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天意让她们三人在此世重逢, 完成生命的延续。

    邵慈心此刻却不敢细想。

    她不知道温之寒是不是真的重生了。

    她不敢去想温之寒究竟喜欢自己多久。

    她害怕这份喜欢会在上辈子伴随着自己的车祸一次又一次凌迟着温之寒。

    她不愿意看见温之寒独自承受这份苦痛，她不愿意……

    悄然抬手放在温之寒的腰上，指尖轻轻颤抖着, 捏紧了她的衣角。

    “你告诉我, 是不是啊……”

    温之寒, 我的之寒。

    你究竟因为我受了多少苦？

    我辜负了你, 我对不起你……

    问题落下的刹那，像一块石头落进静湖，在温之寒平静的心里激起起伏不休的波澜。

    什么镇定，什么从容都在此刻被彻底碾碎, 不值一提。

    ——她的慈心也是重生。

    她的慈心重生了。

    于那场车祸中死去，又在此世中苏醒, 重启未完的人生。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感激胜过了诧异。

    幸好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这辈子不会再有比这还要令她更高兴的事情了。

    “温之寒……”

    她听见邵慈心在自己耳边克制地轻轻喊着、催促着。

    她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再也藏不住了。

    “是。”

    简略又直击人心, 令人错愕的答案。

    饶是邵慈心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诧异地睁大眼睛。

    造化弄人……

    她看见温之寒发红的眼眶, 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她——因为她。

    温之寒低眸掩去此刻的失态，声音歉然：“抱歉。”

    眼前人上一世的离世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让她为此感到恐惧，惧怕历史重演，怕自己会再一次失去她。

    这就是她最后悔的事情，没有在上辈子保护好她。

    周遭吵闹不已, 没有人听见她们了什么。

    偶尔会有目光投过来, 量二人的模样。

    这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

    “回去再吧。”温之寒如此道。

    邵慈心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看见她轻蹙眉尖，一向温柔的眉眼里渐渐显露出几分脆弱。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眼前的人也有弱点, 并非刀枪不入。

    “好，”邵慈心轻轻开口，“我们回去。”

    …

    容雅帮邵慈心把行李都搬到温之寒的车上。

    搬完后，她看向戴着墨镜的温之寒，很轻易就认出了那是邵慈心的墨镜。

    邵慈心今天还在戴来着。

    她懂了点什么。

    礼貌一笑，伸出手：“辛苦温总特地赶来接慈心，那我们就先走不搅你们了。”

    温之寒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嗯。”

    邵慈心知道温之寒现在没心情应付人，赶忙催容雅走。

    接着按住温之寒要开驾驶座车门的手。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墨镜对上了。

    邵慈心沉默片刻后，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来开。”

    她虽然很久没有开过车，但刻在DNA里的开车记忆不会忘。

    而且温之寒现在情绪莫名低落，就像上一世的她，这样开车很危险。

    左思右想，现在应该她来开车。

    “我来开。”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既像是在告诉温之寒，又像是在给自己肯定。

    温之寒摘下墨镜，凝望她的眼。

    “慈心，不要勉强。”

    邵慈心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不勉强，我会开车。”

    她也不想勉强她。

    为了她，她一定会好好开车，安全到家。

    事实证明，邵慈心做到了。

    她开车的技巧仍旧熟练，现在开车时更是投以两百分的专注，直到车子平稳地开进区地下停车场，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她松了口气。

    指尖停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

    她似乎轻易地迈过了心底的一个难关——为了温之寒。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温之寒之前为什么会多次好奇她不开车的缘由。

    那不是在好奇，那应该是在确认。

    温之寒想确认她和自己是不是一样，是不是都得到了老天的垂怜。

    只是她一避再避，直至今日才被意外揭开。

    一同被揭开的，还有温之寒对她持之以恒，横跨了两辈子的心意。

    她缓缓转头看向副驾驶座的人。

    目光相接的刹那，她忽然感到一丝难过，不自觉又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本该高兴，此刻却只想问自己何德何能……

    躲避的动作落在温之寒的眼里带着拒绝的意味。

    她微微一怔，旋即低眸挪开视线，情绪有些低落。

    这一路上她总是忍不住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那双眼睛总想努力看穿邵慈心，看看她那颗心上究竟有没有写着她温之寒的名字。

    可她看不透。

    她仍旧不知道她究竟喜不喜欢自己……

    她大概是不喜欢她吧……

    开门下车回家。

    一路沉默，气氛莫名其妙的不对劲。

    邵慈心有点害怕这样的气氛，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像是要分手前的前奏。

    开房门，她轻轻开口：“点话吧……”

    她扭头看着温之寒。

    温之寒在她表情里莫名看出几分可怜。

    指尖微微动了动，最终以什么都没做。

    她本该吻住她，像从前一样用着协议的借口，卑鄙地与她继续亲密无间，掠夺霸占她的欲望。

    可是今晚开始协议作废了，她失去了这个权力，她们之间又要重新保持距离。

    她一手推着邵慈心的行李，一手虚虚扶着邵慈心的腰，心翼翼。

    她轻声道：“进去吧，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今天晚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绝无保留。”

    她本就不算瞒着自己的心意。

    不过今晚，她要坦白的东西意外的多了一点。

    邵慈心听话地走进屋子里，一抬眼就看见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白纸。

    她没在意，把行李放在一边，转头看着温之寒。

    温之寒以为她随时准备着走，心里叹了口气，把另一个行李箱也推过去放着。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将人留下的资格了。

    谁让邵慈心不喜欢她呢？

    邵慈心倒没想那么多。

    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是温之寒一个人的。

    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有关温之寒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她得好好想想，想想从哪里问起来才好。

    温之寒见她鼻尖冻得发红，又暂时没有开口的想法，于是先进厨房给她倒了杯温水。

    邵慈心接住杯子，温热的温度顿时在手心蔓延，很是舒服。

    她忽然有了思路。

    她也给温之寒倒了杯温水，启声缓缓道：“温之寒，你喜欢我很久了吗？”

    温之寒没有否认。

    邵慈心追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温之寒：“高中。”

    邵慈心愣住了。

    高中？！

    那温之寒岂不是暗恋了她很多年！

    她顿时一脸困惑：“你既然喜欢我，上辈子联姻为什么是让我和温郁结婚啊？

    “不应该是要求我跟你结婚吗？”

    温之寒笑了笑，笑意有些苦涩。

    “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她何尝不希望当时联姻的人是她自己？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喜欢她，喜欢她的时间甚至比温郁更早。

    可爱情就是如此，蛮横不讲理，没有先来后到。

    邵慈心喜欢温郁，而不是她。

    她不是邵慈心的女主角，也不想让邵慈心恨自己。

    但是她做错了。

    温郁没有她想的那么爱邵慈心。

    温郁辜负了她珍重无比的邵慈心——她害死了她爱的慈心。

    那时，她赶到车祸现场，看见躺在移动担架上双目紧闭，满脸血污的人，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太冷了，冷得骇人，一点温度也没有。

    她不敢置信，俯下身心翼翼地喊：“慈心……”

    无人应答。

    她开始感到恐惧，感到不安，感到绝望。

    她双手沾满她的血却没有一点属于她的温度。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邵慈心的死亡，这让她无法承受，痛苦不堪，像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她开始自责，埋怨自己把邵慈心推向了一个人渣。

    她开始怨恨温郁，责怪她连妻子的角色都当不好，她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其实她心里清楚罪魁祸首是那个酒驾司机，可她没办法，她还是恨温郁，不由自主……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让温郁再碰邵慈心一根手指头！

    大概是老天垂怜，在她死后竟真的得到重生的机会。

    再度睁开眼时，她重新回到了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是一切错误还没开始的时候。

    这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向邵慈心。

    她想要见她。

    于是她主动去参加上辈子没参加过的《红莲》首映式，这是邵慈心主演的电影。

    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邵慈心，有呼吸有温度，还未被感情辜负，还未被感情折磨的邵慈心。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要跑过去拥抱她的冲动。

    感谢上苍的恩赐，令她们得以重逢。

    她依旧想要帮她。

    于是如法炮制，又一次提出了联姻。

    只不过这一次的联姻对象，是她。

    从有这个决定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爱得很卑劣，她妄图不择手段得到她。

    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将她的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她再受到一丝伤害。

    她再也无法忍受失去她的滋味了……

    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邵慈心自己提出要和她结婚。

    邵慈心自己和温郁分了手。

    她温郁对她不好，心里没有她。

    她委屈得叫人心疼。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是她没办法表露得太明显，只能强作镇定地一句：“是她不好。”

    是温郁有眼无珠，是温郁不配你的爱。

    不要再喜欢她，不要再受伤害了……

    因此邵慈心提出要和她结婚时，正中下怀，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那一刻，她产生了贪婪。

    她想要在邵慈心身上得到更多，想要试一试往她心里走。

    她不是没有给过邵慈心后悔的机会。

    她第一次和邵慈心回邵家见邵衡夫妇时，在路上，她告诉她：“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那时候，只要邵慈心后悔，她就会再次退回去，带着自己卑劣怯懦的爱隐藏在黑暗里，不声不响。

    只要她后悔，她便再也不会得寸进尺。

    她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

    可是邵慈心没有后悔，她了另一句话——

    “我不后悔和你结婚。”

    倾注以所有信任的一句话，她对这句话印象深刻，贪婪的心因此再也控制不住。

    ——她在邵慈心心里不一样，她希望能更不一样。

    也因为对邵慈心有愧，所以这辈子她一直都在尽力尽力地帮邵慈心。

    包括安排一个令人舒心的助理。

    她想补偿她，想对她好，又怕她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对她一声不吭。

    林木木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既是帮她也是帮她。

    之后在她们的相处里，邵慈心也给了她颇多得寸进尺的机会。

    比如在父母面前秀恩爱，比如在镜头面前秀恩爱。

    她没有放过这些机会，换来了从前从未想过的肌肤之亲。

    她自知卑鄙，因此从未认过邵慈心夸她的好。

    她一点也不好。

    她不敢光明正大地爱，甚至在算计她的爱，企图一步步化为己有。

    她根本没她想象的那么好……

    今日，窗户纸被彻底撕开，她对她再无任何秘密。

    既是解脱，也可能是永别。

    温之寒完之后，低眸看着手里的温水，语气里满是歉疚与自责。

    “对不起慈心，是我以为你们两情相悦，以为她爱你，会对你好，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我以为我是在成全你们，是在帮你……”

    如果她当初知道温郁三心二意，如果她早一点知道……

    都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她……

    “对不起，慈心。”

    她又道了一次歉。

    “事情我已经向你解释清楚，我违背了当初定下的协议，自愿由你处理。

    “我的协议就在桌上，随你处理，不论你要怎么处理，我都没有怨言。”

    她缓缓抬眸，重新注视着邵慈心的眼眸。

    半晌之后，温柔地笑了一下，眼眸温柔得令人心疼：“慈心，谢谢你成全我，陪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不是邵慈心愿意，她无法成为她的妻子。

    这样也够了，能做她一年多的妻子也够了。

    除了感情，她们什么都有了，她也算是梦想圆满，暗恋圆满。

    邵慈心全程一言不发，没有出声断她的倾诉，唯独在她道歉和道谢的时候皱紧眉头。

    她不想听到这两句话。

    至少，不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听见温之寒这两句话。

    温之寒有什么错？

    温之寒什么错也没有。

    任何人都不能责备她，更没资格把她不幸的婚姻，以及意外出事的责任推到她身上，包括她自己。

    邵慈心觉得自己现下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温之寒看见邵慈心突然转身回房。

    过了一会，邵慈心拿着两份协议走到她面前。

    “温之寒，你随便我处理对吗？”

    “嗯。”

    “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好。”

    然后邵慈心就当着她的面把两份协议撕了。

    她看得怔然。

    邵慈心觉得不够，又将撕开的协议一并放在火上烧了，轻飘飘丢进垃圾桶里，一个字也没留下，像是她们之间从没存在过那份桎梏。

    邵慈心抬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分外认真。

    “温之寒，你只知道你有多喜欢我，还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所以我不许你这么简单就满足了。”

    温之寒闻言一愣。

    她她……喜欢我？

    邵慈心想起她独自承受的岁月，想她那么多个日夜因自己的死而备受煎熬，顿感心疼，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她揉了一把眼睛，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再无顾忌，大胆告白——

    “温之寒，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你，喜欢到早就想把协议撕了，然后赖在你身边一辈子。

    “知道你也喜欢我时，我真的很高兴。可知道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时，我也很难过。我不觉得那是你的错，你很好，你什么错也没有，我不许你怪自己。

    “错的是我才对……温之寒，我真的很后悔没能早点喜欢你，没能早点回应你的心意，一错再错。

    “好在我们现在还来得及。”

    温之寒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只是喜欢她，太喜欢她了。

    如此真挚的一份感情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邵慈心擦去眼中的泪花，伸出手，神色变得郑重，如同在婚礼现场宣誓一般。

    “温姐，请问你愿意做我的邵太太吗？

    “多一份感情，少一份协议的那种。”

    温之寒从错愕里回神，目光缓缓落在她的手上，唇角轻弯，眉眼间化开似水柔情。

    她握住那只手，珍重地将日思夜想的人抱入怀中，紧紧相拥。

    “非常愿意，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