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熬鹰(三) 游澜京终于低……
游澜京终于低垂着一双眼,瞥向了伏跪在地,苦苦拽着他裤腿的少女。
男人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瞳孔,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情绪。
“微臣,是大魏唯一的文武双状元,怎么没见公主,多看微臣一眼?”
“一直以来,公主的目光,总是被他人夺走,给予微臣的,一丝也无。”
“原来如此。”玉察的眼泪,啪哒啪哒地落在男人的鞋履上。
“你一直怪我,你怪我,怨恨我,为什么不冲我来?”
她红着眼,强忍着心底的畏惧,竟然敢抬眼那么定定地望着他,一丝也不晃神,这么大胆地质问他。
游澜京听完这话,俯下身,凑得那样近,似乎睫毛倾覆间,会落在玉察的脸颊上。
玉察透过男人深邃无底的眼眸,看到了冬日的肃杀。
他轻轻捏了捏玉察的脸颊,慢悠悠开口。
“公主,微臣怎舍得怪你,要怪,就怪他勾引你。”
骤然听到这话,玉察的喉头咽止。蓦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扶住窗框,半身探出来。
从她的喉头,涌出最惨烈的喊叫。
“李游,跑啊!快跑!”
长街上,状元李游猛然抬头,熟悉的声音在不远之处炸开。
他迅速回头,却见酒楼之上,一片空荡荡,似乎无事发生。
玉察被按回窗内的墙壁上,阴影重新笼罩上来,她扶住木架,瞳仁满是惊恐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要做什么?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游澜京的左手,单手持弩,袖中□□制作精良,刻满了九头相柳肆意吃人的可怖纹样,填金嵌玉,可单手开箭,瞧着是个巧的玩意儿,杀伤力令人瑟瑟胆寒。
因为这箭头,是带着沟槽的放血箭。
因为开箭的人,是游澜京。
他缓缓移动箭头,对准了长街上的李游,袖袍猎猎,被风吹得鼓起。
杀意蓄势待发,绷到了极限。
玉察心下一狠,舌尖顶出来,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起先,她不敢咬,怕咬重了更惹得男人发怒,这一迟疑,酥酥麻麻的温热感,传到了游澜京的心头,以及……
少女不知,这一咬,可咬住了男人的命门。
有什么不得了的怪物,怒然冲破了湖面的禁锢,不兴风作浪一番,很难收场啊……
他有些惊讶,随即勾起嘴角,一根手指蛮横地闯进玉察口中。
终于,她闭上眼,牙齿一咬,随着一声闷哼,指尖,腥甜的血液直冲脑门,热乎乎地流进她的口中。
她咬得狠,可男人的血,柔柔地在她唇舌间缠绕。
玉察口中鲜血淋漓,更衬得她唇红如点点花瓣,配上那双充满畏惧的眼睛。
“嘶……”
男人高高地看着,不自觉吸气,勾引得他欲罢不能,仿佛被咬的人不是他,反而担心血呛着了她。
游澜京的脸上,竟然连眉头也不皱,这疼痛令他心头暗自享受,哪怕是饮鸠止渴。
“公主的口儿,真是令臣心神动曳,哪里都稳不住了。”
“可惜,微臣是大魏的神射手,向来箭无虚发。”
他衔着笑意,咬重了“神射手”这个词儿,同时,手指猛然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冲进了她的喉咙。
竹子的清香与血的腥味,充盈在玉察口间,那搅动的手指,令她几欲干呕,可是男人的手掌堵住了她的嘴儿。
他左手持弩,此弩仅凭单手便可发出,随意一抬,箭头“嗖”地一声,仿佛一记凌厉的鞭子挥在空中。
放血箭破开风势,黑燕子一样,直直冲向长街上的新科状元李游。
他方才并无目视,只闲闲一举,凭着肌肉记忆开箭,这一箭精准地掠过百姓头顶。
“扑哧”一声。
准头吓人,强劲无匹的力道,没入李游的左肋。
文质端正的状元郎,瞬间被这巨大的冲击力,裹挟了朝前扑倒,直直栽下去。
一丝细细的血线,诡异地婉转连绵。
放血箭入身时,还不致死,但想弄出来,可得吃大苦头,非得剥皮开肉,那一整块儿都不能好了,十足的折磨人的法子。
长街,突如其来的第一箭,将人群弄懵了一刻。
片刻的震惊过后,便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尖叫。
“杀人咧!”
这声叫喊引起了连动反应,无数颗脑袋疯狂涌动,此前还风光无限的朱雀大道,如今已沦为魔神窥伺的地狱。
所有人都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他们亲眼目睹了,上一秒还受人仰慕的状元郎,下一秒就被一箭贯穿,栽落如无风的风筝。
李游面色惨白,睁着眼,嘴唇颤动,血液从唇畔溢出,他的胸腔,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侍卫立即涌来,将李游团团围护住,他们背靠背,鹰隼一样的眼神,搜查着开箭之人的方向。
另一拨侍卫鱼贯而出,破门而入,确定开箭之人的位置。
必须找到此人!否则,这些护卫,有一个算一个,脑袋不保!
李游不是普通的状元,站在他身后的,是大魏有史以来最深厚的世家势力,是整个老太师遗留下来的清流文官集团。
无疑,这是一件性质严重的事情,甚至会动摇朝本,第二日,一定会掀起满朝激愤哗然,一拨腥风血雨要来了!
老百姓们沸反盈天,大呼叫。
原本人挤人的街道,顿时一哄而散,争相逃跑,互相抓挠扯袖,痛骂声、跌倒、呜呜哭泣洋洋溢溢,连绵不绝。
死亡的气息蔓延,紧张、恐惧、不安,浓浓地充斥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知道,刺客的目标很明显,只针对状元郎一个。
但是,谁也保不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万一这刺客一个手抖……擦着自己脑门儿……
“有人想刺杀状元大人。”
“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谋杀当朝新贵,借他一百条命也活不够!”
“此人当着状元的游街仪式上行刺,这是没把大魏的王法放在眼里。实在嚣张,实在招摇。”
“快去抓捕了这个贼子!”
“是啊,不抓住此人,难安民心,难振纲纪!”
此事,甚至惊动了禁卫军。
眼见禁卫军到来,百姓们感到稍稍脱离了危险,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无论查出来是谁,都令人毛骨悚然,此人简直是疯子,没有正常人敢在游街仪式时进行刺杀。
他们只知道,科举是国本,而李游是天子亲封任命。
刺客居心叵测,这是明晃晃地亮刀子,在挑衅一个王朝的根本。
是谁,跟状元郎这么有仇,又是谁,这么猖狂?
大家不约而同,只想到了一个名字,可他们心照不宣,没人敢把这个名字嚷出来。
如果……真是那个人。
他们忽然沉默了。
事件,已经失控到了他们不敢想象的范围,他们不敢接着想,如果真是那个人,究竟会发生什么。
恐怖的刺杀行为,已经无法以常理来胡乱揣测了。
此人的名字,仿佛是某种脱口即死的咒语。
一名禁卫军头领,抬头望了一眼,酒楼的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