怔在窗前想了很久,想阿蘅的反应,想沈姑娘不冷不热的温和态度,目光放在天边那轮皎月,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

    第二日,守在将军府门外的人仍是妙风。

    饶是池蘅将那丝失望掩藏极好,还是被妙风收入眼底。

    “阿蘅,早呀。”

    “早,妙风姐姐。”

    此后几日都是妙风接送池家的将军,这事在盛京传开,衍生出各种流言。

    【绣春别苑】。

    清和临窗观景,春景看得她烦闷,她关上窗,一身清寒地前往偏院炼药房。

    柳琴柳瑟这些日子谨慎微不敢触她霉头,更不敢把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带回府。

    一入炼药房,清和着手炼制五花八门的毒药,她不想停下来,停下来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会克制不住想反悔的心。

    她狠下心来炼制一炉又一炉致命的丹药,连开六炉,身子支撑不住累倒在【炼药房】。

    【栖春寨】。

    玩过其他有趣的妙风拉扯将军衣袖来到鸳鸯台‘点鸳鸯’,她手从‘姻缘箱’伸出来,回眸见池蘅迟迟未动,笑意微滞:“阿蘅?怎么不动?”

    池蘅重重吐出一口郁气,抬手揭下狐狸面具:“我不想玩。”

    她这话带着股少见的冷硬,像在和谁赌气生闷气,妙风手里的鹅卵石倏忽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将军脚边,她反应慢半拍:“不、不想玩啊。”

    “我想和你谈谈。”

    妙风忐忑的心一下子凉透,晦涩开口:“好。”

    出了【栖春寨】两人来到道边一棵大柳树下。

    是谈,池蘅咬着牙许久没张嘴。她看着妙风,一直看着,明明不大的人,明明最爱笑,此刻沉默的眼神竟让妙风产生畏惧的念头。

    “阿蘅……”

    “妙风姐姐,我不想伤害你。”

    妙风慌乱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

    “可我不得不伤害你。”

    将军眼眶微红:“我不管你们做了怎样的交易,我要她回来,回到我身边!”

    妙风脸色煞白:“阿、阿蘅?”

    “我要沈清和回来。”

    她目光灼灼,又如刀锋凛冽,割裂妙风心中摇摇欲坠的奢望幻想。

    她倒退半步,好久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我是沈姑娘,沈姑娘在你看来是怎样的人?”

    “我管她是怎样的人,好人、坏人、伪善之人,我只要她活生生陪在我身边。妙风姐姐,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累了,装不下去了。朋友固然可贵,婉婉却只有一个。”

    此时的池蘅落入妙风眸眼方有了身为将门之子不可抗拒的威严声势。

    眨眼,竟与在【回风斋】内温声告诫她的沈姑娘神情渐渐重叠。

    阳光温暖的池三公子,好不平的池三公子,竟也有这样决然冷情的时候。

    “我懂了。”妙风摘下覆在俏脸的面具,脸颊跟着滑落两行清泪:“你去找她罢,这一次她肯定愿意见你。”

    看她落泪,池蘅迟疑地张张嘴,有心安慰两句却不愿碎人的幻想再给人希望。

    婉婉得对,希望这东西不可吝啬,也不能无度。

    她毅然转身,快走两步没忍住飞跑起来。

    “原来如此……呵……”妙风自嘲一笑:“多谢沈姑娘……赐教啊。”

    抓不住的人便如耳边绕过的风,放过那人也是放过自己。

    狐狸面具坠地,好巧不巧磕在石头裂开一角。

    回不去了。

    “婉婉!婉婉!”

    池蘅顶着满脑门汗来到【绣春别苑】,被守在别苑的护卫拦下。

    “三公子,大姐她不想见您。”

    “胡!姐姐怎么可能不见我?”她急着往里走,又被挡住,烦得皱眉:“你们让开。”

    “三公子,大姐她——”

    池蘅气急扯下门口柳树一截细长柳枝,拿柳枝当软鞭使,当空一甩,她变了脸色:“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