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 74 章 她苍白的脸上红晕过耳……

A+A-

    沈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李循口中“旁人送的钗”是指哪个旁人。

    她拧起眉, “你如何得知魏尧给我送过珠钗?你是不是又派人监视我?”

    “你怎会如此想,孤堂堂太子,又岂是那种梁下君子?是阿澄告诉我的。”

    他答的一本正经霁月风光,沈虞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冤枉了他。

    李循将步摇放入匣中, 递给她道:“孤知你不愿要, 但你也不必多想, 这本就是孤做了送与你的, 你收与不收,都是你的。孤从前便过, 不管你最后答不答应,孤都不会强人所难,即使不能成为夫妻, 做朋友也是好的。”

    “此言当真?”

    “句句当真。”

    尽管他的郑重其事,但沈虞被他戏弄惯了,仍旧是迟疑,“我,我还是不能要,殿下此礼过于贵重。”

    别的不,单是这支金步摇上头缀的珊瑚与粉珠价格便极其不菲, 若是她戴这么一支步摇出门,未免太过招摇过市,想着, 她更是不住的摇头。

    “你干什么呀, 我都了我不要了。”

    船靠岸, 李循扶着沈虞上去,天边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日光,云霞成绮, 落在少女娇媚的面容上如一朵瑰丽盛放的芍药。

    沈虞想将匣子还给李循,但是李循只定定地看着她不话。

    忽然,她见李循皱起眉头,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向她倒过来。

    “你,你怎么了?”

    沈虞一惊,此时也顾不得将匣子还给他了,手忙脚乱扶住摇摇欲坠的他,走到一边的石亭中坐下。

    “你怎么不话?李循,你究竟怎么了?罢了,我去找陈风……陈风?陈风!”

    她喊了一会儿,尚且昏暗的四合竟悄无一人。

    “虞儿,你……你别急,你过来……”李循抓住她的裙摆,气若游丝地唤了她一声。

    这下沈虞是真的慌乱起来,“是不是有人暴露了你的行踪,李佑和高纶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对,崔徵擅易容之术,李佑又狡猾多端,会不会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李佑!

    沈虞越想越气,忍不住声音拔高,变得有些尖锐起来,“李循,我早就劝过你要你不要再留在杭州,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你果真还是和从前一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你以为你是普通人吗?你是当朝太子!若是你死了,新政怎么,大周怎么办……唔,你做什么啊?”

    李循半搂住她的腰身靠在她柔软的腹上,无奈叹道:“孤伤口疼……你别骂孤了,想必陈风他们是去休息了,你别害怕,有孤在,便是拼却了这条命,也不会叫你有事。”

    姑娘容易心软,更何况沈虞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该心软的时候比谁都软,该狠的时候又比谁都狠。

    玉郎教他要及时示弱,身为太子,在政敌面前示弱无异于认输与屈辱,但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便是软弱上一回也无妨。

    他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沈虞的身上,令她感觉稍微有些吃力又不至于无法承受的地步。

    沈虞犹豫片刻,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果然软了语气,“你,你哪里疼?待会儿陈风来了,让他们带你去找大夫。”

    “肩膀,肋下,后背……”李循慢慢着,最后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声音磁沉地道:“还有这里,这里也疼。”

    掌心下,他温热的胸膛中仿佛揣了只兔般剧烈地跳动着,沈虞犹如手被烫,忙移开自己的手,低首轻啐:“登徒子。”

    李循轻笑出声,炽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也不知为什么,周绾音骂他登徒子时他心中是滔天的怒意,可是这三个字从沈虞口中吐出,却是分外的悦耳动听,他的心情愉悦的如同雀儿一般,恨不得她能再多唤他几声登徒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戏弄她?

    沈虞听到他的笑声,终于反应过来,恼恨地瞪了他一眼,“我看殿下半点事都没有,现在可以放我离去了吧?”

    “孤何时拦着姑娘了?”李循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刚挑眉笑了笑,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皱了下眉,“不过孤伤口疼倒是真的,如今他们几人都不在,沈姑娘送孤去医馆可好?”

    “殿下自己没长腿吗?”

    “唔……孤疼得走不动……真的。”

    着好像怕她不信,还抬手按了按肩头的伤患处。

    随着他的动作,竟果真有淡淡的血渍在天青色的衣袍上晕开,因为衣料轻薄,不过须臾便在胸口泅湿了一大片。

    沈虞呆了一瞬,手颤着轻抚在他的肩头上,果真抹了一把咸腥滑腻的鲜血。

    原来他真没开玩笑。

    她觉着脑子都被这浓烈的血腥气熏得有些发晕,没有伤在要紧处……应该、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抿紧唇,面色有些苍白地道:“我,我扶你去寻医馆,这附近就是东市,那里一定会有医馆。”

    血流得虽多,但李循每回上战场都身先士卒,身上受得更严重的伤比这要厉害了去,身上的伤口只是血流得看着可怕,实际没那么疼。

    沈虞先用自己的丝帕捂在他不断渗血的肩头上,可是好像没那么管用,血反而越流越多,她看着手中因沾满鲜血而愈显深色的翠色织金罗帕,忽觉腹愈发坠痛,胃口也一阵翻涌,眼前一黑,便晕倒在了李循的怀中。

    “虞儿?”

    李循一惊,顿时也顾不得装柔弱了,忙将她接入怀中,发现她面若金纸,气息十分微弱。

    他便赶紧扔了手中沾了血的罗帕,暗处的陈风等人眼见情势不对,纷纷抱着李循的那件银狐轻裘跑了过来。

    李循神色焦灼地将轻裘披在沈虞的身上,轻轻拍怀中女孩儿的脸,“虞儿,虞儿,你怎么了?”

    沈虞这会儿才缓过来,睫毛颤了颤,睁开眸子,声音细弱地道:“我、我没事。”发现自己还伏在李循怀中,便用手推了推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在了自己坠痛的腹上。

    李循扫过一眼,突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当着这么大男人的面讨论她的月事,沈虞耳根滚烫,忍着疼闭上了眼睛。

    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李循眸中闪过一抹晦色,将她横抱起,低声道:“孤带你去医馆。”

    唤来陈风去备马车,沈虞身上也实在没有气力去跟李循计较他又哄骗她了。

    李循重新在车中换了件干净的直裰,没了血腥气她呼吸好受了许多,阖了那双水光潋滟的双眸,安静地伏在李循怀中汲取着他身上干燥宽厚的暖意,瓜子脸苍白若纸,如瓷娃娃般精致而易碎。

    脸蛋儿忽而被人轻轻捏住,沈虞不舒服,蹙着眉直躲,“你干嘛,别总捏我的脸……”

    “明明来了葵水,为何要饮冷酒?”

    李循严肃地眉头都皱起来,手也不放。

    沈虞就有些烦了,“我就是爱喝,殿下连这要管?你放我下来,我不去医馆。”

    李循被她气笑了,“你还气上了,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不清楚么,还得旁人为你操心。”

    “我又没求着殿下操心。”

    沈虞心道你骗我的事情我都还没同你算账,一把拉下男人的手,着就要起身。

    沈虞此刻正躺在李循的大腿上,挣扎间胸口起伏不定,两人原本便靠得极近,一个欲走一个被推开,男人的手掌便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少女那片饱满圆润的山峦之上。

    掌下丰满绵软,正巧用一掌可以完全的覆盖住……

    两人皆是一怔。

    纵然没做什么,可软玉温香在怀,又是极心爱的女子,男人的呼吸瞬间便急促了起来。

    沈虞僵住。

    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尴尬与暧昧,她苍白的脸上红晕过耳,待李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从他怀中逃出瑟缩到了角落中。

    李循若无其事地用披风将下面遮了遮,心中也十分懊恼,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医馆……马上就要到了。”

    “我不去医馆,我没事了,已经不疼了。”沈虞低声道。

    顿了顿,又补充,“我素来有月事腹痛之疾,家中常备着汤药,殿下放我回去罢。”

    李循看了她一会儿,微微敛眸苦笑,“也好。”

    还没到周府沈虞便叫停了马车。

    李循倒没什么,本欲下了马车将她扶下,她却只是垂着眸自己跳了下去,后退两步施礼,“殿下止步。”

    抬眸瞧了一眼他的肩膀伤患处,复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提裙走了进去。

    昨晚下半夜忽地就落了雨,沈虞本只算出去一趟去去就回,故而未给舅舅和舅母递信,没想到这一去就被李循诓去了一夜未归,周让夫妇也不知沈虞去了何处,极其担心,已经发了府衙的皂衣们去寻。

    这会儿一家人都坐在上房里焦急地等待着,周让面色沉凝,周绾音与周夫人更是不停地朝门窗张望,只有周澄神色尚且淡定,装出来几分焦灼——幸亏周让夫妇不知他传信这事儿,否则此刻他一定会被爹娘混合双成猪头。

    直至屋外传来许嬷嬷欣喜的声音,“表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棉帘一,走进来一个面色憔悴的少女。

    沈虞回来之后先去自己的闺房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熬了一整夜,又被葵水腹痛折磨了一通,神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她先上前来请罪,歉疚道:“惹舅舅和舅母担心了。”

    周夫人忙将她扶坐下,心疼地摸了摸外甥女冰冷的手,“人没事就好,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急死我们了。”

    沈虞抬头望了一眼周澄,姐弟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舅舅和舅母还不知自己去了哪儿,沈虞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想要两人再替自己担心,便道:“我昨晚心情不好,便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没想到……一时迷了路,就回来的晚了,舅舅舅母不要生鱼的气,好吗?”

    姑娘脸上满是抱歉与心翼翼,周让看了心中极不是滋味儿,叹道:“傻孩子,你没事就好,若是下次想出去,也该告知我与你舅母一声,再不济也叫上绾音和阿澄,你这样一个弱女子独自出门,怎么能叫我们不担心呢?”

    “是呀是呀,表姐,你可担心死我了,若是你有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办呀?”

    对上周家人担忧、关切却又万分温暖的目光,沈虞鼻尖一酸,差点就落下泪。

    “以后不会让大家为我担心了。”她哑着嗓子道。

    *

    三只的走后,周让将门一关,问周夫人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我瞧你方才在给我使眼色,难不成还真是那位?”

    周夫人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我适才在鱼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男子香气,那香从前唯有在那位身上闻见过。”

    周让面色铁青,一拳捶凿在案几上,震得案几上的一套海棠冻石蕉叶茶具都叮咚作响。

    “他是东宫太子,在杭州也是一手遮天,若他真对鱼做了什么,为了我,鱼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我真恨我自己是个窝囊废!”

    “做什么要作践自己,我看倒没你得那么严重,”周夫人轻嗔一声,将丈夫的大手拿过来揉了一揉,“再怎么着也是太子,自修习君子之学,不该是那等贪图美色的狂悖之徒……”

    “他是君子?”周让冷笑。

    周让对李循印象本就不好,况且他自己就是男人,他那花容月色的外甥女深夜独自去寻他,又是他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便如绵羊入了那涎水满嘴的狼口,他能轻易放过?

    周让是越想越气,忽而踢开椅子站起来就要出去,周夫人忙拦住他,“你可别告诉我你要去找那位算账,你自己有几成胜算?”

    不待丈夫话,又将他扶到圈椅上,柔声道:“你先听我,我敢肯定这两人没发生任何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周让疑惑。

    沈虞一般是月中来月事,这周夫人是知道的,想必太子殿下口味也不会那么重吧?且她归来时衣衫都是整齐完整的,行动自如,应当不是承宠过的模样。

    她含糊道:“总之我知道便是了,你别多问,鱼不肯,你若问了,倒叫她难为情。”

    见丈夫依旧满脸不解,一指头轻轻戳在他额上道:“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如当年一般是个木头脑袋,你想想,昨晚下了好一会儿的雨,连我都以为不会停了,鱼她深更半夜不睡,突然冒着雨出去,又是去做什么?”

    “昨夜府中门房,并未有人闯入府中,也就是无人送信……”

    至此处,周让才恍然大悟,“夫人的意思莫非是,鱼可能早知太子在等他,本欲爽约,只是没想到昨夜忽然下雨,这才……”

    “不错。”周夫人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

    周让懊恼道:“这位太子殿下真不愧是有拿捏人心的本事,他是早知鱼心软,才有意如此,我真怕鱼被他一时所迷惑。他这般的天之骄子,性情又素来一不二,日后成了帝王,势必不会只有鱼一个,若是鱼被他的外表和花言巧语所惑,当真跟他回了长安,到时候三宫六院,不得闲宁,她可该怎么办那。”

    周夫人道:“你对鱼未免太没信心,不过我倒觉着,兴许这位太子殿下,也没你想的那般不堪。”

    “夫人,你将我绕糊涂了。”

    周让摊了摊手,“我现在想到的唯一法子,就是给鱼赶紧定下一门亲事,那位贵人再闲也不可能在杭州一直待下去,他总是要回长安的,到时候鱼成了他人.妇,他便是行为再乖张也不可能当着我这个杭州知州的面做出强抢民妇之事,待他走后此事一了百了,这门婚事鱼是留是退,再做定夺也不迟。”

    “不过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太子他拿鱼未死一事大做文章,要挟威逼,若定个欺君之罪的名声,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然而这也是完全没有法子的事,自古与权贵斗,便是要时时刻刻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之上,这么多年来周让早已看清,太子也可以是他时至今日所斗过权势最煊赫炽盛之人。

    不过如今尚未到完全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便不会轻易的屈服放弃。

    周让一边思量着该提前写封折子交给可靠的友人保管,只要他一出事这封折子就会立刻出现在仁兴帝的龙案上,一边问妻子,“你觉着澄哥儿的教书先生魏恒,此人如何?”

    “魏恒?”周夫人心头暗惊,“你该不会是想将鱼许配给魏恒吧?”

    周让捋着美髯笑道:“果然还是夫人最懂我心,我与魏恒有过几面之缘,过几次交道,此人面相俊秀,文质彬彬,心志坚定,更难得是从不妄自菲薄,自有一派君子风度。”

    “上次送音姐儿和鱼一道回府,两人邀请他入府喝茶,他竟推拒,你若是换了旁人,哪能放过这等机遇,应当恨不得赶紧入府在你夫君我面前露个脸才是吧?”

    “人也孝顺,家中老母体迈病重,他放弃科考在学院教书贴补家用。对了,他文才亦是甚好,我听澄哥儿他教书这几年一直在利用闲暇编写咱们杭州地理志,已写了那么厚的一大本了……还有,他刚及冠两年,比咱们鱼大三岁,年纪大一些会疼人啊……”

    周夫人看着丈夫似乎还要滔滔不绝数下去,忙按住他道:“行了,你休要再乱点鸳鸯谱了,鱼不喜欢魏先生的。”

    “为什么?”一盆冷水浇到周让头上。

    那是因为你闺女喜欢!

    周夫人暗暗腹诽。

    前些日子沈虞还特意来寻周夫人谈过这事,只是周夫人总觉着魏恒出身过低,母亲年纪又大,还年迈多病,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功名,担心女儿嫁过去吃苦,因此并不想要周绾音嫁给魏恒。

    女人和男人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不同的,周夫人是心疼女儿,只想要女儿嫁个普通的殷实人家,周让是看中了魏恒的能力,笃定他未来会有大出息。

    不过两人并未因此争执起来,周让沉吟片刻,道:“夫人能如此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如今鱼的身份放在那里,咱们若是要定下亲事,三书六礼是必须要走的,放言整个杭州城,只怕也难挑出一个人敢应承。”

    毕竟有谁敢和太子殿下作对呢?

    “这倒是个问题……”

    对于所选之人,若他不敢应下这桩婚事,倒也无妨,大不了应许财帛,许之以利,若他此时仍然不愿,两人自然也不会强求,大不了再寻其他人便是。

    总之不能太过草率,令那位看出什么来破绽和猫腻来。

    夫妻两人这厢苦思冥想,那厢沈虞回房后和周绾音也了好一会儿闺房话。

    不过绾音对姐姐深信不疑,见她满面疲惫憔悴,也不敢再去贸然扰,出来后叫人悄悄去熬了红糖姜水,嘱托婢女照看好沈虞,便径自离去了。

    沈虞一觉睡到午后。

    醒后没多久周澄就咚咚咚敲门来了,手里拎着各类沈虞爱吃的糕饼。

    少年一张白皙的脸涨得有些红,羞惭道:“表姐,你,你和太子,没,没事吧?”

    他也担心沈虞和李循发生点什么,毕竟那么深的夜,又是第二日一早才回来……要真发生了什么,他当真是一辈子都对不起表姐!

    “我没事,你别担心。”沈虞放他进来。

    周澄将油纸包开推过去,可怜巴巴又低声细气地道:“表姐对不起,不是我,昨夜都那么晚了,表姐你实在不应该去赴约了,便是去也该叫上我呀,我是真的很担心你……表姐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再也不答应帮太子的忙了……”

    “那你昨日也告诉他,阿尧送我珠钗了?”

    周澄一怔,忙:“没,不是我的,是、是太子问我昨日表姐你去哪儿了,我顺口就……”

    昨日魏尧表白,给沈虞赠上一支珠钗,沈虞自然没要,后来周澄怒气冲冲赶过去,总觉着他的好姐姐不能被猪给拱了,两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沈虞和周绾音、魏如意三个人都劝不住。

    周澄自魏府跑出来后就遇见了李循,李循随口问他为何气成这模样,他当时也实在是生气,就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吐了出来……

    沈虞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好弟弟,真是被人卖了都给人家数钱。

    她摸摸周澄的大脑袋,“傻瓜,表姐知道你是为了表姐的,不会怪你的,你莫要多想,日后见着那位,也躲得远一些,明白了吗?”

    周澄似懂非懂,但是表姐这样要求,他自然是要乖乖听话的,指天作誓,“只要表姐不生我的气就好,我要是再帮太子,我、我就是头蠢材!”

    “傻阿澄,你若是蠢材,我和你爹爹成什么了?”沈虞失笑,递了一块云片糕给他。

    周澄傻呵呵地笑,接过表姐递来的糕点就塞进嘴巴里。

    毕竟是少年心性,周澄吃了两块,又忍不住凑过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表姐,昨晚太子殿下当真冒雨在南山等了你一宿?”

    不待沈虞回答,又自顾自地长叹一口气,“唉,若他不是太子,只是那位苏将军该有多好,你俩郎才女貌,他对表姐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为了见表姐你一面,冒着冷雨在南山等了你一宿,表姐你感动于苏将军的痴心,最终答……”

    “偷看你姐姐的话本子看多了是不是?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改日你阿槿姐姐回来,看她怎么替我收拾你。”

    沈虞将一只糯米鸡又塞进周澄的嘴巴。

    “啊,阿槿姐姐要回来了?”周澄苦哈哈道。

    沈虞脾气好人又温柔,周澄在她面前可以无所顾忌,但是阿槿不一样了。

    的时候沈虞来周家作客玩耍,阿槿总跟在沈虞身后与她形影不离,她性情冷淡又腿脚功夫极好,堪称玉面罗刹,周澄时候人又调皮,被她瞪一眼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更甭提开玩笑了。

    两人是在杭州渡口分开的,如今捻指一算差不多也有两个多月了,前几日她来信再有三四日的脚程便能到杭州,沈虞十分想念阿槿,自是欢欣不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周澄原本在耐心听表姐讲话,偶尔抬眼一瞥,眼角的余光瞥到沈虞身后靠墙的博古架上放着一只雕花红漆描金木匣。

    那料子油光锃亮的,纹路清晰,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一看便是上好的黄花梨,摆放的位置也十分显眼,因此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一只匣子了,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难道是……

    周澄瞬间又燃起了八卦的心,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指,趁着沈虞不注意一跃跳起来跑到博古架上将匣子挟过来。

    “表姐,这匣子是谁送给你的,里面装了什么?”

    沈虞见到那匣子也是吃了一惊。

    但仍旧装作淡定的模样扭头吃了一口茶,“没旁人送,那是我自己的。”

    周澄才不信呢,笑嘻嘻道:“不会又是太子送的吧?这太子殿下怎么跟只大孔雀似的,看着阿尧赠表姐你一只珠钗,接着就去给你了只簪子,啧啧,这攀比心真是太重了些!”

    他将匣子开,果见里头躺了一支金雕玉琢的华美步摇,缀饰珊瑚、粉珠、金丝。

    这步摇的虽精致,却端庄又不失大气,金丝缠绕成的蝴蝶更是栩栩如生宛如活物一般,在午后温暖的日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好似整间屋子能被这支金步摇耀得熠熠生辉。

    他一边感叹一边又贼兮兮地凑过来,“表姐,你不是还劝我离太子殿下远一些么,怎么转眼就受了人家的簪子?你快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快告诉我呀急死我了!”

    沈虞现在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匣子她明明趁着李循不注意的时候扔在他的马车里了,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还摆的如此显眼?!

    沈虞沉默了片刻,“我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周澄脸上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又带了一丝怜悯,“表姐,咱俩虽不是亲的,但怎么也是亲如姐弟了吧,你若是你如果心里还念着太子殿下,弟弟我也是不会嘲笑你的……”

    ……

    周澄成功地被沈虞用鸡毛掸子追着给赶了出来。

    他捂着手肘哎呦哎呦地叫着,一边出门一边嘀嘀咕咕道:“都怪娘,看看把我两个温柔的姐姐都逼成什么模样了,唉这生活啊生活……”

    ………………………………

    今夜月色皎皎,笼着薄雾浓云,朦朦胧胧地在天井中洒下一片白霜,衬得整个庭院亮如白昼般,却又带了丝凄凉的惨淡。

    周澄走后,沈虞喝过采薇给她熬的红糖水,披衣坐在了雕花轩窗旁,托着腮痴愣愣地望着院子发呆。

    四年,对于一个人来,四年意味着什么?

    长大成人?嫁人生子?抑或是,生离死别?

    四年,长不长,短……也不短。

    这四年里,她又做成了什么事呢。

    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她的手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灰扑扑的箫穗子来,还带着她身上的温热的余温。

    沈虞搁在脸上轻轻摩挲着,喃喃地唤了一声:“哥哥……”

    “哥哥……”

    “逸哥哥……”

    可惜不会再有人应和她。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双腿之间,心里不舒服,身体也不舒服,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腹愈发的坠痛,她干脆站起来,在屋里转了转。

    经过那扇博古架时,她犹豫了片刻,将上头的那只雕花木匣取下来。

    该怎么还回去,这是一个问题。

    匣子没有锁扣,她轻轻一抬,匣子掀开,昨日夜里见过的那支金丝蝶翼步摇在烛光下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晕,美得绚丽夺目,巧夺天工。

    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准备将它放回去。

    匣中的锦缎下隐隐露出一角余白。

    沈虞将锦缎抽出,匣子底部压了两张叠的平整的纸条。

    里面写了什么?她微微蹙眉,将其中一枚捡起来用手指缓缓展开——

    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铁划银钩笔势奇骏的十七个字,如终南山上的险峰峻岭般峻峭。

    是他的笔迹。

    沈虞又开另一张,这张稍厚一些,画得是一张她的像,只是她上下扫了两眼,杏眼圆瞪,两道细弯的柳眉都紧紧地拧在一起。

    只见那张纸条上用细细的笔勾勒了一个身姿袅娜腰肢纤细的女子,可是这女子没脸——脸用笔画成了一个圆圆的壳子状,上面的脑袋,下面指甲长的尾巴……

    “李循!!”

    竟然骂她是王八!

    沈虞一气之下扔了手中的纸条进匣子里。

    本来她还有些伤感,被李循这么一戏弄顿时伤感之意烟消云散,这一夜梦里到处都爬满了某种行动缓慢背着一只大壳子踽踽独行的东西。

    早上起来采薇给她梳妆,从梳妆奁中特意给她取了一支赤金掐丝梅花簪斜斜地簪在发髻上,另取来玫瑰露与雪肌膏要给她上妆。

    沈虞推了推,“在家里不兴这个,换支素净些的就成。”

    采薇笑道:“今日夫人有客人上门,叫奴婢给您好生扮一番呢。”

    客人 ?

    难道是本家的其他叔伯姨娘?

    沈虞一时还真想不起周氏一族中除了舅舅和舅母还有哪些亲戚是从前亲近的。

    少顷周夫人也扮妥帖,周澄今日一早便去书院了,周让去了府衙,便只余了周夫人、周绾音与沈虞一道用早膳。

    饭间周夫人挥退了左右,给沈虞夹了块儿肉丸过去,问起她的月事来,“……肚子可还疼?我今儿一早就托你许嬷嬷去药铺给你买燕窝去了,咱也不能光吃药,是药三分毒,日后每日一碗燕窝,你身子羸弱,吃这个刚好滋补……”

    “那怎么能成?”

    沈虞一听忙拒绝,这燕窝素来贵重,舅舅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每日一碗燕窝要花多少银子?

    “我不爱吃燕窝,吃了要发晕的,舅母,我吃那药方子就很好,是以前在王府时宫里的太医为我开的,只是我不爱吃药,不常喝才会如此。”她耐心解释。

    不爱吃,那明,从前是常吃?

    周夫人愣了愣。

    靖安侯府——不,现在应当是成国公府了,公府虽是世家贵族,可家业多半都被成国公沈继给败光了,姑周氏又素来不是个疼女儿的,怎么可能给沈虞吃燕窝?

    难道是……

    “娘……娘,你在想什么?”周绾音的话断了周夫人的思绪。

    周夫人回过神来,“没什么,”也给女儿夹了只肉丸,“你跟着你表姐沾光,娘也给你买了几斤,你和你表姐先吃上些时日,管不管用再另。”

    沈虞不过周夫人,只得作罢,只是她这心里总是觉着不去。

    舅舅和舅母待她太好了,就如同亲生一般,反倒令她心中忐忑不安。

    用过早膳,周夫人听许嬷嬷买了燕窝回来,赶紧过去清点。

    膳房中,许嬷嬷指挥着厮来来回回将搬着大木箱子。

    她走过去将箱子揭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十个匣子,将那匣子开,她又是愣了一下。

    这匣子里头装着的可不是燕窝,而是泛着淡淡鲜红色的血燕!

    “这是哪来的?”

    周夫人一惊,赶紧招呼了许嬷嬷过来。

    许嬷嬷叹了口气,“不瞒夫人,刚到药铺门口,外头有人叫马车挡了路,出去一看,发现马车里竟塞满了这些箱子,箱子里还全都是上好的血燕。”

    “可是药铺的伙计搬错了?”

    “不曾,奴婢进去问过一回,铺子里和外头都没人应。”

    这倒是稀奇,天上掉燕窝?

    周夫人凝神思索片刻,对仍在搬运的厮道:“全都搬出去。”

    更为稀奇的是,刚搬回去没多少时辰的血燕不到一刻钟又被抬了回来,这次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膳房的角落,若不是膳房的妈妈进来烧水,都差点以为青天白日的闹鬼了。

    许嬷嬷过来请示周夫人,“夫人,您看这……是要再搬回去?”

    周夫人揉着眉心,深叹口气,“搬回去,你当还能搬回去吗?放那儿吧!”

    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好了。

    就怕给的那位贵人是天上那地界儿来的啊!

    *

    “血燕都送去了,主子。”

    驿站中,陈风过来通禀,发现自己主子背着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不知在做什么,左手抱着块儿比枕头还要大一倍的木板,右手则拿着把连鸡都杀不了的刀,正在埋头认真刻着什么。

    他探了探头过去,想仔细看清刻的是什么内容,一面口中答,“第二回的时候周夫人兴许猜到了是咱们送的,没再用车拉回来。”

    “下去领赏。”李循挥挥手,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从昨晚儿上一直忙到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陈风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这下总算是看清了。

    咦,主子好似是在斫琴,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砍柴呢,“主子都好几年没碰过琴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要斫琴,去宫里的库房中随便挑一把不就行了?主子这木料是啥时候买的,看着还怪眼熟的,属下怎么好像在哪儿……”

    话没完就听李循对门外的锦衣卫道:“将他叉出去。”

    两个锦衣卫将聒噪的陈风给“请”了出去。

    李循将琴弦接完,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盏茶。

    一个锦衣卫进来,递过来两封信。

    李循吃两盏茶,慢慢看着信。

    第一封信是仁兴帝托锦衣卫自长安捎来的,催促李循赶紧回去,东宫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渡善教除了部分余孽仍逍遥法外,教众解散,叛军伏诛,他这位“苏将军”也没了继续待在江南的必要,眼下还是赶紧启程回长安才是。

    李循提笔写信,贼寇首领之一如今仍在潜逃,目前已在淮南发现了他的踪迹,一旦寻到此人,他会立刻往返。

    第二封信是顾晏清写的,啰里啰嗦的给他数罗了宫中和朝中发生的事,李循看得不耐烦。

    “殿下心愿可有答成?”

    李循看到这里,咬着牙将信给扔了。

    最后落笔几个字,他将信叠好收入信封中,陈风突然敲门进来,大呼,“不好了殿下!不好了殿下!”

    “。”

    李循心情不好,惜字如金。

    陈风忙将嘴巴凑过去,不知了什么,李循面色霎时一变,扔了手中的信在桌上,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

    “……周让!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