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是夜。
醍醐站在万华殿前,清冷的月光洒在石阶上,他莫名地想到时候他做错了事,师尊罚他三十鞭,银霄在殿前跪着替他求情。
昙花易谢,岁月易逝。
绕过万华殿,他还没走进后殿,一柄剑从门缝传出,在他鼻尖前停下。
“师弟,夜深了,有何事?”
醍醐没有答话,后殿的门缓缓开,银霄盘膝坐,泛着冷意的灵力环绕他周身。
“我想见师尊。”
银霄一愣,锁眉笑了,“师弟,师尊已经飞升数百年了。”
“没错,但历代掌门的名字留在通天石上,还是能和他们交谈的。”
银霄直起脊背,“怎么,突然想师尊了?你若有什么心事,与我便是。师尊在九重天之上已有职位,日理万机,还是别扰他了。”
醍醐双手笼在袖里:“你是担心我跟他起你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银霄淡淡道,“你要是还想用那个秘密来威胁我,大可不必。”
“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从一起长大,我怎么会威胁你。”
“为了救魔头,你已经威胁过我一次了。醍醐,我是掌门,况且我快要飞升了,我不怕你。”
醍醐压低声音,“银霄,我一直想问问你,九重星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上苍频繁降下天启?极乐天和九重天是什么关系?极乐天已经变成一片灰土,九重天是不是也……”
一道冰棱擦着醍醐的脸颊飞过去,钉在门上。
银霄的手还保持着释放冰棱的姿势,眼里满是寒霜,“极乐天是什么地方?”
醍醐就知道他会问,再凶猛的鱼也不会放过鱼饵,“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让我进九重星池。”
“不可能。”银霄不由分地拒绝了。
“罗刹海国,归墟,极乐天,这一切和魔头有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杀不了他,那区区几句偈语却能镇压他?菱歌带他走时,他还只是有了一点入魔征兆,回来时离魔渊只差一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些都是那丫头告诉你的。”银霄道,“我大可对她搜魂。”
“那你就得和我一场。”醍醐笑了笑,“师兄,你都要飞升了,闹得弟子皆知,就算昆山几人中一个接替了你成为下一任掌门,你刻在通天石上的名字也不光彩啊。”
冰渣在脚下蔓延,醍醐不慌不忙,驭其灵力。两方消融,冰化成了水。
银霄盯着醍醐,后者笑了笑,“师兄,你不会是想自己告诉他们吧?那也是个办法,让秘密不再是秘密。”
“师尊你是闲云野鹤,不适合当掌门。”
“对,那天你们谈话,我听到了。师尊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比我更适合当掌门。”醍醐顿了顿,“可是师尊后来改变了主意,你不接受。”
“他都要飞升了,临了变卦,你是我,你能接受吗?!”银霄终究没能控制住情绪,咬牙切齿。
能想象一样快要到你手边的珍宝,又被对方夺走的感觉吗?
银霄接受不了。
“那你也不应该……”醍醐欲言又止。
“是你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你以为,你当着师尊的面替我求情,主动放弃掌门之位,我就应该感激你吗?”
醍醐:“……”
银霄攥紧了拳,咆哮道:
“去啊,你去告诉所有人,师尊最后心仪的人选不是我,我还一怒之下动了手,犯了以下逆上的罪。我的掌门之位是你施舍给我的!”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秘密。
人啊,欺骗自己太久,久到连自己都信了。
夜风悄悄地溜进大殿,带来一丝丝寒意。
人间的冬来了,海上起了风。
良久,醍醐:“我只是想再见师尊最后一面,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待三界之事平息,我就离开九洲台,再也不回来了。”
银霄一怔,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你了解我,这么多年,我呆在九洲台,一是为了菱歌,二是我的身体根本不允许离开。但现在我渐渐好起来了,山川河海,天地无极,世界那么大,我不想被困在一座岛上。菱歌告诉我,我们在一个最的世界里,一座须弥山,向外而去,还有无数个世界。若我无知,画地为牢也就罢了。可现在我知道原来世界那么大,我怎么能错过。”
银霄久久不出话。
他起身下地,走向长廊。
醍醐连忙跟上,两人仿佛又回到十来岁的少年时,他笑着:“放心啦,我不会跟师尊你坏话的。”
银霄瞥了他一眼,“你敢,我就你。”
“练武场见啊,谁怕谁。”醍醐哈哈大笑。
殿门洞开,醍醐道:“师兄,给我一刻钟,独处,不过分吧?”
银霄踏进门槛的脚顿了顿,缓缓收回:“就这一次。”
醍醐脸上带着淡笑,等殿门合上,他收起笑容,转身走向九重星池。
和他多年前见过的一样,或许是对他有所愧疚吧,银霄让他来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们看到了天启落下的光芒。
怎么才能开启接引神光?
醍醐走进水池,水没过腰,他抬手触碰最底下的白星。
好冷!
醍醐连忙撤手,低头一看,他的指尖被冻成了冰,幸而有灵力庇护,否则他的手指就碎掉了。
他只能祈求上苍降下接引神光,九重星池是人间离九重天最近的地方,神能听到他们的祷告。
醍醐双手催动灵力,注入九粒星,心中默念。
……
锁灵塔自遭上次劫难,变得破破烂烂,勉强维持不倒。
菱歌从靠海的那一面,飞到第十八层的牢房,在这里等待接引神光降临。
月盘圆润。
菱歌望着明月,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个晚上,她利用桃花妖搭建桥梁,却看到了温泛夜的过去。
那天晚上的月亮也是这么圆,这么亮。
菱歌不觉走近了,站在墙的边缘,风灌进她的衣袖里,有一点点凉意。
蓦地,她发现那虹桥上似乎有人,一个浅浅淡淡的身影,轻轻摇晃。
与此同时,醍醐感觉到周围的水波在震动,睁开眼一看,代表一重天的金色明星漾出一层又一层的光。
他隐约听到一道声音:“终于……转机……”
终于有了转机?醍醐在心里补完了这句话。
下一瞬,光芒从金色明星里乍起,照亮通天石上的名字,直直地射向天际。
光芒穿过锁灵塔,菱歌忽然被它笼罩在其中,再看它所通的地方——破碎虹桥。
这光芒把锁灵塔和断桥连起来了!
菱歌迟疑地伸出一脚,踩在光芒上,没有掉下去,她面露喜色,沿着光芒跑向虹桥。
醍醐没想到他真的祈求出接引神光了!
不过这神光有点奇怪,犹记得师尊飞升那日是在万华殿前的广场,神光是从天而降。
而这神光是从金色明星里发出来的。
醍醐想仔细看看那明星,忽地身后传来凉意。
他没有回头,“师兄,一刻钟还没到吧?”
“你做了什么?”银霄怒不可遏。
醍醐跃出水池,下一刻却见金色明星黯淡了下去,接引神光从源头开始一点点消失。
糟了,菱歌已经上去了吗?醍醐想不通为什么。
“那是……接引神光?”银霄不敢相信,“怎么可能,莫非,莫非九重天认可下一个要飞升的人是你?!”
“自然不是!”
醍醐见银霄深受击,有些诧异,“师兄,向来只有掌门得以飞升,你怎么会认为是我?”
“那你如何解释接引神光?”银霄冷冷道。
醍醐从他眼里看见杀意,压低声音,“师兄,你要杀我?”
银霄却反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醍醐愣了愣,“知道什么?”
银霄并不回答,提剑刺向了他。
……
菱歌踩在凝实的光芒上,一步步接近了虹桥。
眼看虹桥近在咫尺,慢跨一步的右脚忽然空了,若非反应神速跑出几步,她已经掉下去了。
神光在消失!
菱歌不敢回头,拔腿就跑,她不敢用飞行器,怕脱离了光芒的范围就不能上去了。
啪!菱歌摔在虹桥上。
她摸了摸摔疼的鼻子,回头一看,明明在锁灵塔上感觉断桥很近,真正站在虹桥上,却觉得锁灵塔有山川大海那么远。
菱歌向下看,整座岛都变了,如同一粒米。
怪不得是通向九重天的路,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菱歌起身,走向那硕大的月亮。
月亮看着很近,同样很远,菱歌向前行,渐渐地桥面越来越宽阔。
终于,她走到了尽头,原来那不是月亮,而是一扇长得像月盘的结界。
菱歌的手掌按在结界上,它就像一坨软烂的泥,裹住了她,将她拽进后面的世界。
虚空,她在虚空里。
菱歌下意识驭起灵力,她这样的修士,肉身根本承受不了虚空的压力。
一个光罩比灵力更快,裹住了她。
菱歌差点把锁灵石忘了,她摸了摸锁灵石,“谢谢你啊。”
锁灵石泛出暖暖的光,它越来越人性化了。
菱歌脚下轻轻一踢,向前飘去。
她以为这里会像开的虚空一样,到处都是危险,未知的裂隙,星云,岩石,飓风……
意外的是这里虽然遍布繁星,却没有危险,只有九粒一字排开的星星。
星星看着很远,实则很近。在这里,远和近都不靠肉眼判断。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菱歌面前,她吓了一跳,但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仔细一看,这就是她看到的虹桥上的人影。
她没有五官,像一团雾捏成的人形。
“您是新飞升的仙,应当去九重天。”人形,是一道柔和的女声。
看来她把我当成飞升来的了。是不是每一个飞升的人都会遇到她?
“你是接引飞升之人的吗?”
“是。”人形款款欠身,“请您随我来。”
菱歌跟着她飞到了一粒白色明星前,她正迟疑要不要进去,人形推了她一把。
菱歌摔进白色明星里,眼前一片白。
她摔到了头,一点也不疼,就是有点晕乎。
“你就是新来的仙?”
菱歌抬头看去。话的是一个身穿仙衣的女子,容貌清绝。
她的扮与极乐天仙女截然不同,形制上像九重天的道袍,满头珠翠,却无凡人过奢庸俗之感,满满都是上仙的雍容。
菱歌静观其变,“是,你是谁?”
“我叫卿容,是你的引路人,你初来九重天,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等你能去八重天了,就用不着我了。”
菱歌握住卿容的手,凉冰冰的。
菱歌量周围,她和卿容站在一个周围都是白色的平台上,天空辽远,仅能看见一道淡蓝色的塔插入天幕,离他们很远的样子。
“那就是‘天柱’,天柱一旦坍塌,九重天就不在了。你若升到八重天去,便从天柱走。”
“那你和我一样,也是新来的吗?”菱歌诧异道。
“当然不是了,我是八重天的,每百年就下来带一下新的仙。”卿容笑了笑,“你从前是凡人,应该觉得百年听上去很长吧?九重天的仙人,动辄几千、上万岁,更别提一重天上的尊神了,有的天地初开时就在了。”
菱歌跟着卿容走下平台,眼前豁然,一片有一片建在云朵上的仙居,高大耸立,气势澎湃。
菱歌不仅赞叹,极乐天是奢华不错,却没有九重天大气。又或许是她看惯了九洲台的建筑,更喜爱这般飞檐斗拱,玉宇琼楼。
菱歌是来向神仙讨教办法的,她主动询问卿容:“卿容姐姐,我若有很难解答的问题,应该找谁啊?”
卿容眼里有笑意,“九重天上不论年纪,皆称仙友。不过我很久没听人喊‘姐姐’了,我很喜欢。你的‘很难解答’,是怎么个‘难解答’法?”
菱歌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替换例子,“譬如我想让一个大家觉得他很坏的人,不被他们杀掉,并且有可能让他不会变成那种人……”
卿容似笑非笑,“你的,可是命中注定会祸乱人间的魔头?”
菱歌一愣,“你,你知道啊。”
“司命星君早已广而告之了,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星君还未昭告人间啊。”
“司命星君是谁?为什么要等他昭告人间?”
“我们都是仙,到了七重天才能勉强被称作‘位列仙班’。而三重天之上,那便是在人间颇负盛名,立庙塑像,受凡人香火的‘神仙’。司命星君掌管宇宙命运,不分昼夜,测算三界气运,故而‘司命’。”
卿容耐心解释完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是九洲台的弟子,我们得到上苍的天启,未来魔头会降世,到时祸乱三界,所以要九洲台的弟子杀了他。”
“原来你是九洲台的修士,我还以为你的从别的地方来的。天启?”卿容想了想,“你怕是弄错了,九重天不会下达这样的话。”
菱歌惊讶道:“为什么?”
“你是修士,自然知晓神兼爱世人,我们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世间轮回流转。就算真的有一个魔头现世,我们也不会逼迫修士去杀他。而且你所的‘天启’,对九重天来,是一次对命运的预言。这样的预言,有数十亿条。星君不过是将其中一种展现给你们,怎么做,那是你们的选择。”
菱歌听迷瞪了,“那这些话不是九重天的意思吗?”
“我还只是八重天的仙,不太了解这些。但我知道凡人崇尚神仙,你们眼中的‘天启’,在我们看来就和一句话差不多。”卿容,“你若想知道这‘天启’从何而来,是不是星君本意,那就得亲自上一重天问星君了。”
菱歌抬头看那天柱,“好远啊……”
“一个九重天的仙想上八重天,大多要花五百年,七重天那就更久了。三重天上的神仙是不会下来的,司命星君为人孤僻,日日待在星海中,你要见他,至少得花上……上万年吧?”
“可是我很着急,有可以托话的人吗?或者有什么办法让我能快点上去?”菱歌忙问道。
卿容迟疑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你才刚刚来,恐怕没有获胜的机会。”
“你吧,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试试。”
“你有一腔勇猛,就是不知是莽夫否。”卿容笑道,“每百年一次的比试,一重天的尊神会分出一滴夸父汗水,给五重天以下的神仙,不管是新来的仙,还是有了些修为的上仙,都可以参加。”
“夸父汗水?是逐日的夸父吗?”
“不错,当初夸父逐日力竭,身躯化山石河海,他的汗水化作一湾月牙泉,就留在一重天上。一滴汗水能抵一个神仙千年的功德。”
“功德?”
“是啊,我们神仙比试,可不是比仙力,而是比功德。”卿容娓娓道来。
菱歌这才知道,和极乐天的仙女一样,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会被派到凡间去扶助凡人,积攒功德。
大多数九重天的仙,做五百年的土地公就能升到八重天。
“五重天的神仙基本都会参加,他们在凡间已有一定威望,就算是从头积累功德,也比我们这些什么都没有的仙快,所以你要成为榜首是很难的。”
卿容委婉地劝她放弃。
菱歌:“成为榜首就能见到司命星君了吗?”
卿容噗嗤一笑:“别人都是想着念着那夸父汗水,只有你想见星君。忘了,神仙不能有七情六欲,你可千万别动情。”
菱歌抓了抓脸,“我听凡间的话本里,就没有一个神仙是不动情的。犯了天规的神仙都在天庭,与其叫天庭,还不如叫天牢。”
这话是陆明的,菱歌记得可牢了。
卿容不禁哈哈大笑,掩唇忍住笑意,“失态了。那都是凡人对神仙的编排,我们忙得脚跟沾不着地,哪有空谈什么情情爱爱。再了,能飞升的,心中必然心系大地,心不净的上不来九重天的。”
菱歌哎呀一声,想起来了,他们九洲台掌门都在这九重天上呢,“我想找几个人,是我们九洲台历任的掌门,卿容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只要你记得名字,就能在天榜上找到他们如今的去处。”
卿容给菱歌安排了住处,云上楼阁,鳞次栉比。
菱歌却没什么心情欣赏美景,她马不停蹄地奔向卿容所的天榜。
报名也在这里,在一块空白的石碑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名字泛光,融入石碑就是报名成功了。
菱歌先报了名,这才在天榜上找历任掌门。
她首要找的必然是关系最亲近的师祖,银霄和醍醐的师尊,长淞。
菱歌看了很久,从九重天找到七重天。此间仙众多,她愣是没找到长淞二字。
难道师祖飞升后改名了?
菱歌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蓦地一个仙在旁边喊她,“你找谁啊,我瞧你在这儿待了一个时辰了。”
“我想找一个叫‘长淞’的人。”
“你不会是一个一个地看吧?”仙掩唇偷笑,“真笨,我教你,你将名字写在空白处,若有这人,那名字就会飘过来。”
“那他会不会改名了?”
“那你要找的人可了不起了,这里是九重天,只记录了六重天以下的神仙,七重天以上才有封号和尊名。而且只要你知道本名,也就是飞升前的名字,都可以找出来的。”
那应该不可能,师祖飞升还没五百年呢。
菱歌写下“长淞”两个字。
两个字默默融入了天榜。
“哎呀,你找的人还没飞升呢。”仙纳罕道。
菱歌愣了半晌,“不可能啊,我们所有人亲眼看着师祖飞升的。”
菱歌便又写下曾祖师的名字,这回有了。
菱歌一头两个大:莫非九重天和极乐天一样,时间是混乱的,她来到长淞师祖还没飞升前的九重天了?
“禄涯,他在八重天。你不能上去,只能给他送口信,让他下来。”仙帮菱歌帮到底,揪下一片云,“你吧,它会自己飘上去的。”
菱歌捧着云:“曾祖师,我是九洲台弟子菱歌,有重要的事请您下来。”
双手撒开,云朵便往上飘,很快不见了。
仙跟她一起等了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没有人下来。
仙:“要不你再试试?不过确实挺奇怪的,就算他不来吧,也应该有回信啊。”
菱歌又送去一片云,还是没有消息。
“也许是去人间了吧,神仙都很忙的,尤其是三重天以上的尊神,每日光要处理凡人的祈告就焦头烂额了。”仙,“你明日再试试吧。”
菱歌便在这九重天住了几天。
她想要联络下界,卿容却告诉她七重天以下的不能与下界联系。
而菱歌换了好几个师祖,都没有回信。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到比试的日子了。菱歌收到一片云,叫他们这些报了名的都到天榜那里去。
几乎所有仙都参加了,大家都想碰碰运气。
菱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比试上,她要是赢了,就可以去一重天见司命星君。
既然天启是他发下去的,他不定会有办法。且尊神都在一重天,大不了问其他神。
前面的仙触碰石碑就消失了。
轮到菱歌,卿容就站在一旁,宽慰道:“不必紧张,只是到下界去。”
对了,下界。菱歌想起人间现在正历经战火,如果她去的人间是和平的,那就明时间不一样。
菱歌指尖碰到石碑,眼前一晃,忽然置身在一座庙中。
是一间土地庙。
她迫不及待想出去看看,走到庙门前却被一道无形结界拦住了。
“慢着慢着,走错地方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笑眯眯端坐在神台上的土地公,化身真人跳了下来,“仙友好啊,我是这方庙宇的土地公,方圆百里,三个村庄都来我祷告。”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到处都在仗?”菱歌问。
“仗?开什么玩笑,人间一片祥和,国泰民安。”土地公着,将自己的土地令交给了她,“你呢,有一个四季的时间,在这土地庙里,为百姓排忧解难。这令牌上写着你的功德,也能让你外出走动,不过只能在方圆百里内,别的村落是其他仙友的地盘,你可千万别去啊。”
她真的到了另一个时间上,菱歌拿着令牌,“只要帮百姓解决问题,就能积攒功德吗?”
“所谓的功德,对我们来就是香火。越多人信仰,香火越盛。”土地公顿了顿,或许是看菱歌懵懂,就提点了两句,“但凡人囿于七情,苦于六欲,与我们神仙毕竟不同,有时候,香火不等于功德,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菱歌握着土地令走出庙宇,这土地庙建在一座山上,庙门正对着上山的路。
一对老夫妻爬上山顶,弯腰喘息,休息良久。
他们看不到菱歌,径直进了土地庙,菱歌跟进去,见两人跪在蒲团上,虔诚祷告。
“求土地公保佑我那外出行商的孩儿,早日归来……”
菱歌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下一刻,她眼前出现了一面水镜,里面是一个坐在典卖铺里喝茶的年轻人。
他正在和一个婆子吃茶,有有笑,还拿出一袋金银首饰给婆子。
婆子欣喜接过,感激涕零:“多谢大官人,这下我儿有救了。”
他们两个人头上都有一点点光芒。
土地公跟在菱歌身旁,指点道:“你试着点一点他们。”
菱歌试着点那婆子,右上角出现了一幕婆子的儿子重病在床,婆子在一旁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
看来这人还不错啊,出钱帮一个家贫的老妇人。
菱歌再次点那男子,右上角出现另一幕,是那男子在归乡途中被山匪截杀的画面。
“他回来时会遇到山贼,被杀死吗?”菱歌。
“不错。”土地公点头,“你若肯帮他,他就能活下来。”
“我看他人挺好的,帮那个老妇人。那些钱想必是他行商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吧?”
土地公点头:“是。你要帮他吗?”
菱歌想了想,点点头。
土地公让她从掌心摸一点灵光,丢进水镜里。
菱歌照做了,右上角的画面变了变。
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山贼掉进裂缝里,男子逃出生天。
菱歌以为她做了一件好事,怎么功德也会增加,可令牌背面的功德从零变成了负五。
菱歌目瞪口呆:“我不是帮了他吗?”
土地公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再看。”
水镜里,男子将钱给了婆子后,那婆子就离开了。
不多时天黑了,婆子在几个婢女的招呼下进了一间宅子,然后悄悄开门让男子进去。
婢女嘴里喊着夫人,上了二楼。婆子先让男子在暗处等候,上楼后与夫人了些话,然后吹灭了灯。
菱歌“哎呀”一声,“这个婆子和男人联合起来骗人!那个夫人还以为他是婆子呢。”
“不错,此人行商在外,于一日见此富贾之家的夫人探窗,色心骤起。那婆子的儿子卧病在床不假,可她的钱足够治病了,两个人合起伙来谋人妻子。而那夫人的丈夫恰恰好已一年没回家了,之所以探窗,是将那男子当成了她久未归家的丈夫。你觉得是善是恶?”“我的功德减少了,很明显是恶。”
“不,功德减少不是因为他是恶,是因为这次帮了他,下一次他还是会起色心。受害女子的家属就会来土地庙求保佑,可你既然帮了此人,就是助纣为虐,因此会受到凡人的唾骂。”
菱歌明白了,“会有更多女子受害。”
“所以啊,看事不可以只看表面,无为也是为。”
土地公抬手一抹,菱歌的功德又变回了零,让她再选一次。
合着是教她怎么做啊,菱歌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那对夫妻祈求完,起身准备离开。
菱歌想了想,跳进土地公的泥塑里,“且慢。”
夫妻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一见是土地公显灵了,连忙跪下。
菱歌:“你们的儿子很快会平安归来。”
她选择保住男子的性命。
夫妻俩喜不自胜,“多谢土地公保佑!”
“但是他犯了错,他见色心起,侮辱了一留守家中的富家夫人。很快那夫人的丈夫归去,便会知道他所作所为。你们身为父母,应教导他走上正途,不然上天会降下惩罚。”
夫妻脸色煞白,菱歌担心他们不相信,祭出水镜,让这夫妇俩看个明白。
老夫人摇摇欲坠,“孽子,孽子啊!”
两人相携而去,菱歌跳下神台,土地公出现在她身旁,“你这法倒也可以,看看功德吧。”
菱歌满心以为她的功德值会增加。
一看,功德减了一分,菱歌不解,“为什么啊,等那个男子回去之后,他的父母就会教训他,以后他肯定就会好好做人,不敢那样了。”
土地公叹道:“可这对父母知晓了儿子的事,抹不开脸面,即便孩儿悔过,那母亲仍是上吊自尽了。”
菱歌目瞪口呆,果然水镜中是那对夫妻回去后的场景,母亲上吊自尽,前来讨要法的人家虽然离去了,随后那老父也投井而死。
这一家落得是家破人亡。
菱歌苦着脸道:“那,那应该怎么做啊。”
“我方才了,无为也是为。”土地公,“你不管这件事,会是什么后果?”
菱歌回答:“这个男子会被山贼杀了,然后那夫人的家人也会知道他死了。”
“没错,我们不插手,凡人自有缘法。”
菱歌皱着眉,生气道:
“可你要帮他们排忧解难啊。什么都不做,怎么能叫排忧解难?还有这什么功德,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究竟好和坏是谁来评判的?你们是神仙,白受香火,这也不做那也不做,那百姓为什么要求你们啊。”
土地公解释道:“人间自有缘法,我们窥得天机,却从不干涉。譬如司命星君,他能看到人间的数十亿种可能,可他只负责,不干涉啊……”
“我不管。”菱歌一怒之下,拿着土地令走出土地庙,“反正是我参加比试,该怎么做应该由我来决定,你别多话。”
土地公目瞪口呆。
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仙,实在是太太太托大了!
明显没修到家,她怎么飞升的?!
菱歌不能离开方圆百里,不过男子遇难的抵挡就在她管辖的范围内,她专程在那里蹲守。
菱歌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间多灾多难,因为神仙根本不管事!
什么功德,不就是啥也不干,平白受百姓香火吗?百姓靠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还以为是神灵,被骗得这么惨。
没过多久,菱歌就看到了一堆山匪,埋伏在官道两旁,准备“开工”了。
而远处那男子也骑着马,带着他行商赚的些许钱,乐呵呵地往家乡走。
山匪跳了出来:“不许动!滚下来,把你身上的钱财都交——”
一块飞石击中他的后脑勺,山匪白眼一翻晕倒了。
菱歌轻松放倒了剩下的山匪,看向那还在马上的男子。
他看见菱歌,最先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忽地想起这是一位女侠,便清了清嗓子:“多谢侠女相救……”
菱歌听得见他的心声:真是漂亮的娘子,身手又好,要想办法娶了她。
娶?娶你的马去吧!
菱歌飞踢一脚把他从马上踹了下来:“跪下!”
片刻后,山匪和男子都跪在地上,最开始挨了一石头的还昏迷着,两个同伴搀扶着他跪好,不然又得挨踢。
“知道你们错在哪儿了吗?”菱歌质问道。
山匪乖乖认错:“不,不应该拦路劫。”
“没错,让我看看。”菱歌一一检视山匪的过去,她找到了水镜的用途,眼前这一个个的都无所遁形,“还像个人,只是谋财不曾害命。”
山匪面面相觑,他们看不到水镜,只见菱歌准确无误地出这几人所作所为,连几岁偷看隔壁大嫂洗澡都出来了,“是神仙啊!”
“听着,我能看到你们的过去未来,你们是否真有悔过之心,是瞒不过我的。”菱歌蹲在山匪头子面前,“和你的兄弟好好做人,再干这等拦路劫之事,我就把你们吊到土地庙的横梁下,挂一块牌子,给所有百姓看。”
弟颤颤巍巍:“牌、牌子写什么?”
菱歌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太监!”
弟腿立刻软了。
菱歌还是从这人的过去里学到的,这人时候差点被阉了送去当太监,他最怕听见“太监”两个字。
将山匪都赶走了,菱歌这才看那男子,“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吧。”
男子心虚:“我……”
“看得出来,你还算孝心。实话告诉你吧,不管你是死在这儿,还是回去,你做过的事都会害得你父母不得善终。悔过事,弥补事大。”
男子脸煞白,菱歌接着道:“你别想着逃,那家人一定会找到你父母。现在去衙门认罪,至少不会连累亲友。况且,我也不可能放你走。你自己去,或者我押着你去,自己选。”
男子此行就是为了挣钱,回家给父母翻修新房。
他一听菱歌自己的一时歹念害死了父母,面如死灰,“您是土地公吗?”
菱歌本要是,转念一想,笑了笑:“不,我是九洲台的修士。我们修士啊,和神仙不一样。神仙不管的事,我们管。神仙不救的人,我们救。”
土地公忽然现身,抓住菱歌的肩膀,两人唰地一下回到了土地庙里。
“你胡八道什么?!究竟是哪里来的仙,怎如此罔顾天条?!”
菱歌拍了拍袖子,道:“我的有错吗?无为怎么能算为呢?凡人营营碌碌,不过活百年,需要你们神仙告诉他们未来是什么样子吗?人活在当下,你们不在当下有所作为,反而什么都不管。”
土地公吹鼻子瞪眼:“你,你,等你的功德值降到负十,你就得滚蛋!”
菱歌拿出土地令,看见上面的功德值,笑了笑,举到土地公面前。
上面赫然亮着二十。
土地公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躲过土地令,用袖子擦,用胡子擦,那二十始终不变。
他又不信邪地唤出水镜,只见那男子回家后主动向父母认错,去衙门投案,竟悔过自新了。
还有那伙山贼,竟也改邪归正了。
土地公不相信,“哪有这般简单的事?我不信。过段时日,他们就卷土重来了。”
“那我就再管一次,管到他们死了为止,这天下不可能全是坏人。”菱歌信誓旦旦道。
土地公冷哼,“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岂不简单?”
“师尊,大师兄,还有九洲台很多弟子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天底下有很多没有犯错,或者只是犯了错的人,莫非都要杀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神仙难道就没有犯过错吗?”
土地公被问得哑口无言,甩袖道:“巧舌如簧。我倒要看看,就凭你,能不能拿到榜首!”
完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
改自三言二拍里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