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夕阳下的海滩, 金灿灿的，像是铺了一地的黄金。

    它们绚烂得近乎虚幻，就像是一个梦……又或许, 这本来就是一个梦。

    只可惜梦是假的, 人却是真的。

    所以她的告别, 自然也是真的。

    白兰在原地沉默片刻, 而后他来到了花山院凛的身旁, 轻轻坐下。

    “为什么凛突然要这样？”白兰侧头看她。

    白兰的神态非常平静, 至少比花山院凛想象中的要平静太多。

    花山院凛心中有些许的失望和难过, 但仔细想想, 又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如果她舍不得的人也舍不得她，那么最后, 她恐怕很难心甘情愿地离开吧？

    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够了。

    花山院凛微微笑道：“白兰老师, 其实你也应该有猜到的吧？七年前, 你去了一趟横滨, 是为了寻找书, 对吗？”

    白兰点头：“没错。”

    如果7的3次方是支撑世界的规则，彭格列指环、玛雷指环和彩虹之子们是规则力量的具现化, 那么“书”的存在就是这一套规则中最大的BUG。白兰作为玛雷指环的拥有者，在听到了“书”的消息后, 当然会想要去看看这个BUG的样子。

    “但结果是, 白兰老师到了横滨后才发现，‘书’已经消失了。”

    没人知道，“书在横滨”的消息到底是从谁口中传出的, 所以同样也没人知道, “书被人取走了”这个消息中的“被人”到底是被谁。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都是横滨最大的谜题。

    但随着花山院凛的苏醒，随着横滨几位重要人物意外跟她跨越诸多异世界，这个谜题也终将不再是谜题。

    “其实白兰老师应该早就猜到了吧？篡改记忆，篡改认识，篡改现实，这一切，不正是书的力量吗？所以，没错，书正是被我取走的。”花山院凛着，望向了海滩，突然叹了口气，“白兰老师，你想要书吗？”

    白兰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微微笑着，声音里并没有一贯的怠慢与漫不经心，而是带着难得的平静温柔。

    “想啊。”他着。

    花山院凛又叹了口气：“真可惜，如果白兰老师不想就好了。”

    白兰：“是啊，如果我‘不想’的话，凛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开了，对吗？”

    花山院凛一呆，面上露出惊讶神色，某种预感升起，让她心跳逐渐加速。

    白兰侧头，看着有些惊愕的花山院凛，突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轻飘飘道：“所以这个愿望，我是绝不会满足你的。”

    这一刻，白兰的侧颜在夕阳下显得好看极了，就连他那近乎盛气凌人的恶劣笑意，都是那么让人怦然心动。

    “凛，我或许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我是个危险的家伙，一个绝对的恶人，也是绝不会任由人选择的男人。”白兰俯身，轻轻撩起了花山院凛的一缕长发。

    他们贴得很近，花山院凛听到白兰的声音因为轻柔而显得温和，但他危险噬人的眸光却告诉花山院凛他绝不是什么乖巧的家伙。

    “让我来想想吧，凛，你这一次来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还是想要听我什么？让我猜猜吧，你想要听我，‘我很感谢你’‘我会好好活着’‘我会永远记得你’这样的话吗？但抱歉，这样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因为你要记住——凛，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花山院凛呆住了。

    白兰却微笑着，贴得越发近了。

    “事实上，凛，我一直在给你选择的机会，无论你是选择离开还是选择杀了我，我都给了你这个机会。但你选择了靠近我，选择了喜欢我，选择了让我喜欢上你……但现在，你又要选择离开，还想要我成全你的选择，让你安心离去吗？”白兰突兀一笑，“凛，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这一刻，白兰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酝酿风暴可怕极了，又危险极了。

    然而这正是白兰真正的样子——不是变成猫咪后的高冷可爱，也不是近来在面对她时表现出的宽容体贴。

    他一直都是花山院凛最开始见到的那样，傲慢自负，冷酷无情，目光洞彻，对人对事都带着金字塔顶端的掠食者的怠慢。他是傲慢的风暴，也是冷酷的海啸，他从来不屑与庸人为伍，所以他才可以在无数庸碌无常的人群中贯彻自己独一无二的意志，焕发出独一无二的光彩。

    而这样闪闪发光的白兰，也正是花山院凛一眼就喜欢上的人。

    花山院凛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在这时，花山院凛还是不合时宜地晃了晃神，为自己这位白兰老师的颜值和闪亮心跳加速。

    她稍稍垂下眼，避开了白兰眼中的风暴和火焰。

    她的心中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满足和欢愉，因为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自己这位白兰老师的告白——虽然语气不太对，语式也不太对，但四舍五入一下，这就是告白没错了！

    真的好喜欢啊，这样的白兰老师。

    哪怕是在发怒的时候，哪怕是表露出这样危险的狂态的时候，也是这样好看，闪闪发光。

    但最后，花山院凛只是道：“但是白兰老师……”她顿了顿，“……我的喜欢，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刻，花山院凛终于抬眼看他，认真问道：“一个无知女孩子对你的喜欢，是没有意义的吧？你看，白兰老师，我一点都不够了解你，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不知道你的秘密，不知道你的喜好，也不知道你的未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张脸而已，这样的喜欢，难道不是浅薄而可笑的吗？这样的我，难道不应该是你最应该不屑一顾的人吗？”

    白兰笑了起来：“果然是孩子的法啊，凛。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不需要意义的，是不经过思考的，这样的心情才叫做喜欢。你觉得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所有一切才叫做喜欢吗？还是要喜欢他的性格、他的内在、他独一无二的特质才能被称为喜欢？”

    花山院凛：“难道不是这样吗？”

    白兰反问道：“为什么应该是这样？是因为外表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苍老，但人的性格与内质却不会改变，所以爱上外表的人终会因为外貌的苍老而流逝爱意，爱上他人内在品质的人却会因为灵魂的永恒而长久……凛，这样的话你真的相信吗？你真的见过数十年都没有改变过的人吗？”

    花山院凛哑口无言。

    “人类是会改变的，人类的特质就是善变。所以平行世界的你不是你，过去的你不是你，未来的你同样不是你……唯有眼前的你、此刻的你，才是我看到的你，凛。”

    “凛，你看到了现在的我，你喜欢上了现在的我，所以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而喜欢我，这就是喜欢，没有浅薄或隽永的高低之分。而我看到了现在的你，我喜欢上了现在的你，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留下你……这也是喜欢。”

    白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是的，就算是强求也好，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留下你，凛……”他顿住了，垂下了眼，“你可以为我留下吗？”

    花山院凛觉得这一切真是太犯规了。

    无论是这样的告白也好，还是这样难得露出可怜神色的白兰也好，都太犯规了。

    她几乎下意识就想要答应他，想要不管不顾继续留在人间，但在那一声“好”脱口而出前，她心中却有另一种情绪翻涌，让她近乎失控地道：“可是你又喜欢我什么呢？”

    花山院凛终于忍不住泪水，哽咽道：“你你喜欢我，可你喜欢哪个我呢？”

    这是她原本永远都不准备问起的问题，因为她认为永远不会有人出那个正确的答案。

    “你看，我是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麻烦，而且还有着麻烦的人格和意识。你你喜欢我，那你到底喜欢那个与你日夜相处的傻子，还是喜欢永远都无法在主世界出现的我呢？！”

    花山院凛就是这样一个麻烦的家伙。她是人类，是书，是神灵。她是所有的一切，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

    她的身份决定了只要她还存在的一天，她就会引来无数的麻烦，而她本人——无论是她的表意识还是潜意识，都是巨大的麻烦！

    这样的她，白兰又喜欢她什么呢？

    而白兰如果真的喜欢她，又喜欢哪一个她？！

    白兰抬头定定看她：“这就是最后的问题吗？”

    “那我的回答是——从来都是你。”白兰在这一刻露出了笃定的笑意，“凛，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两个人格——无论是表现得像是没头脑的笨蛋的你，还是像狐狸一样狡猾的你，其实这一切都是你，只是你。”

    花山院凛震惊地看他，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

    白兰狡黠一笑：“我答对了，对不对？”他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果然凛还是个孩子啊，因为只有孩子才会认为，只要骗过自己，就能骗过别人。”

    但是喜欢这样的心情，却是遮掩不住的。

    世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贫穷，还有爱。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花山院凛是由两个麻烦的人格构成的，哪怕连她自己都骗过了自己，但这样的事却无法骗过他。

    因为那双在望向他时会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绝不会错认。

    花山院凛终于咬唇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也难以分辨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可能是喜欢，也可能是遗憾。

    她把自己的脸埋进了白兰的怀里，哽咽道：“白兰老师……为什么……你真是太讨厌了！太讨厌了！不要再让我更喜欢你了啊，因为我是要走的，我必须要走的，你知不知道啊！”

    花山院凛为自己设置了一个自认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回答正确的考验。

    因为只要没有人答对这个问题，她就可以这样对自己：你看，他们没有看到过你，你的存在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哪怕是脱离了“花山院凛”这个身份，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是的，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平静地告别这段名为“花山院凛”的人生。

    但最后，到底还是有人出了那个正确的答案……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出来呢？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给她这样的遗憾？！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其实是这样重要、这样独一无二的人？！

    白兰抱着花山院凛，微笑着，声音带着蛊惑：“既然喜欢，那就去抓住，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来……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特意把它变得复杂？！”

    “你不明白的……”

    “我明白。”白兰，“我一直都明白……凛其实就是书吧？”

    花山院凛呜咽的声音一停，愕然抬头看他，带着泪痕的脸可怜可爱。

    白兰叹了口气，心中莫名生出无奈来。

    他轻轻擦去花山院凛脸上的泪痕，：“就像是73的指环不可以生出自己的意识一样，像书这样BUG的存在，也是不该有自己的意识的。凛当年太鲁莽了，以为抢过了书的力量就可以了，但这却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的代价就是失去作为人类的自己……”

    “白兰老师……你……你知道？”

    “这样的事不难猜。”白兰，“在拿到凛的体检结果的时候，我就知道凛的力量使用过头了，或许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但是我不想让你走。”

    “我不想你离开，哪怕我知道维持这样的平衡很辛苦，哪怕我知道这是在强求，我也想要这样做，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白兰定定看她，声音轻轻的，像是带着可怜的委屈。

    “你好不容易抓住了我，现在却要选择放手吗？”

    他握紧了她的手。

    “不要走，好不好？”

    花山院凛抬着脸看他，看着这个闪闪发光的风暴将系住他的线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眼中滚出的泪越来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但她却慢慢露出笑来。

    “好！”

    她重重点头，任由那一根系住他的线也系住了她。

    白兰笑了起来，带着从没变过的孩子气的狡猾和得意，将花山院凛从沙滩上抱起举高高。

    “那就这样定了。”

    白兰开心着，将花山院凛放下后，像是猫咪一样在她面上蹭了蹭。

    “要赶快解决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事才行，然后……”他笑起来的眼睛有着闪闪星光，“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