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奈何人间13 云老师从花花里探出小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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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清源在这里,读书不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但云潆发现,还是有特别支持孩子念书的家长。

    她最后一堂课在四年级,放学了,正好把孩子们送出校门。方清源早已站在那里,只要他没去教育局没去试验田没去……他就总是站在校门口,把孩子们一波波送出去。

    第二天一早,仍旧站在那里,迎来一波波娃娃们。

    “云老师。”他朝她招招手,“来,介绍你认识一下。”

    而云潆手里的一个男孩叫了声爸,快跑到了方清源身边的那个男人跟前。

    那个人,失去了双腿,比正常人矮了一截,残肢上裹着厚厚的棉布,直接这么“站”在地上,腋下撑着特制的拐杖。

    与这里的人一样,也有一张过于衰老的脸。

    但却很精神。

    笑得很从容。

    骄傲地瞧着快要比他高的儿子。

    这个孩子叫海莱,云潆印象深刻,因为他画画特别好,上次画羊,全校只有他一个人抓准了羊羔的姿态,笔法虽稚嫩,却活灵活现,与那些技巧成熟的大家相比,别有一番风格。

    他有一双洞察世间的双眼。

    “木哥,这是新来的美术老师。”方清源介绍到。

    云潆仰头看他,觉得他对海莱爸爸很不一样。

    她朝海莱爸爸得体笑着,夸海莱有天赋,画画特别好。海莱却似乎不想叫她夸,躲闪着,怯怯瞧着爸爸。

    云潆停住,不解。

    海莱爸爸却很爽朗,牵着儿子的手:“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嘞!云老师,我们海莱画啥子哟?”

    “爸……”

    方清源抬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怕什么,不是坏事。”

    海莱爸爸哈哈笑:“是要你好好学习嘛,但是德智体美劳嘛!你画画好爸爸高兴嘞!我们海莱,学习可吃苦嘞!像我!”

    “是。”方清源点点头,“我看他在看六年级的课本?要是觉得有把握我可以试试申请跳级。”

    海莱爸爸忙摆摆手:“我在家瞎教呢,不作数,口语还是不太行,这孩子不肯开口。”

    这就有点超出了红尖镇希望学的一般性谈话内容了。

    云潆踮踮脚,看着方清源,和海莱爸爸聊完,他明显的心情好,在学校门口站了很久,一直看着海莱掺着爸爸走了很远才收回目光。

    “海莱爸爸以前也是这里的老师。”他对身边的女孩,“考出去,又回来,回来教书,一个人教全部科目,那时候学校是包班制,他什么都懂,我也是他的学生。”

    后来……

    不消,云潆也懂。

    “他现在种地,想把海莱供出去。”

    “像你一样,对不对?”云潆问。

    “……恩。”

    云潆望着远处的火烧云,所以,方清源就是立在红尖镇所有人面前的一面旗,这话绝对没错。

    “我好喜欢这里。”她伸手抓,仿佛能抓到。

    “不觉得苦?”

    云潆摇摇头。

    彤妹,

    方清源,

    海莱的爸爸。

    那些空谈的梦想在这里,有具体的形状。

    所以她喜欢这里。

    “我看阅览室都不能用了,我课少,以后我来理吧!”云潆收回手,看着方清源。

    他也在静静看她。

    在这批老师来之前,学校的音乐室和阅览室没有开放过。

    音乐室里印了“中国福利彩票”字样的乐器落了厚厚一层灰,阅览室里的书全朽了。

    没有老师会弹钢琴,没有老师顾得上阅览室。

    这里不比外面,老师们都觉得课外书少读一点也是可以的,时间挤出来多学两道题,升学的几率就更多了一点。

    两年前赖老师来了,唯有她一直坚持扩展课外知识。

    后来吴海来了,学校里有了琴声。

    现在,马上要有一个新阅览室了。

    红彤彤的云朵下,云潆看的很清楚,方清源又在笑。

    “好,辛苦你。”他想了想,开始安排,“书要换新的,我去——”

    “不用你!”姑娘得意地翘起鼻尖,“我来安排!你到时候过来帮忙就行!”

    办公室门口,彤妹在喊:“云云,吃馒馒咯!”

    云潆躲着方清源的眼睛,快快跑开:“哎呀饿了!今天食堂次什么呀!”

    他的眼神有太多期待,正因为这样,让人不落忍,让人心疼。

    想把因为这点事就开心成这样的男人搂在怀里,呼噜呼噜毛,哦哦啊啊地哄一哄,喂他一块奶油方。

    ...

    彤妹听云潆要接管阅览室,开心极了,捧着姑娘的脸蛋蛋哦哟哦哟地揉了揉,她手劲大,一不心揉红了,悻悻去看一旁的方校长……

    云潆什么都不知道,捧着她的不锈钢饭盆,踮着脚看中午吃什么,发现居然有粉蒸肉,眼睛亮亮地看向方清源,未言先笑:“你们这里也有这道菜啊?我以前在四川吃过,嗲嘞!”

    “云贵川是一家。”彤妹赶紧把这姑娘被她揉乱的刘海巴拉巴拉,喊厨子给云潆多来点。

    姑娘摆摆手:“我一点点就够啦,留给娃娃们。”

    得彤妹又想过去把她揉吧揉吧。

    一直跟着的方校长提前压住了彤妹的手,淡淡一睇,宇宙直女彤老师非常真诚地跟他:“阿源,你不知道,云云的脸太好摸了,有瘾。”

    然后在方校长继续淡淡的目光下,不敢话了,捧着自己的盆子,发现米饭下藏了好多肉。

    云老师找了个四人位坐下,拍拍桌子:“方校长,这里!”

    方清源坐她对面,看她美滋滋吃一口,然后开始噼里啪啦电话,很忙,又很礼貌地掩着嘴,脸颊鼓囊囊的,还要嗷嗷感叹粉蒸肉有多好吃。

    黄贝贝接到讨债鬼电话要一个图书室的书时正在出差的路上,去采访国家运载火箭技术院的一位年轻工程师,三十出头的国家项目掌舵人,资历相当漂亮,将作为她新节目《而立》的第一期播出。

    这次筹划的新节目主要采访对象是各个行业内年轻的新血液,5G芯片、核能发电、高原的路、通天的隧道、宇宙的探索、海底的电缆、西北的集电箱、两万标准箱的超级集装箱船、世界上最大的盾构机,这些成就的背后是许多坚贞无名、满腹学识的年轻人。

    他们是国家的未来。

    这种访谈不好做,牵扯到的都是保密级单位,黄总托了很多关系通了很多关节,让不少业内大佬给她做背书,新节目才得以拉到投资,开始制作。

    这通电话来,正好,给云老师报备一下:“第三集,5G芯片,阿拉格局放大,对事不对人,科云确实是龙头老大,又给拍,这我拒绝不了,投资方会杀人。桃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回来我怎么赔罪都行,不要拉黑我好不好?”

    方清源就看见原本美滋滋吃肉的姑娘忽然耷拉脑袋,嗯了声。

    电话那头,高铁信号断断续续,黄总:“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寄过去,谢谢这话你别我也不,圣诞节给你买限量眼影,乖。”

    挂了电话,云潆缓了好一会儿,又开始美滋滋吃饭,只是脑袋一直低着,刘海遮住了心事。

    吃完,油花花的嘴唇裂开朝一直担心她的方校长笑:“快递会送到镇上吗?你有空的话帮我拉回来好不好?”

    方清源点点头。

    ...

    在书到来之前,学校的老师们一齐在放学后扫了阅览室,用扫帚刮掉屋顶的蜘蛛网,擦干净每一格书架,从空的教室搬来桌椅,方清源修好了屋里的灯,并且多加了一排阅读灯。

    云潆用电脑做了个表格,准备给这批书入库归档。

    然后就到了那天,街上的快递点老板骑着摩托车来学校找校长:“方校长,你呢书来咧!么么,你快克瞧瞧吧!”

    方清源把车从仓库倒出来,云潆跳上车。

    一到快递点就傻眼了。

    他们这里,别的快递没有,只有一个中国邮政,绿油油的邮政车敞着库门,司机正在和站点的工人接力,把一个个死沉的箱子抬下来,见到方清源,似乎认识,笑着招呼,路上遇到塌方,路不好走,差点从山上翻下克,但我想不行噶,一车呢书哈,娃娃们呢书,死了也要送上来。

    方清源不知什么时候备的烟,塞给他。

    然后卷起袖子帮忙,一旁,跟着来的姑娘一脸茫然,她也就是开口朝黄老板要点书,黄老板这是给她搬了个仓库啊!

    学校的车车被塞得满满,来去倒腾了好几次才算全部运走。

    校门大大地敞开,下课的孩子们挤在走廊上,好奇地看着老师们把一个个大纸箱搬进了他们从没进去过的阅览室。

    彤妹捧着书,感慨:“么么,这么多啊!”

    云潆蹲在一个箱子前,拆出了一堆“喇叭”。

    这东西是城里老师的标配,腰上挂一个,话筒架在耳朵上,上课能轻松很多,但她看别的老师都没用,她也不好意思先用,怕人觉得她娇气。

    可现在,黄总给配齐了啊,每个老师都有呢!

    云潆觉得限量版眼影也就那样,手里的“喇叭”和这一屋子的书是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

    李老师:“哦哟!还有这宝贝!”

    吴海:“我的嗓子有救了!”

    刘恒:“云老师!!!!太够意思了!”

    赖老师把电池装进去,喂喂两声,笑了。

    云潆把最后一个塞给方清源,无意间看他在桃上跟店家要取消订单——

    他也买了一堆喇叭,万幸物流刚到云滇市,现在返回路还算好走。

    他看着她,摇摇头,不让她张扬,她点点头,嘴巴拉上拉链。

    ...

    红尖镇希望学的阅览室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满室书香,云老师做了归档贴了标签,还给每个孩子发了阅读卡,卡片做的很周详,能记录阅读时间和次数,这样一年到头,可以算出孩子们读了多少书。

    阅览室在中午和放学后开放,午休时间不想睡觉的孩子们可以到阅览室看书,家远的孩子也可以把书借走。

    这工程量有点大,于是代课再也轮不着云老师,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方校长从自己屋里翻出来的土陶罐,泥土的颜色,简单的造型,纯手工烧制,和云老师高考集训时画到吐的罐子简直一模一样,那时候真是看到就要哭,现在喜欢得不得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插两支开的正盛的绣球花,每天的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方清源将一摞关于各民族起源和历史的书搬到她桌上,麻烦入个库。

    云老师从花花里探出脑袋,人比花娇。

    这些书不好找,云潆甚至翻到了一本写满彝文的本子,也不知道方清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

    她问他:“娃娃们会看吗?”

    与设计精美的图画书和有趣的故事书相比,这个实在枯涩,对学生来不太有吸引力。

    他却:“会,不多,但是会有。”

    于是云老师将这批书摆在了书架C位。

    她总在午饭后溜达到阅览室开门,看娃娃们冲进来,排队登记书,本来看着挺大的空间登时被填满,炙热的太阳、骤降的大雨,红尖镇的八月,雨落雨歇,太阳很快烤干雨水,屋外的一切已经干扰不到阅览室的孩子们。

    他们有的独自一隅,有的几人凑在一块,文字的力量几千年来代代相传。

    真的有人会翻开写满彝文的本子,看不懂就去找校长,围在方校长的房间里,乖乖听讲,午休要结束时再心地送回来。

    云潆每天整理这些书,发现书本相比起翻开的频率,干净得不像话,甚至连折痕都很少,没有人乱涂乱画,没有人借了不还,尽管根本没有人叮嘱过他们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