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 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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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娘, 女儿先出去瞧瞧……”

    周府上房中,听下人通传表姑娘回来了,周绾音立马提着裙摆欢喜地迎了出去。

    不过片刻她又白着脸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又莽莽撞撞的,怎么了这是?”周夫人轻斥。

    周澄在一旁笑了一声, 慢悠悠道:“娘还不明白, 试问姐姐最怕的是谁, 看这架势必定是太子殿下亲临了呗!”

    周澄得没错, 和沈虞一道回来的人正是当朝太子李循。

    男人和一身粉衣的少女并肩一道踏入房中,对上一家人惊异错愕的目光, 沈虞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和男人分开了一些距离,上前施礼道:“舅舅、舅母, 鱼让你们担心了。”

    周让夫妇还不知沈虞在江州遇见了什么,只是她这一走就一个多月不回,又是在沈逸离世的节点,难免担忧沈虞是想不开。

    不过好在观沈虞面容,面色红润并未添憔悴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长叹。

    一个月前宋廷风尘仆仆地来了杭州问太子去了何处, 这周让如何能知道?看样子宋廷还挺着急,又问自家外甥女去了何处,周让怕耽误朝廷大事, 就沈虞去了江州。

    难不成太子是又追过去了?

    周让不知道两人在江州发生了何事, 对李循拱手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上坐。”

    “子谦不必多礼,快请坐。”李循虚扶一把, 没去上坐,反而示意周让坐回原位。

    周让道:“臣惶恐。”

    “子谦不要推辞。”李循径自往一侧坐到了下首。

    周澄原本坐在左上的位置,此刻也很是有眼力见儿地给李循让开坐到了对面,朝他挤眉弄眼。

    李循轻笑一声,心领神会。

    周绾音则瞪了弟弟一眼。

    沈虞看周让和周夫人还站着,只得扯了扯嘴角道:“舅舅和舅母快请坐罢。”

    夫妻两人这才坐下。

    婢女又重新上茶。

    一时屋里静悄悄,谁也不敢该开口先话,只有李循端起茶盏时青瓷碗盖碰撞的清脆响声。

    沈虞知道舅舅和舅母是不知什么好,她心中也过意不去,因为她的事情,不知道害两人担心多少回了。

    李循放下茶盏,道:“虞儿,和你舅母、弟弟妹妹先回房中叙话罢,孤与你舅舅有要事相商。”

    沈虞起身,与周夫人和绾音澄哥儿三人去了隔壁的暖阁。

    绾音担忧道:“表姐,太子殿下为何要跟过来,他与爹爹有什么要事要谈?”

    周夫人抓了把钱,先将儿子发了出去,“出去玩儿罢,我和你姐姐与你表姐有体己话要。”

    周澄一听就不乐意,“我不出去!我也是表姐的弟弟,凭什么姐姐就能听我就听不得!”

    周夫人柳眉倒竖,这下钱也不给了,“臭子,你下辈子托生成个姑娘再来找你老娘理论去!快滚!”

    周澄心想自己可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啊,任是那一边都不欢迎自己。

    他灰溜溜地“滚”了出去。

    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沈虞顿时更加不知道如何将话出口了。

    她绞着手中的帕子道:“大约是朝堂中的事要商量,我……我也不太清楚。”

    周夫人微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放心,“太子不是早就走了么,你怎么又和他一道回来了?是在路上碰上的?”

    “对……是在江州无意遇见,殿下有些朝堂上的事情要和舅舅谈,就……就与我一道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他什么时候走啊?”周绾音忙问。她最怕这尊佛了。

    沈虞脑中成了浆糊,开始乱编:“大概……明后天吧,我也不知道,还是要看他是怎么想的。”

    于是直到晚膳时间,那厢李循和周让都聊完了,沈虞还是没把自己真正的算和周夫人出来。

    掌灯时分,暮色四合。

    眼看天色已是不早,周让自然是要客气两句留太子殿下在府上用晚膳的。

    没想到他刚客气了一句,李循就笑道:“子谦不,孤也想留下来再尝尝令夫人的手艺。”

    周让:“……”

    周让唤婢女去预备晚膳,少顷,一家人在上房坐齐。

    这顿饭周家人吃得战战兢兢,沈虞用得食不知味,大约只有李循心情愉悦,甚至多用了两碗米饭。

    酒饱饭足,酒过三巡,沈虞见李循面色如常还要继续,而自家舅舅已是脸红脖子粗,忙出声道:“时辰不早了,不如殿下今日先回去,日后……日后有空再叙。”

    李循慢慢看她一眼,放下酒盏。

    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他微微眯了凤眼,不动声色,眸中却闪烁着几分不满。

    沈虞就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幸好李循倒也没有为难她,站了起来,微微笑道:“也好,孤今日尚有事务在身,明日闲暇,再登门与子谦一叙。”

    周让被喉咙里还没咽下去的酒呛了两口,心太子殿下你大可不必啊!我可没什么旧情要和你叙!

    李循又看向沈虞,淡淡道:“可否劳烦沈姑娘送孤一程?”

    “沈姑娘”这三个字被他咬的重重的。

    沈虞怕他又落脸子,只好对舅舅和舅母道:“我去送太子殿下,去去就回,舅舅和舅母就先回去罢,不必担心。”

    两人从屋里一出来,李循就沉下了脸大步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忍下心口的郁气,等沈虞追上来,挥手示意周围的侍从离远些。

    “你可和你舅母过了我们两人的算?”

    沈虞咬了咬唇,顾左言而右其它道:“殿下和舅舅聊了什么,我看了好像还挺久的?”

    她眨巴着眼睛不肯抬头,这幅心虚的模样,李循再熟悉不过。

    当初回杭州之前,沈虞她想亲自告诉周让和周夫人自己的算,不希望李循插手此事。

    李循尊重她,和周让谈了一下午自然都是天南海北、朝堂之事。

    可是用晚膳的时候她始终不肯抬头看他,就连周绾音和周夫人也只是神色惴惴并无焦灼担忧之的模样,李循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

    “殿下生气了?”

    沈虞仰头问他,轻言软语,“我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殿下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她手里提了一只羊角银灯,昏黄的灯光摇曳着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脸,水汪汪的眸子清澈见底,又娇美迷人。

    李循原本是有些生气的。

    他早就过不会逼迫她,只需要她开口,一声只是和他顺道回长安看望祖母罢了。

    可是就连这样的一句简单的话,她都不肯出口,

    他心里是难过大于生气,在她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拿不出去、不出口的人。

    沈虞也有些过意不去,答应好的话她食言而肥,这事情确实是她不对。

    耳边被人抚了抚,李循将她被风吹乱的发别到耳后,沈虞瞪大眼睛,看着他陡然放大的俊脸。

    却是李循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抿着唇道:“对你的惩罚,下次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轻易许诺就是,孤还能逼你不成?”

    沈虞微微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也就真切了几分,将手中的角灯递给他,柔声一笑,“殿下一路慢行。”

    这一笑,看得李循心神一荡。

    他没接,话却软和了不少,“孤自有分寸,倒是你,身子底薄,不要熬夜,回去早些休息,手腕上的伤疤,记得涂舒痕膏,不要落下。”

    沈虞应下。

    李循走到门口,又顿住步子,走回来认真道:“虞儿,孤刚才不该生气,我向你道歉……你只要记住,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你,孤亦是如此。”

    他忍不住又抚了抚她额前的秀发,“明白了吗?”

    沈虞一怔,旋即轻轻点头,“我省得,殿下是顶好的人,不会逼迫我的,我会寻合适的时间告知舅舅和舅母。”

    顿了顿,又道:“殿下赶紧回去罢,天色已经很晚了,会冷的。”

    李循又叮嘱了她两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喜欢一个人,片刻也不想与她分离,能与她多一句话心里头都是欢喜的。

    第二日,沈虞就寻了个机会单独与周让和周夫人了。

    她收拾了行囊,派人去驿站通知他。

    李循没想到她这次这么爽快利落,赶紧吩咐人将东西都备至齐全了,而后换了一身簇新的袍子,骑着马去了周府接她。

    周府门口,周夫人还在劝,“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你不如再留下来住几日,我给你寻个可靠的镖局,送你过去。”

    太子的车架停在周府门前,李循下马,朝沈虞走过来,周夫人瞧他这全副武装的模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太、苏,苏将军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循:“……”

    李循锐利的目光落在沈虞身上。

    沈虞轻咳一声,耳根微烫,又低下了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好啊,本以为她昨晚是听见去他的话了,没想到这丫头根本就……

    沈虞顶着他与舅母灼灼目光的双重压力,硬着头皮道:“舅母,太子殿下正巧也要回长安……我、我想着正好与他顺路,就准备让殿下……顺路……捎我一程。”

    “这,这怎么好劳烦太子殿下!”周夫人忙将沈虞拉到身后,目带警惕,那目光,就跟防狼一样。

    李循嘴角一抽,瞪了沈虞一眼。

    沈虞从周夫人身后出来,“舅母,你别担心,我和太子殿下好,只是……只是回去看望祖母而已,路上有殿下护着,我一定能顺利达到长安。”

    “只是去看望你祖母?”周夫人表示怀疑,就差把“胡”两个字挂在脸上了。

    “当真,鱼没有骗您。”着凑到周夫人耳旁,悄悄了一句话。

    ……

    “你和你舅母了什么?”

    马车中,李循问道。

    外面天气太冷,李循找了个借口把阿槿赶下来,两人共乘一辆马车。

    沈虞懒懒地靠在车壁上,盖着毯子。

    车里烧了四个火盆,跟火炉似的,热得她有些困倦,并不想理他。

    “没什么。”

    “没什么?”

    李循俯下身,捏住她巧的琼鼻,“你就敷衍孤罢,孤在你眼里就这般的见不得人。”

    沈虞喘不上气来,一下子憋醒了,掀开眼皮瞪他道:“你干嘛!”

    像兔子跳起来咬人。

    李循失笑,用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这就生气了?”

    凤眸明亮幽黑,低沉淳厚的声音和吐出的温热气息犹如羽毛一般搔在人的脸上。

    沈虞被他看得略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睛道:“没有。”

    其实她和周夫人的是她此去长安,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定会回来。

    周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她去意已决,才未曾多加阻拦。

    但是这话要是告诉李循,他必定得疯了不可。

    沈虞缩了缩脑袋。

    每当她心虚的时候,要不就绞帕子,要么就缩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人,因此她一做这个动作,李循就很敏锐地眯了眯凤眼。

    只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既过了不会逼她,由她自己来做决定,就不必多此一问了。

    总有一日,他会要她心甘情愿地留着他身边,全身心的依赖他。

    他要一点点占据她的心,取代李衡,成为她心中最不能割舍之人。

    兄长又如何,太极殿前那一跪,从此后他再也不欠他,即使两人曾经相爱刻骨铭心,可现在沈虞心中也有了他。

    作为一个男人,无论他表面装得多么大度,心里也绝不可能容忍她心中还藏着另一个男人,容忍这个男人远比自己要重要。

    不过至少是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分量还是有些重的。

    李循拍了拍自己的肩,“靠在孤身上,车壁冷。”

    车壁上挂了一层暖和的棉布,但靠久了冷意还是隐隐往身体内钻,沈虞想拒绝,可想到近来三番对他食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脑袋略有些拘束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路颠簸,她慢慢地又生了困意,眼皮上下架。

    粗粝的指尖在她脸上轻抚过,拨弄着她额前的一缕青丝。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落入她的耳中。

    “虞儿,那日你手中拿的木匣,里面装的都是谁写给你的信?”

    沈虞半响无语。

    她不知如何作答,干脆装睡。

    片刻后,许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男人又轻声一叹,“虞儿,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何就是不肯承认?”

    ……

    后来沈虞不知不觉中就枕在他的肩上昏昏睡了过去。

    *

    长安。

    公主府中,李芙正坐在树下生闷气。

    婢女走过来劝道:“公主,外面天冷,您还有着身子,咱们进去罢?”

    李芙绷着脸道:“我没事,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

    婢女一扭头,发现顾晏清过来了,忙给这位驸马爷使了个眼色。

    顾晏清会意,走过来声音温和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冷天的坐在外头?”

    李芙眉心抽了抽,没言语。

    顾晏清便坐到她身侧,从背后拿出一只糖人儿来在李芙面前晃了晃,用夸张的语气道:“公主快看,这糖人儿怎么长得这么像你!”

    李芙气鼓鼓的,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目光立时就被眼前穿裙子、梳高髻的糖人儿吸引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糖人儿,东市街角就有卖的,臣觉得公主应当会喜欢,就做主替公主买来尝个趣儿。”

    李芙哼了一声,“拿着你这糖人儿去讨好你娘和你那可怜巴巴的表妹罢,本公主才不稀罕这劳什子。”

    顾晏清笑道:“他们喜欢不喜欢,臣也不会给,臣是买来讨好公主的。”

    李芙听到“讨好”二字,心肠微软。

    但她素来是个要强之人,刚刚被太医诊断出有孕,婆婆就往丈夫的房里要塞人,塞的还是个娇娇软软的表妹,两人背地里排揎她,还当她不知道。

    李芙生气啊,她乃堂堂惠宁公主,就算是贞静公主也不敢压她一头,这个老妇却总是屡教不改。

    本来她也想装得贤惠大度些,不就是个妾吗,她还多在意不成?

    但是真到了这时节,也不知是不是孕期敏感,她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乐意!

    “公主眼睛怎么红了。”

    顾晏清的声音愈发温柔,他用帕子给妻子拭泪,一开始李芙还有些抗拒,但慢慢地她便靠在了顾晏清的肩膀上,轻轻啜泣,哭得眼圈儿都要红了。

    顾晏清叹道:“公主放心,我不会纳表妹的,我此生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除了公主,旁的女子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公主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呸,”李芙啐道:“不要脸,谁稀罕你的白首不相离,净做白日梦。”

    “好好好,都是我做梦。”

    好歹,总算是将李芙劝进了屋去。

    李芙觉得有些困倦,便在美人榻上倚着顾晏清问:“夫君你,嫂嫂什么时候能回来,算着时候也不多了,我想嫂嫂了。”

    顾晏清笑,“就不想殿下?”

    李芙冷笑一声,“想个屁,他才配不上我的嫂嫂,幸好我嫂嫂还活着,否则我这辈子都再也不要理他!”

    两人一个月前收到锦衣卫从杭州急递过来的信,是李循已经准备启程赶回长安。

    更带回来一个极为令两人惊愕的消息——沈虞还活着!

    以为沈虞真的掉下陵江死的时候,李芙半夜里都能从梦中被吓醒。

    一是哀伤红颜薄命,斯人已逝。

    二则失望兄长面目全非,从此后她永远地失去了幼时护她疼爱她的亲哥哥。

    顾晏清担心兄妹积怨,心生隔阂芥蒂,故而告知真相。

    但李芙依旧不肯原谅,见了李循也不似从前亲热热络,李循表面上不在意,依旧疼爱李芙,但兄妹两人一母同胞,心中怎么可能不痛苦难受。

    他也不曾为自己分辨分毫,因为对于那时的他来,沈虞的死确实是他一手促成,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两人刚提到李循和沈虞,就听外面的婢女急匆匆地赶紧来禀道:“驸马爷,公主!太子殿下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