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中, 花山院凛感到一个熟悉的气息向自己靠近。

    那气息很令人安心，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时候那样, 所以她放任自己渐渐熟睡。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好像再次变回了孩子的模样，以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嚣张姿态渡过了自己的童年。不过怎么呢，鬼头就是鬼头，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后果——而当这样的鬼头集天才与自大狂为一体的时候，那更是称得上灾难了。

    所以梦里的鬼头摔了一跤，摔得很重。

    她心中慌张极了，面上却还要装作镇定, 摆出她一惯的嚣张狂妄姿态来安抚他人，但是她心里很明白，她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这一切付出代价，而这样的代价，或许就是她“作为人类的存在”。

    多么幸运啊，她的狂妄成功了，因为她真的夺走了神灵的力量。

    多么悲惨啊, 一时年幼的狂妄, 却不得不付出自己“作为人类的存在”这样惨痛的代价。

    为什么从前的她不明白，取代神灵的身份, 就代表着抛弃人类的身份这件事呢？

    她明明还有那么多舍不得的人, 还有那么多没见过的事，还有那么多等待她去体验的心情与经历……但她却不得不与这些“未来”告别。

    难道, 这一切的一切, 真的要以这样的方式结局吗？

    她甩开了自己的式神, 一个人溜到海滩边, 委委屈屈地掉眼泪。

    然后, 有一个声音响起。

    “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她含泪抬头，委屈问道：“难道孩子连一个人哭都不可以吗？”

    对方笑出声来，年轻的声音带着近乎棉花糖的香气，轻快道：“当然可以啊，姐还是个孩子，当然有任性的权利。不过也不应该离家人太远，会让家人担心的。”

    她像是获得了什么支持，拽住对方的衣服，仰头问道：“所以，反正我是孩子，所以我可以任性的，对不对？我也不用非得离开家人的，对不对？！”

    对方并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但他还是仔细想了想，：“对啊。既然真的那么难过，那就任性一次也没关系，反正姐只是孩子而已。任性正好是孩子的特权啊，姐可要抓紧时间使用哦！”

    这个声音轻浮的年轻人的话，分外不靠谱，既跳脱又任性，一副绝不负责、完转头就会忘掉承诺的渣男模样。

    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位哥哥的话好听极了，又潇洒又帅气的坏子的样子，真是超迷人的。

    她吸了吸鼻子，仰望对方。

    明明逆光之下，她几乎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对方那像是闪闪发光的样子，还是让她瞬间就移情别恋了：“那我长大后嫁给你也可以吗？！”

    对方被问住了。

    他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蹲下身捏捏她的脸。

    “如果姐长得可爱的话，我可以考虑哦。”

    这样轻慢的态度激怒了朋友。

    她皱着鼻子跳了起来，怒哼一声：“我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以后肯定也会成为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这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要嫁给你欸？！你竟然还要考虑一下？！”

    对方终于大笑起来，：“姐这么自信吗？这倒是真的有点可爱了呢。”

    “只是‘有点可爱’吗？！哼！讨厌！我不要跟你话了！！”

    她鼓着脸，提着自己的裙子，哒哒哒地跑了，但跑出两步，她又回头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问，“我叫凛哦！”

    对方托着脸，向她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但那双在逆光中遥遥望着她的眼睛，却带着宽容又潋滟的笑意，好看极了。

    她其实知道，这只是大人对孩子特有的宽容和温柔而已，如果她真的长大了，他可能就不会这样看她了。

    但她……却真的很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

    所以，她想要将他留在人间。

    无论如何都想要做到。

    ……

    “凛，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我决定了！反正我只是孩子，所以再任性一次也没有关系的吧？！”

    “哼，我早就过了，你这鬼做事鲁莽，迟早要摔个大跟头。这回搞了这么件大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你已经过一遍啦老爹！”

    “我还过不准叫我老爹！！”

    “略略略！”

    “总之……凛，有时候天赋不一定是命运的恩赐，反而像是厄运提前给予你的补偿……就像是现在。如果凛你决定要封印自己，作为普通人活下去的话，那么你以后的人生可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让你难以接受……”

    “但是我不会害怕的，因为老爹会保护我的嘛，对吧？！”

    “哼！都了不准叫老爹！还有，别以为我帮了你这次还会帮你下一次，你这鬼，就是仗着自己天赋好、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所以才这么肆意妄为！但是你被封印后，无论是你自己的力量也好或者是我也好，都没办法帮你更多了，所以……凛，以后你啊，还是稍稍乖巧一点吧！”

    “好啦好啦，我很乖的啦……那么老爹，这个封印会不会失灵呀？比如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我就想起来了呢？”

    “当然会！所以才叫你以后乖巧一点！”

    “那……”

    “？”

    “那如果……如果封印真的不心解开了，该怎么办呢？”

    ·

    雪白的病房内，花山院凛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她感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出现过很多很多的人，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跟她搭过话，但她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的状态她并不陌生，所以她也没有深究，只是扶着自己有些发痛的头，从病床上慢慢坐起。

    “这是哪儿……”

    花山院凛声嘟哝，目光四处张望，很快就落在病房门上。这扇门微微开启，好像有什么人从病房里急匆匆地离开，忘了关门。

    她眨了眨眼，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是怎么回事，门外就有细微的声音轻轻飘来。

    “……目前检测出来的情况就是这样了。白兰先生，请问你对花山院姐的事了解吗？你有什么建议吗？”

    “……”

    “好吧，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快请来各界最好的医生来检查和讨论这个病案。”

    “……谢谢，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欠你人情的一天。”

    “白兰先生笑了，花山院姐是我们彭格列的贵客，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这跟我们之间的关系无关。”

    “果然是你这家伙会出的话……呵，随你吧，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我白兰杰索从不欠人什么，作为报酬，我就帮你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解决掉好了。”

    “……这难道不是你本来就算做的事吗。”

    ……

    声音渐渐远去了。

    花山院凛听得迷迷糊糊，但当有脚步声靠近病房时，她还是下意识缩回病床上，将被子拉到头顶，装作没醒的样子。

    但她一将被子拉上来就后悔了：好闷啊！这被子是不是拉太高了？！

    就在花山院凛琢磨着要不要偷偷再把被子拉下去的时候，脚步声在病床前停下了。

    花山院凛感到自己正在被一道毫不掩饰的目光盯着，带着点好笑和严厉……很像老爹。

    “花山院姐，虽然病房里的确有空调，但我不建议你将自己的脸都盖起来。”

    花山院凛悄咪咪把被子拉下，露出一张脸，可可爱爱。

    “白兰老师，你发现了呀……”花山院凛声。

    对面，白兰的唇角微翘，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很快拉平：“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就是刚才。”花山院凛，“我听到你在门外跟沢田先生话……你们在什么呀？我生病了吗？”

    白兰再一次笑了起来：“是啊，花山院姐生病了，不过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着，看着花山院凛猫崽一样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担心，只是问题而已……与其想这种事，不如多想一下病好之后要去什么地方玩。花山院姐喜欢什么呢？我好像没怎么了解过花山院姐，花山院姐愿意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吗？”

    缩在雪白被褥中的花山院凛，看着白兰，看着那双熟悉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感到自己的心又开始胡乱地跳了。

    真奇怪……真奇怪！

    “白兰老师！”花山院凛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白兰笑道：“应该没有，如果我见过花山院姐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我一定——”

    这一刻，白兰突然停下来了。

    他呆呆看着花山院凛，眼瞳逐渐染上惊讶，像是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突然被擦去尘埃，逐渐清晰。

    随着这样记忆回笼，他脸上的惊讶也逐渐淡去，然后，他笑了起来，那绽放在闪闪发光的人面容上的闪闪发光的笑，令花山院凛忍不住再次怦然心动。

    “是的，当然，我们当然见过的。”

    他向她笑着，笑容轻快，那总是对她过分礼貌以至于显得冷淡的声音里，第一次带出了棉花糖的甜蜜香气。

    “我们见过的，我记得你，全世界最可爱的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