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破幻 负己心。
三日后。
凤冠霞帔, 云锦璨霞。
盖着喜帕的时蓝,晃着腿儿,坐在床边。
她等得有些乏了。
估摸着容璟还在喝酒,还有一会儿, 便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本话本子。
松松探起红盖头一角。
借着喜烛的光, 时蓝随便一翻——
青楼唱曲的女子与王爷结缘的故事。
时蓝渐渐看了进去。
故事里两个人有疑有爱。
或者, 从来没有爱。
情节有些滥俗, 时蓝却依然看得胸闷心梗。
王爷一路攻城掠地,最后做到了皇帝的位置。
女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立在城墙之上,纵身一跃。
一道惊艳的红,划过已是皇帝的王爷眼里最后的酸楚。
城墙之下, 大军认出来已是皇后的青楼唱曲女子,兴奋地拉弓挽剑。
女子像一只无处着落的红色蝴蝶,被无数箭矢射穿。
时蓝纤细的手指合上话本子,手指不留神被纸缝刮到。
溢出一道同样细细的口子。
时蓝敛了眉,吹了吹。
目光再次落到话本子扉页。
她有些意外。
这本话本子自己之前从来没看过,怎么今天随手捞了一本,就捞到了它。
更意外的是, 话本子里那位青楼唱曲的姑娘,像跟她朦朦胧胧间产生了什么心意相通似的。
箭矢射穿的仿佛不是话本子里那个可怜可叹的女子。
而是她的五脏六肺。
时蓝感觉到一种模糊的疼痛。
不止来自指尖。
双臂抱紧膝盖,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同时, 她听到一阵不稳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 容璟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今日, 着一身红色喜服的容璟,俊朗若神袛。
但时蓝自看多了,对他这张脸, 倒没生出什么惊叹的意外。
他想来是喝了不少酒。
但身上没有一点难闻酒气,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松味。
这个味道不暧昧,却也缱绻。
时蓝憋了半晌,起身,只轻轻吐了一口气。
“容璟师兄,你要不要喝点水?”
“水?”容璟摇了摇头,似乎对时蓝的提议并不感兴趣,他压住了时蓝倒水的手。
“今日我们成亲,你该与我一道喝酒。喝了酒,你便是我的娘子。”
时蓝颤了下,心中杂乱。
一会儿想淼娘子跟老爷那一魄的事,一会儿又想起来刚刚看的令人唏嘘不已的话本子。
饶是在醉中,容璟也察觉到了时蓝的走神。
他只当她是对成亲一事还有恐惧。
轻轻捧起时蓝的脸,调了方向。
刚好正对着自己。
“我给你带了好酒。你要不要尝尝?”
耐着心的,几近蛊惑的循循善诱。
时蓝看了一眼桌上的浑色,不为所动,脱口而出,“好酒,不应该是纯透明的吗?”
时蓝从前在问仙山上从来没喝过酒。
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俱是一愣。
容璟问,“好酒,比如?”
时蓝顺着心里那个声音,“大梦醉?”
“哪里有这个名儿的酒?你都是在哪儿听的?”
容璟摇了摇头,收手抱臂,余光瞥到了她之前随手放的话本子。
容璟心头生出几分古怪,好奇心驱使他起身。
捡起了那本话本子。
王爷?
容璟身体一僵。
他抿紧唇,不胜酒力之下揽住时蓝的肩膀,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轻声问,“时蓝,你喜欢王爷吗?”
时蓝不明白容璟又在闹哪出,她的身体比之容璟更为僵硬。
“喜欢。大部分话本子里的王爷都很喜欢。但这一本不是。”
时蓝倒豆子一样回答。
容璟紧抱着时蓝的手,有那么一瞬,明显顿了一下。
“那,你喜欢我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容璟带了些颤。
完全不像平日那个飞扬跋扈,天之骄子的少年。
反而像个孱弱无辜,被时蓝欺负了的幼兽。
时蓝默了默,回答得很实诚,“不讨厌。”
想了想,对待恩人,这个态度未免让对方过于寒心。
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也会努力喜欢你,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容璟笑了。
他知道她的是真话。
有她这样的回答,已经让他魇足了。
知道了自己父亲与时蓝父母过往真相后,知道了时蓝对自己不过是为了报恩示好,并不是什么少女自年少时的一心眷恋后。
他跟她的地位,仿佛天旋地转了过来。
他不是她恩人的儿子。
相反,他是她仇人的儿子。
甚至,她还不知道,时候哄她抱她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而是长明。
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心,向来实得很。做什么,都一副不眨眼的无畏。
没有了恩人儿子的身份,她估计会毫不犹豫丢下喜帕,踩在地里。
拿起剑,便冲向自己的父亲,质问当年的真相。
容璟闭了眼睛。
他本来都算好了,隐瞒这一切,与父亲割裂关系,带着时蓝远走高飞。
但这三日,度日如年。
他还记得,长明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告诉他,“莫负己心。”
久久盘旋于脑海中。
可是,再给他一晚时间吧。
他只想静静抱着她,贪念这片刻的美好温暖。
毕竟,到了明天……
她不会再送自己心心念念很久,还要装作不喜欢的礼物了。
她也不会温言细语地自己会努力喜欢他,愿意好好当他的妻子。
“时蓝,陪我下下棋。好么?”
“下棋?”
时蓝一晚都被容璟搞得有些懵,心里直摇头。
嫌天嫌地的容璟不就跟她成个亲,喝了个酒么,怎么整得整个人转了性,如此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
不过,时蓝还是点了点头,欠身。
“容璟师兄,我去取棋。你等我会儿……”
棋取来了。
容璟眼圈一热,鼻子泛着酸。
“这个棋好丑。怎么不是时候你送我的玉棋?”
时蓝解释,“玉棋我送给你了,不知道被你放哪儿了,还是送人了。我觉得这个棋也挺好看啊。”
时蓝像哄孩一样指了指一粒棋子,“你看啊,它连这暗纹都是居中对齐的,对不对?”
容璟捻起一枚棋子,盯了一会儿,眉头越盯越紧,没有一丝满意神色。
“还是好丑。都是假的,找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
咚地一声,容璟一头栽了下去,睡着了。
时蓝无语望天。
费劲力气才把容璟拖到床上。忙完一切后,时蓝也困了,了个铺盖卷儿,随便睡到了床下。
第二天醒来,时蓝神清气爽。
床上跟屋里,却没有了容璟的痕迹。
时蓝揉了揉眼睛,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封绷着的信。
时蓝一想到容璟那张绷着的脸,噗嗤一声笑了。
她开了信封。
信封里的内容,越看,越让她觉得沉重。
看到最后,时蓝整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她浑浑噩噩提起剑,大步流星迈出了屋。
……
“不好啦,容璟师兄。我刚看时蓝师妹她,她……”
景风一张脸惊得灰白。
她因南海鲛族珍珠一事,被掌门责罚深重。
但一看到容璟那张无可挑剔,俊朗若神袛的脸时,面上禁不住发热。
容璟早有预感,他知道,以时蓝的性格,会去找他的父亲问清当年真相。
他的父亲,巴巴惦记,指着时蓝的财富,就算被时蓝撞破,也不会对她动手。
等时蓝问清,有什么,他会替他父亲一力承担。
哪怕,她是要他父亲的命。
他会替她还。
他停下练剑的动作,强撑镇定,“怎么了?”
景风有些不甘心,眨了眨眼,偷偷拨了拨手里黏成粉的珍珠。
“我刚从掌门那儿来,看见时蓝师妹拿着剑二话不,直接刺向掌门。容璟师兄,你知道的,掌门向来宠她,被她捅穿了也不还手。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又担心出手伤了她,只有来找你……”
容璟面色骤然一沉。
拿起剑,匆匆而去。
入目,他看到的,与景风所言分毫不差。
时蓝一剑捅穿了掌门,眸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
“我今日定要屠你满门,以祭我父母冤魂。”
容璟心中乱极,“时蓝,有什么,你先听听他怎么。他做错的,我替他还。问仙山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无辜?”时蓝笑得妖冶,“你们无辜,难道我的爹娘就不无辜了?”
时蓝轻吐一气,妖火四窜。
容璟痛心讶异,“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邪门的诀?”
时蓝冷哼一声,“今日我不仅要休夫,还要杀夫。”
“我答应你,与你和离。我的命也可以给你,你冷静一些。”
一纸休书兜头砸下。
容璟落了名,肩膀忍不住抖动。
绝不能让她杀了问仙山其他人。
大不了,自己陪着她一起死。
念头逐渐强烈,容璟心里起了杀诀。
“容璟,莫负己心,要相信你的心,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长明的声音破空传来。
容璟的手瞬间收势。
漫天妖火消失了。
自己父亲身上那个被捅穿的剑也没有了。
相反,掌门的剑抵着时蓝的喉咙。
下一秒,剑气穿了喉。
掌门轻描淡写,“既然真的没有钱了,我留你也没用了。”
“送,我,回,幺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