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想请两位姑娘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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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棂“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丽嘉

    今文娘起得有些晚, 起床后推开轩窗,在窗边斜倚着,窗外细柔温和的微风吹拂在脸上,看见外头勃勃的春色与晴朗的天空, 唇角不自觉翘起一抹惬意慵懒的笑。

    她以十指为梳, 及腰的长发缓缓垂落, 镜台中呈现出妇人年轻而明媚的面容。

    少顷, 隔壁忽然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

    文娘慌忙披了一件衣服揭帘走过去。

    耳房中,丈夫却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将刚满周岁的姑娘抱起来,在怀中笨拙的哄着。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看着文娘绾了一半的发髻, 丈夫柔声:“你先去收拾,这里我看着。”

    文娘的丈夫是江州府中的知事,姓秦,外头人见了都尊称一声“秦知事”,虽知事只是个九品吏,但因他为人谦逊有礼,很得街坊邻居的喜欢。

    夫妻两人甫一出门, 就有熟人跟两人招呼了。

    “呦,秦知事又和夫人、大娘子出门呢。”门口馄饨摊的摊主笑道。

    秦知事笑笑,“今日休沐, 和夫人、大娘去山上的寺庙中拜一拜。”

    未嫁给秦知事之前, 文娘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姐, 只可惜后来静愍太子被孙治诬陷谋反,文娘的父兄也受到牵连,只留下她和母亲孤儿寡母支应门庭, 受到父亲之前的同僚庇护投奔到云台山上的兴国寺中,兴国寺的寂然方丈为人方正慈悲,母女两人平时便靠帮寺庙的和尚们做饭补衣来维持生计。

    故地重游,文娘心中很是感慨,起来,自从生下大娘后,她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来云台了。

    云台山风景秀丽,拾级而上,琪花瑶草遍地,古柳老杨苍翠欲滴,两人在大雄宝殿拜完了佛,又去了一趟文娘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那院子里如今又住了旁人,是一对姐妹,看起来也是被寂然方丈接济的苦命女子,两人便没进去,在外头感叹唏嘘了一回方才离开。

    经过一处僻静之所,有出稍大些的院落,门房开着,只有个僧人在外头扫地,文娘忽地停住步子。

    “怎么了?”秦知事问道。

    “没什么,”文娘笑笑,上前:“敢问师父,这还明院中的原先住过的姑娘可曾回来过?”

    秦知事抬起头,院落上头果然书着“还明院”三个大字。

    笔法温润韵致,率性飘逸,看起来像是男子所书,秦知事颇通笔墨,乍一眼望过去,心中暗吃一惊,而后将目光慢慢投到远处的妻子身上。

    “僧不知,不过僧在此处扫了一年,未曾见有人住进来过。”僧人低头道。

    文娘脸上便有些落寞和失望,秦知事敏感地察觉到妻子的情绪不太对,上前问道:“夫人认识原来住在这院中的人?”

    “认识,”文娘颔首,垂首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就是我从前对你过的沈家兄妹,两人从前对我和我娘便接济颇多,只是后来沈公子无故失踪,沈姑娘去寻他,这一寻便是两年,最终只寻到了沈公子的骨灰……”

    “要进去看看吗?”秦知事问道。

    文娘却摇了摇头。

    “夫君,我们走吧。”她温婉地笑。

    夫妻两人手挽着手,男人手中抱着一岁大点的女娃娃,姑娘昏昏欲睡,也不哭闹,很叫人省心,文娘不知又起了什么,到一半,停下来给女儿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又顺便替丈夫拭去额角的汗水。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搀扶,愈走愈远。

    “看样子,公子这两年确实不曾回来过。”

    两人刚才从寂然方丈那里出来便遇上了文娘夫妇。

    没想到一别经年,文娘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一岁了。

    “听她丈夫在江州府中做知事,为人谦虚,对文娘也很好,两人成婚已经两年了。”

    沈虞望着文娘和秦知事的背影消失不见,再缓步走到还明院前,抬头望向院中。

    僧人见到两个头戴幂篱的姐走过来,提醒道:“两位姐,院子里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嗯,”沈虞默了片刻,轻轻应道:“我知道。”

    两人在半个月前离开洛阳南下,今日凌时方走到江州。

    沈崇年轻时交友甚众,知己颇多,寂然方丈便是其中之一,方丈虽不知沈逸的真实身份,但因沈崇之故幼时对两人也是颇多照拂,这次经过江州,沈虞先去后山祭拜过了沈逸,才来到兴国寺拜谒寂然方丈。

    两年前沈虞抱着沈逸的骨灰回来,将他葬在了云台,这事情寂然也是知道的。

    寂然见沈虞的第一面,便知她心中仍存有执念,劝她放下过去,不要再来云台了。

    沈虞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那枚灰扑扑的同心结放入怀中,缓步走进还明院。

    院中的装饰和陈设都没有变,每日都会安排人来清扫,这是沈虞离开云台时向寂然苦求的,她希望日后若再来到云台,仍能向时候那般,看到这些陈设便想到哥哥和从前那些快活的时光。

    沈虞来到书房,将柜子中的一个匣子拿出来,用钥匙开。

    阿槿也四处查看,有没有人来翻找过的痕迹。

    “没有,应当真的没人回来过。”阿槿皱眉道。

    可是不应该啊,若是公子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来过云台,这里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公子是个恋旧的人,若他当真活着,不可能没有来过云台、见过寂然。

    沈虞将匣子扣上,这匣子中三十八封两人互通心意的信,也一封也没少。

    她将匣子重新锁好,放回柜中,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

    日暮时分,沈虞和阿槿便坐上了继续南下的客船。

    事情丝毫没有眉目。

    若是高纶知道沈逸和沈虞的关系,沈虞又嫁给了李循,不可能还留下沈虞的性命。

    除非他并不知道……

    又或者,他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李衡,只是一个替代品。

    那么一个替代品,又怎么会和李衡生得那般像?

    沈虞思来想去,只想到易容之术。

    祖父既能请来崔神医帮大哥易容来躲避追杀,高纶会不会也这样做,从而为自己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傀儡呢?

    在沈逸还是李衡之时,庐江郡王年纪虽,却时常被静愍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高纶身为东宫属臣,静愍太子的心腹,一定有时常接触到李衡的机会。

    不过这世上到底没有神乎其神的术法,易容也必须是顺着被易容之人原先的骨骼和肌理,不可能当真将人易容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纵然崔神医医术高超,易容之后的沈逸也不能随意出门见人,因为一旦遇见熟人,便极有可能会被认出。

    况且人在不同的年纪,面相会有一些不同,高纶那时见过的李衡不过八九岁,并未完全长开,和青年时沈逸面容也是颇有些不同的。

    可沈虞在李循的书房中见过的那副画像,上面的所画之人几乎和沈逸的真容没什么区别,否则当初看见那副画像,她也不会那般的失态。

    还有一点,易容术是崔神医祖上不外传的秘术,需要用到特殊的草药和手法,寻常人没有经过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得到易容。

    “先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阿槿递给沈虞一盏茶水。

    在船上坐了数日,沈虞有些晕船,在客舱里呆了一会儿,阿槿便扶着沈虞出去转了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两年南地接连征战,路上并不太平,两人离开云台之后便乔装成了年轻男子的模样,以兄弟相称,穿上粗布衣裳,面上涂了黄粉,显得没什么气色,却也瞬间叫两人泯然众人矣,少了后顾之忧。

    大约再行两日,顺着这条嵩江一路往东便是抚州,渡善教如今以颍州为大本营,把持陈、永、吉三州,抚州中间隔着一条嵩江便是陈州,正是渡善教与朝廷的交界地带。

    沈虞抬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江水,周围零散也飘着几艘商船和客船,时近日暮,晚霞成绮,云蒸霞蔚,秋水共长天一色,景色甚是优美,她不知不觉看入了神,连阿槿同她话都没听见。

    反应过来的时候,阿槿人已经不见了。

    “阿槿?”

    沈虞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便急匆匆地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提了一下裙摆,摸到的却是一片袍角,她撩了撩碍事的袍角,再往前走了两步,迎面不心与一个身段妖娆的美妇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那妇人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手中的香帕掉落在地。

    “公子,你走得恁的快作甚!快替奴家将帕子拾起来呀!”

    沈虞被她撞得胸口疼,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替她把帕子拾起来。

    箭伤虽已痊愈,但伤患之处却留下了病根,只要情绪激动或是受了力,仍然会感觉疼痛。

    妇人接过帕子之时,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她一愣。

    “夫人无事吧?”沈虞见她狐疑地量着自己,微微蹙眉。

    “没、没事,”妇人一哂,美眸流转,“公子,奴家适才是不是撞疼你了?可要奴家请个大夫给你瞧瞧,这客舱里正好就有个奴家相识的大夫。”

    “不必了,多谢。”

    妇人的眼神令沈虞浑身不舒服,她不欲多言,转身便走。

    “哎,公子你急什么……”妇人忙去拉她。

    话还没完,一个褐衣少年却仿佛从天而降似的捏住了她刚刚伸出去的手腕,冷冷道:“你做什么?”

    这褐衣少年自然便是阿槿,在阿槿冰冷的目光下,妇人心生怯意,恨恨地瞪了阿槿一眼,“我还能做什么?不过好心关怀两句罢了,竟被当成驴肝肺,哼,真是不识抬举!”罢挣脱了自己的手便走了。

    “她刚刚与你拉扯什么?”阿槿将披风披到沈虞身上。

    沈虞道:“我适才与她不心撞到一起……她好像看出了什么,我们还是进去吧,没什么事别出来。”

    谨慎些总归是好的,阿槿点了点头,扶着沈虞又进去。

    如此两日很快过去。

    抚州码头。

    因抚州是渡善教与朝廷的交界地带,如今两地交战,各处关隘都被封锁,过了嵩江若想再前往陈州,需要另行绕路。

    两人下了船,先去了一家客栈歇脚。

    渡善教的教徒遍布天下,想要找到其他前往颍州的路线应当不是难事,在洛阳养病的这段日子谢淮安帮忙替沈虞和阿槿重新造了两封假户籍,离开洛阳之前方伯又通过沈阁老的关系瞒着谢淮安给两人置办了假路引,因此一路畅通无阻,也能证明两人身世清白。

    傍晚阿槿去了附近的黑市一趟,回来的时候告诉沈虞大约的路线。

    “抚州并非太平之所,这里离陈州尚有百里,黑市中的渡善教徒没有十个也有几十个。”

    这些人传播教义是有针对性的,若是底层百姓便告诉他们入教信主便可得永生,共享教中荣华富贵,因为底层百姓通常不关心谁当皇帝,只想着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而另一些有抱负和地位身份的人却不能单靠教义诱之,这类人大部分都知道李衡是静愍太子的遗孤,他们听信高纶散播的谣言,以为静愍太子当真死于仁兴帝之手,李衡才应该是如今的皇帝,一旦渡善教败朝廷李衡登基,他们便是从龙之功,这样的诱惑使得他们前仆后继的入教为高纶卖命。

    得民心者的天下,战场上死了人不要紧,只要有源源不断的人加入教中短时间之内就不会灭亡,这亦是高纶的厉害之处,否则朝廷也不会和渡善教了两年都始终战况胶着。

    “明日清抚州码头会停靠一艘商船,运转往来南北的物资,实则是渡善教安插在抚州的暗线,我们坐上这艘商船,估计有七八日便能到颍州了。”

    沈虞心口仍有些不舒服,不住地咳,其实她胸口的箭伤并未完全痊愈,妇人那一撞只是个引子,兴许是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即便极有可能是假的,她心中也难以言的激荡。

    阿槿按照之前大夫留下的方子给沈虞抓了两副,晚上和早起时各煎了一碗喝下去,咳症才平复。

    喝完药两人便收拾行囊按照约定到达抚州码头的一处商船前。

    “两位姑娘来了。”

    清的码头没什么人,商船漂在水上并没有要开走的迹象,而另一侧停靠的马车中帏帘却突地一动,一只戴了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纤细的手腕以纨扇撩开帏帘,在身边的婢女的搀扶下,马车中竟下来了一个身段妖娆的美妇人。

    妇人摇着纨扇轻佻地笑道:“想请两位姑娘来一趟,可真是不容易。”

    姑娘?

    阿槿与沈虞对视一眼。

    看来沈虞料的没错,这妇人果然看穿了两人的女子身份,阿槿将沈虞护在身后,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就是想请姑娘到奴家家中一坐。”美妇人的目光贪婪地扫在阿槿身后的沈虞身上。

    客船上沈虞撞到她,她以为沈虞不过是个病弱些普通男子,看也不会多看一眼,可沈虞递帕子时她无意摸了一把沈虞的手,竟发现眼前这男子的手无比的细腻柔软,男人绝不会有这样一双玉手。

    果然,她抬头盯着沈虞的耳朵看,瞧见了上面的耳洞。

    再仔细量,男子的一双眼睛极是好看,黑白分明且清亮,仿若一泓盈盈秋水,袖娘在风月场上混迹了多年,最是知道男人喜爱的口味,无非便是那种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的美人,而眼前的这一位,除去肤色太过黯淡,简直就是个极品。

    前不久渡善教反攻,原先的主将因身负重伤被仁兴帝调回了长安,祁州知府也因为通敌被仁兴帝落狱,新来的这一位宋将军是镇守西北多年的左武卫大将军宋珪宋将军的亲儿子,随父征战沙场多年,屡建战功,比之其父亦是不遑多让。

    而新上任的祁州知府原先是祁州知州,他纯粹是临危授命被推上知府的位子,实际本人没什么才干,更甭提协助朝廷派来的大将作战,这位知府大人摸不透宋将军的脾气,生怕出了岔子宋将军拿他担责开刀,这才想到找老相好袖娘来帮忙。

    俗话的好嘛,英雄难过美人关,袖娘这些时日四下搜罗美人,总是不满意,之前沈虞和阿槿在客船上遇见袖娘,正是袖娘新从各地收了几个美人回来。

    不过那些美人都比不上现下的这一个。

    袖娘道:“二位姑娘别想着挣扎了,尤其是这一位,”她目光警惕地盯着阿槿,若不是因为阿槿,那一日她便下手了,“姑娘再厉害也斗不过我带来的这三个汉子,他们可是驯服人的一把好手。”

    罢手清脆地拍了拍,从马车后头就走出三个身形健壮且高大的汉子。

    “我们是良家女子,你们在官府地界上强抢民女,就不怕官府问罪吗!”

    “笑话,老娘既然敢抢,就不怕惹事儿,”袖娘笑道:“娘子娇娇的人儿可禁不起折腾,我可是好歹的,娘子若是非要动手,就休要怪我袖娘不怜香惜玉了!”

    沈虞四下往了一眼,也不知为何,刚刚她声音那么大,清的时候码头上人本应该不少,可现下除了他们竟无一人循声过来。

    两人被三个高大的汉子迫着往后退去,眼看就要掉进江水里。

    “能行吗?”阿槿低声问。

    “可以。”沈虞道。

    两人低声私语,面上毫无惧色,袖娘直觉不太妙。

    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袖娘忙喊:“快拦住这贱人!”

    果然,她这话音刚落,阿槿便将沈虞一把推进了水里。

    四月的湖水已没那么冷了,但沈虞还是冷得身子直颤,好在她早上吃的够多,身上有劲儿,应当能游到岸边。

    她奋力地在水中滑动着,扭头瞧见有个汉子跳下了水往她这边游来,而岸边的阿槿已经没了人影,想必已经寻到机会逃离了。

    沈虞平复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扎进江水里。

    *

    镜河上,一艘画舫在水中漂浮着。

    远处隐约传来人的呼救声。

    老仆撩开帘子往水面探去,片刻后倏然一惊,扭头道:“公子,公子,有人落水了!”

    画舫里头便传来一道慵懒又带一丝冷漠的声音。

    “又不是你落水,急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