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我心悦你。”
“表姐!表姐!”
沈虞走了没一会儿周绾音就从后面追上来, 娇吁微微地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这登徒子竟然是前不久在陈州和岭南大败叛军的苏将军……表姐,这可怎么办才好,你他位高权重的, 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情伺机报复我们啊?”
沈虞默然片刻, “不会。”
“什么?”
周绾音吃惊。
其实她心中是笃定那姓苏的会报复, 毕竟对方可是个将军, 据还是太皇太后的什么亲戚,如今在前线立下大功, 圣上一定会嘉奖他。
有权有势的人最爱仗势欺人,这男人自然更不例外了,听他在芙蓉园时言语之间对魏先生的那些冷嘲热讽便知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又想到他对表姐异常关注, 举止轻佻浮浪,显然是看中了表姐的美貌,万一哪天就将表姐强抢去了可怎么办?
“表姐,你别的这么肯定啊,那登徒子定然是看中了你的美貌,怪不得之前爹爹不要你和我出门,原来是这个缘故!都怪我, 我没听爹的话和阿澄将你带了出去,若是表姐你有什么事,我也干脆随姐姐去了呜呜……”
偏偏她这妹妹胆子, 越想越害怕,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最后都嘤嘤哭了起来。
沈虞心中颇为无奈,李循还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她用帕子给姑娘哭得红肿的大眼睛拭泪,柔声道:“音儿别怕, 他毕竟是一国之将,今上宽厚仁慈,不会纵容他做出这等事情的,况且这里是杭州城,不是他的长安,有句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要我不愿意、舅舅不点头答应,他也束手无策。”
周绾音止了泪,但仍旧有些忐忑道:“当真?可是表姐,那个登徒子听好像还与太皇太后的沾亲带故,你以前在东宫的时候他难道没见过你么?万一被他认出来,回去告诉东宫的那位贵人可怎么办呀。”
沈虞心道你口中的登徒子可不正是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
面上却含糊道:“没见过,我那时久居深宫,哪里能见到太皇太后的外家呢。”
好歹地将周绾音给劝了回去。
但姑娘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既担心表姐被强抢,爹爹和魏先生被报复,又担心弟弟被登徒子骗,连着好几日都愁眉苦脸吃不下饭,夜里怕登徒子过来欺负表姐,还抱了被子特意来陪着沈虞睡觉。
好不容易将太子那尊大神送走后,周让夫妇那厢也赶紧给外甥女叫过来仔细盘问,问她太子是如何知晓她尚在人世的秘密。
沈虞便道:“离开长安之后我们无意在江南见过一面,他也就知晓了我还活着,许是心有不甘才会如此,不过那时候我就已将话和他明白了。如今叛军已灭,他离开长安也许久,不会总追着我不放的,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杭州,舅舅和舅母放心。”
饭桌上沈虞给李循落了那么大一个脸面,本来周让夫妇还颇为担心太子殿下会恼羞成怒,不过事情出人意料,太子殿下倒是比他俩还要淡定。
话回来,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虽人薄情了些,但果真是个极好的人才。
不仅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人也颇有手腕才干,先是一年前以雷霆手段平息两王之乱,又在北地率先推行的新政轻徭薄赋惠及了不少百姓。
明明可以稳坐长安运筹帷幄,却偏要冒着送命的风险去抚州御驾亲征,还没用多久就将渡善教的那些叛军反贼们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便是比之从前的太宗皇帝也毫不逊色。
这般杀伐果决且英明神武的储君可谓是可遇不可求,令人心向往之。
周夫人叹道:“起来,太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天底下着灯笼都难寻得第二个,若是当初与他定亲的是鱼而不是大房的那个丫头,不准两人还能凑成一对神仙眷侣,又怎么会落到了今日这般陌路人的境地。”
周让听了这话竖眉道:“胡沁!我外甥女好歹也是沈阁老嫡亲的孙女,自就被阁老带在膝下教养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男子差上分毫,便是太子殿下又怎的了,莫不是我外甥女还配不上他?绰绰有余好不好!”
“再了,他既是太子,日后势必是要三妻四妾后宫三千,咱们鱼这般好的姑娘何苦要在这么一颗树上吊死?更何况如今不是我们鱼放不下他,是他死皮赖脸地追在鱼后面,难道就因为他现在悔过了、想要挽回了鱼就该跟他回去?做梦!哼,甭是太子,就算如今是皇帝亲自来了要将鱼给请回去,只要鱼不乐意,就是抗旨我周让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你看你,我不就是感叹两句嘛,何时要鱼跟他走了,至于蹬鼻子上脸的?”
周夫人嘀咕道:“你这牛脾气自己悠着点儿,你看看你刚才在哪儿总黑着一张脸也不话,人家毕竟是太子,别到时候将他给惹急了狗急跳墙,那才是真正的给鱼添麻烦,咱就是心里不舒服,要拒绝,也好好给他清楚了不是?”
除了沈虞和还在学里苦读不能归家的周澄,周家人几乎无不担心李循的企图和居心。
好在自那日过后,李循便未曾上门,一直暂住杭州府衙搜寻渡善余孽,周绾音也渐渐放心下来,怀疑是自己多心。
这日风轻云淡,天气晴好,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周绾音手中拿了一本琴谱,焚香更衣,在房中抚琴,边抚边叹气,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发呆。
冷不丁手下一个用力,只听“嗡”的一声,琴弦蓦地在指下短成了两截,少女柔软的指腹也被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是怎么了?”
沈虞进来,见到周绾音受伤,赶紧发她的婢女去取纱布和金疮药来,替周绾音包扎伤口。
眼光无意落在案几的琴谱上,发现是前朝一位极有名的大家所作的曲谱,眼下的这一曲正出自诗经中的一篇《风雨》。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沈虞心中了然,默默地收回目光来。
起来,她与魏恒仅见过一面,若论第一印象,原是极不错极有担当的一个人。
但舅母好像并不喜欢他。不过沈虞倒也能理解周夫人的心情,魏恒虽谦逊有礼饱读诗书,但他出身不高,家中老母又年迈多病,只怕绾音嫁过去会吃不少的苦,舅母素来疼爱绾音,怎么舍得让女儿吃苦,实是人之常情。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这样想的确是没错的,不过沈虞毕竟是嫁过一次的人,倒觉得对方的品性比出身更重要,毕竟出身虽不能选择,但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去争取,若一个人品性不良,那就是从根子上烂了。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怎么努力也不顶用。
魏恒此人,还是值得再观望观望的。
沈虞琢磨着寻个机会与舅母道此事,对绾音道:“你这琴如今也坏了,正巧我之前学过斫琴,我们一起去东市看看有没有好的木料,给你新制一把琴如何?”
周绾音道:“那感情好,只是……只是若又遇上那姓苏的登徒子,怕是不好摆脱……不如还是算了罢,左右我还有一把旧琴,我就弹那一把算了。”
沈虞:“只为了他一个终日闷在家中也不是个事儿,他在杭州呆不了多久,到底是要离开的,再他如今正忙着追缴反贼余孽,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盯着我们两个?你且放心。”
沈虞不想为了李循整日东躲西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事儿又不是她的错,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堂堂太子殿下,她便要事事顺心俯就于他,连自己去哪儿的自由都不能有?
周绾音愣愣地看着沈虞,她怎么觉着表姐得这话透着一股子熟稔与轻蔑呢,就好像她与那登徒子十分相熟似的。
摇了摇头,她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脑袋。
其实她也在家中憋闷了好些时日,早就想出去走走了,因此没有犹豫多久便答应了。
而周夫人那厢也未多加阻拦,毕竟看那位贵人这么久都没上门,许当真是为了正事才来的杭州城,再了,两个姑娘正是年轻的时候,这么长时间闷在家中也不是个事儿,她细心嘱咐了两句,又发了两个会腿脚功夫的厮跟着两人便将两人送出了门去。
沈虞熟门熟路地带着妹妹去东市的琴行挑选木料。
斫琴是个极为精巧的手艺,琴声音色的好坏与琴料和斫琴的技艺往往有着极大的关系。
沈虞喜欢斫琴,因为斫琴的过程中能令她放松自我,全身心的投入到其中,忘记一切烦恼。
不过自从嫁给李循,她已许久不曾碰琴了。
她在琴行中转了一圈,手抚在一块可以用作面板的桐木上,敲了敲。
质地软硬适中,料子不错,她叫来伙计,比划着道:“这块桐木劈下这么长,价钱几何?”
少女声线清悦温软,如同清澈溪潺潺流过人的心涧,光听这声音,便足以令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
琴行中有位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听了登时眼睛都直了,诧异地扭过了头去看向沈虞一行。
都苏杭美人多,虽然头戴幂篱未见到真容,但光看背影便叫锦衣公子断定眼前这位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大美人。
腰细腿长,雪肌玉骨,一颦一笑袅娜生姿,露出的半截玉臂莹白如玉……
锦衣公子呼吸一滞,见美人似是无意欲走,忙走上前去阻拦:“姑娘留步,敢问姑娘芳名?”
美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微冷,“公子请让开。”
锦衣公子就给左右的长随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对着沈虞笑眯眯道:“姑娘别害怕,在下姓王,在这杭州城种略有些家私,王氏木行便是我家资产,适才听见姑娘的声音,与一位旧相识颇像,故而才唐突姑娘,请问姑娘芳名,看看是否是在下的旧相识?”
周绾音拉了拉沈虞的衣袖,低声道:“表姐别信,此人油头粉面,尖嘴猴腮,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的良家子弟,咱们赶紧走吧。”
沈虞也不欲与其纠缠,当下就要绕行而过,那锦衣公子面色却是微沉,折扇一开,再次挡住沈虞和绾音的去路。
“姑娘便是不,在下也会有法子,”他威胁道:“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绾音柳眉一竖,立刻就要话,沈虞赶紧拉了她一下,阻止她将舅舅的名号给报出来。
“这位公子,我与妹妹身边也是带了厮的,到时候在街上闹将起来,怕是与您和王氏木行的名声不好。”
沈虞从前喜欢和沈逸斫琴,自然买过王氏木行的木材,知道对方的生意遍布江南,财大气粗,若是真的为了一时之气起了争执,只怕连舅舅都不好相与。
她不想给舅舅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锦衣公子闻言也果然是犹豫住了,他虽是王家人,但并不是嫡长子,家里的事情多了也不算……
沈虞见他迟疑,拉着绾音赶紧走。
“慢着。”
刚刚走出去没多远,锦衣公子又带着随身的两个长随追过来,冷笑道:“姑娘可真是能会道,爷差点儿三言两语就被你拿捏住了,你不妨,你是个什么身份,至于让我们王家畏惧?还是姑娘生得貌若无盐,不敢将幂篱拿下示人以真貌?”
这话的就有些挑衅了,周让治下的杭州城这一年来治安和民风都极好,很少有人寻衅滋事强抢良家妇女。
有些事并不是没发生就不存在,商贾之家腰缠万贯,哪怕当真在街上抢了个良家女子,只要钱往那女子的家中一砸,姑娘家失了身,多半也就从了。
这位王公子显然也是作如是想的。
沈虞不肯摘掉幂篱,他等了片刻没了耐心,叫左右两个汉子先辖制住沈虞和周绾音带出的两个厮,竟就要亲自动手去掀开。
谁知他这脏手刚刚伸出去,斜刺里忽而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冰冷如寒冬腊月的声音自他头顶上砸了下来。
“你想死吗?”
男人一个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王公子顿时就疼得哇呀呀的嘶喊起来,发出一阵如杀鸡般的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蠢货。”
李循冷哼一声,顺便一脚踹在那王公子的下身上,王公子尖叫的声音就更加响亮,捂着下身后脑勺着地狼狈地栽到了地上,疼得直叫唤爹娘。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李循唤来陈风。
陈风就朝地上缩成一只丧家犬的王公子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目光。
天凉了,王公子您家也合该破上一破了!
原本压着沈虞和周绾音带出来的厮的那两个汉子见状慌忙跑去扶自家主子,当中有个没长眼的走得太急,硬梆梆如砖头般的肩头蓦地撞到了沈虞的肩膀上。
幂篱掉了下去,女子清丽的面容不禁痛苦地皱了一团,捂着肩膀倒退数步。
“表姐!”
“虞儿!”
李循和周绾音同时变了脸色,不过李循的腿脚更快些,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沈虞面前,长臂一揽,就将她纤弱的身子揽进了怀中,“疼吗?”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松柏香,混合着男人的浓烈的体息铺天盖地地直往沈虞的鼻端涌,他的肩膀宽阔有力,胸膛温暖结实,两只大手一左一右分别扶在她的肩头上,因为被撞的是右肩,李循怕弄疼她,右手还稍稍下移搁在了她的手臂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捏了捏,发现姑娘身上当真是没什么肉,纤纤玉臂仿佛比他的手腕还要细,竟然一只手就能捏过来,并且还空了好大的一块间隙。
“你做什么?”
他又在轻薄她,简直比那登徒子还要可恶孟浪!
沈虞一哆嗦,一脚踢在李循的腿上,“快放开我!”
姑娘的力气自然是比不上常年习武的男人,但沈虞还是一脚就将李循踢得倒退了好几步,因为李循怕伤着她。
李循怒瞪起那双漂亮的凤眼看着沈虞,她在做什么?他刚刚不就扶了一下她吗?他做什么了要骂他混蛋?!
沈虞才不管李循高兴不高兴,她老早就受够李循了,瞪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一旁的周绾音都给看傻了眼,后背嗖嗖的直冒冷汗。
老天爷呀,这位苏将军可不是个善茬,刚刚表姐跟他什么?还用脚踢他!?
李循本来很生气,但是一想到那象姑馆的官玉郎同他过的话——女人无不爱男人意温柔,只好生生将怒气给压了下来,转头一脚狠狠地踢在那位刚刚被随从扶着爬起来的王公子身上。
王公子“哎呦”一声尖叫,登时又头脸朝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循心里这才好受了些,转身向沈虞追去。
王公子凄厉地大喊,“你这杀千刀的,老子要杀——”
“快闭嘴吧你。”
陈风赶紧给这厮卸下了下巴以防他再胡言乱语。
李循身边跟着的那可都是锦衣卫,一个个身经百战,两个汉子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家主子,没敢吱声。
*
沈虞快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坏了,她怎么气得连表妹都给忘了?忙懊恼地转身就要去找。
迎面却是大步走来的李循,抿着唇道:“找你妹妹?她没事。”
往后挥了挥手,两个锦衣卫架着吓得面色苍白姑娘也正朝着这边来,一看到表姐,周绾音立刻瘪着嘴扑进了她的怀里,“表姐!”
沈虞松了口气,摸摸妹妹的脑袋,警惕地看着李循和他那些侍卫道:“你想做什么?”
李循对陈风道:“你们先下去,孤……本将军有事会叫。”
“是!”四个锦衣卫如影子般齐齐退了下去。
因着是在大街上,周围路人都来来回回地走着,李循和沈虞生得都极出色,一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指点。
李循道:“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沈虞看了看他,沉默了片刻,也低头对绾音道:“音儿,我先让苏将军的人送你回家去。”
周绾音一听就急了,“表姐你什么呀,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别跟他走,他、他是登徒子,他居心不良!”
沈虞轻声:“你放心,他不会伤我,表姐是有些私事要同他谈,你乖乖的,先回家好不好?”
周绾音紧紧地拽着她的袖子,不住地摇头,“表姐,我不走……我担心你,你是不是受了他的胁迫?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周绾音执意不肯走,沈虞没办法,只能让李循的几个侍卫将她带在后面跟着两人。
两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巷,沈虞停了下来,淡淡道:“太子殿下,有何话不妨直言。”
李循看着她道:“孤从未喜欢过沈婼。”
什么?沈虞还以为他要什么呢,皱眉道:“殿下同我这些做什么?你喜不喜欢沈婼,喜欢谁,都和我没有半点干系。”
“你……你当真不在乎?”
李循的心就随着她冰冷的话语话沉了下去。
从前他时常认为,只要自己肯放低下身段就能够追回沈虞,可是当听她这般毫不在乎、毫不犹豫地出这些绝情的话语时,心口竟是止不住的酸涩刺痛。
“孤不信,”他死死地盯着她,哑声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孤不相信你没有半点感觉。”
“殿下还要我多少遍呢,没有感觉、也不会喜欢,更何况,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同殿下又有关系吗?”
沈虞心中叹了口气,真挚地道:“太子殿下,我早就过,我从未怨过你,也不需要殿下为此愧疚伤怀,从前的一切如今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梦,过去了便过去了,一笔勾销,我只想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
“殿下,求请你离开我,回到长安去,不要再来扰我了,好不好?”
原来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仅仅只是他的愧疚。
李循苦涩一笑,他的确心中有愧,若只是单纯的愧,他可以以任何的赏赐来补偿她,只要她平安喜乐。
可偏偏这愧如今并不单纯,是因爱而生出了愧,并非是因愧而生出了爱。
他没有急着回答,仍是深深地望着她,慢慢地往前两步,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生得高大伟岸,俯下身像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压向了沈虞。
他缓缓垂了眸,目不错珠地盯着她,黯淡的瞳仁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天地之间,喧闹熙攘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闹市里,一切都仿佛已离他远去,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只紧紧地盯住她一人,眼中也只剩下了她一人。
他忽然抬手,将她的绵软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沙哑而轻柔地道:“傻虞儿,我是不能离开你的,你还不明白吗?”
他的心跳结实、有力,又好像失了节奏一般急速的鼓动着,沈虞如同触电般的身子一僵。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他认真且坚定地道:“沈虞,李循悦慕你,欢喜你,想要与你永结同心,共赴白首。”
“沈虞,你听明白了吗?不是因为愧疚,从来都不是,我追你至此,只是因为我心中对你有情,我心里有你,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一口气完,紧张地看着她,期待她能些什么。
可是直过了许久许久,沈虞也不话,只是蹙眉望着他。
李循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心头更加不知是何滋味。
酸涩,失望,挫败,苦痛。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感觉,所有的贪嗔痴恨喜忧悲俱全都给了她,为她执念成狂柔肠寸断,只想要得到她对他哪怕一点点爱意施舍。
他成了爱的奴隶与囚徒,而她则是他的主人,他需得生生世世都要臣服在她的膝下才能换得一点点的爱意生机。
“不,殿下不并喜欢我。”
沈虞摇了摇头,“殿下只是喜欢我的懂事乖巧,温柔体贴,只是希望回到从前我对你的处处迁就与满腔爱意。”
“当你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将你当成哥哥的替身,你是天之骄子,是堂堂的太子殿下,是……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你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是因为心有不甘,所以才想要让我继续回到你的身边。”
她清澈的眸子望向他,如一波盈盈秋水,温柔地道:“殿下,那不是喜欢与爱,那只是不甘心,你放下我,会有更好的女子值得你去敬重爱护,比我要更加体贴温柔,更加悦慕你,可是那个人绝不会是我,永远都不会。”
她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出最绝情的话。
他其实早该明白的,纵然他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永远都不比不上李衡,那个在年少就死在了她梦里的少年,是她藏在心底最皎洁的那一轮明月。
而他呢,除了冷待她,强迫她,利用她,猜疑她,又做过什么值得她倾心相许。
他不配。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李循眼尾渐渐染上一抹赤红,十指陷入掌心中,他挫败地道:“虞儿,你这么做不公平。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更不能如此曲解我对你的爱意,其实,其实……”
到此处,他苦涩一笑,低声道:“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其实我从见你第一眼,便喜欢你。”
“可是那时的我,心是冷的,自从母妃过世后,我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就连唯一信过的女子,对我也从来都只是欺骗与利用,所以我愈是喜欢你,想要靠近你,便愈是憎恨你,疏远你……因为我怕,怕自己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像从前那样摔得狼狈不堪。”
“从前的事情,你你要忘记,可是我忘不掉,尤其是在以为你死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痛苦和煎熬之中,虞儿,我希望你可以重新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偿还曾经欠你的一切,你不喜欢我高傲自大,我可以学着去改,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绝不会再强迫你。”
“虞儿,答应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语气几乎已接近乞求了。
沈虞何曾见过这样的他,她想些什么,可越是越是着急心口就越是胀满似的难受,牵动着伤口处都抽搐着疼了起来。
她额头上落下颗颗豆大的汗珠,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突然倒在了李循怀里。
李循一惊,“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