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微臣,最喜欢贞洁烈女了 ……
“公主,状元郎好运气呢。”
游澜京低头在她耳畔轻声一笑,温热香甜的气息,仿佛在耳根子挠痒痒一般。
玉察一把推开他,带着脸上未干的泪痕,从游澜京的怀抱脱离,她便跌在了地上。
她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包子,眼神盯着被破坏的大门,想不也想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她真是怕极了,总觉得男人转头就会杀了她。
玉察的眼神虚晃了一下,悠悠颤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松地踏出此地,离门,就差一步了。
胸膛,呼吸声清晰可闻,心脏,咚咚地跳。
门外还有崔管事,还有游澜京的护卫狗腿子,此刻,不见这些人的身影?他真的这么放过自己了吗!
抱着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玉察的目光越发急切。
一道淡漠的声音,将一切都拉回来,狠狠扯碎了玉察的信心。
“走了,就别想看这封信。”
游澜京的声音既低又蛊惑,他从来是欲擒故纵玩弄人心的好手。
玉察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什么信?少女的瞳仁皱缩,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单薄的脊背,开始发抖,萧瑟可怜极了。
她纤细的手指,仅紧紧扶住门框,扣得指节泛了青白之色,瞳仁,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空气像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一点一点,堵滞、流失。她感到呼吸都不畅快。
玉察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游澜京笑眯眯地拿着一封信,她看到了,皇弟的字迹。
那是皇弟给自己的传信!
“唉,微臣本想讨公主赏一个笑脸,谁知公主不喜欢,不领情,那么这封信,只是一份废纸。”
“烧了算了。”
他故作惋惜,简单了两句,伸手便捻弄着那份信的一角,往桌上跳跃着火苗的蜡烛送去。
“不要!大人……”她惊叫出声。
玉察已记不清,那一刻自己是如何飞身扑过去,脑海中,眼底,只有那一封心心念念的信。
皇弟到底身子如何了呢?慧娘娘还好吗?皇叔有没有欺辱宫人,她们在宫里待得好不好。
对家人的思念堆叠了日夜,愈发深厚,令人忧心仲仲,坐卧不安,偏偏,皇城里传不出一点儿消息。
只要能听到一点儿消息,知道她们都安然无虞,玉察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烧的是她的手,她也不要信被烧卷一点儿。
游澜京最知晓蛇七寸的道理,真是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命门。
没想到,半空中,被火舌啃咬的信封忽然转了个方向。
游澜京怡然自得地轻轻一侧身,便将信封抬高了几寸,是玉察够不着的程度。
她一下子扑进了男人预谋已久的怀抱中。
男人稳稳地扶着她的双臂,不动声色地前移,只想她再贴近自己,一点点,再一点点。
游澜京轻声叹息:“公主,这是你第二次投怀送抱了。”
“你一人孤身在外,微臣实在不安心,倘若公主有什么闪失,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玉察咬牙切齿地低声:“跟你在一块儿,我才是不安全!”
谁知道这个禽兽心里还在什么坏主意?
她好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幼猫,初亮爪子,又是哈气,又是炸毛,却不免露出一点怯怯。
玉察知道,自己出这话,他肯定要生气了,面临着未知的惩罚,她既害怕,却不得不撞出一副强硬的模样。
游澜京似乎没料到她这种反应,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任人揉捏的玉团子,竟然用这副倔强的眼神望着自己。
看来,兔子急了也得咬人。
游澜京哈哈一笑,慢慢俯下身来,玉察以为他要自己,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紧紧闭上眼。
没想到,他竟然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么碰一碰,让人心肝都颤了一下。
他的唇齿咬字,那么缱绻绵延,模糊不清。
“公主有所不知……”
“微臣,最喜欢贞洁烈女了。”
玉察睁眼,对上他眼中的温暖与明亮,好似宫墙屋檐上的雪都化了。
他平生总不爱笑,拉着一张臭脸让人憎恨畏惧,可是对她,怎么都笑不够。
烈性子?就喜欢烈的,娇软的美人越烈,他越爱极了。
“给公主一天时间考虑,要不要看这封信。”
“想好了,就去白马津,微臣为公主预备了宅子。”
“那儿十分安全,平定叛乱之前,公主都可以住着,李姑姑也可以照样伺候你。”
虚伪,虚伪透了,玉察满脸通红,又气又急,两腮挂着泪珠儿,又被男人受伤的手指接住。
他的血水混着玉察的泪水,被游澜京送进口中,舌尖轻拭,同时,一双眼压着笑意,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玉察感到毛骨悚然,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
这次,他没有拦她。
粗布麻衫裹着的少女,漫无目的,绝望地一人在街上行走。
入夜,新旧两只大红灯笼,一前一后挂在长街两头,错落交叠的灯火燃起,与天上一把倾洒的碎星子,遥遥呼应。
快到二月祭农日了。
家家户户已经挂出了一长绺结好的五色花穗子,带着鹅黄苞的柳条儿,纷纷扬扬,缭花人眼。
贴着墙角,一溜边儿的白墙黑瓦。
盛京城,在经历过皇叔入京后,渐渐镇定了下来。
勤王军今日已经退出了城外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安营,像黑暗中的巨兽,蹲伺王城。
百姓们渐渐松懈了下来,先前大动干戈沸沸扬扬的勤王事件,盛京城破那一日如丧考妣,奔走怆然,闹得所有人都以为皇叔要篡位,以为自此改朝换代了。
没想到皇叔仅拿了摄政王的监国之权,便在盛京的王府中,沉寂下来,连朝也不去上,只每日听下人禀告政事,显出一副贤心为国的模样。
玉察摇了摇头,皇叔哪里是不想?是不能。
若是借着勤王的名头废了天子,得位不正,便会生出更多的祸事乱子。
北边强大的游牧部落可是时刻盯着盛京的消息,他日史书工笔遗臭万年,后人的唾沫星子能把脊梁骨戳碎。
皇叔所求,便是在礼仪上的名正言顺。
富有经验的猎人,总是具有耐心这一特质。
自己只是挨饿受冻,只是遭那位首辅大人的欺凌,可皇弟在宫里的日子,一定举步维艰,稍稍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无底深渊。
她抬头,不知道此刻,阿弟是否也在抬头,与她看这同一片夜空?
玉察可真想他们啊……
她手中攥着那个发硬发冷的包子,料峭的寒风,透过麻布灌入皎白的脖颈,冻得人鼻尖红红。
现在,她有太多不确定了,荒凉蔓延上心头。
曾经她可以天真地不管不顾,躺在慧娘娘怀中享福,现在,她必须面对残酷严苛的事实。
那就是……游澜京此人!
他有时锋利得像一把刀,拉锯得心中疼痛。
有时又如此模糊,像指尖的风,稍纵即逝,回过头来已经抓不住。
譬如,他真的会信守承诺,帮助自己见阿弟一面吗?
他不怕自己把他的恶行抖落出来吗?
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是不是在骗自己?他可是官场上的人精,谎言信手拈来,倘若他真是拿一个谎言,随随便便对付自己怎么办?
那自己,又该找谁呢?
踩了细碎的妇人嬉笑声,挤过胡乱窜出的贩吆喝声,吸一口各色烹炸鲜香,消失在缭缭烟味前。
五色斑斓的灯火,飘荡的娇嫩花穗子,衬下一片孤独的影子,迷蒙蒙,夜间人如百鬼行至,不清醒,眼中晃着模糊闪烁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走过九曲长桥,参天古木,仿佛,完全踏入一个无人高声语的地界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精心培育出的贵重紫牡丹,空气中弥漫淡淡檀香,定人心神。
这里便是白马津。
盛京真大,又很,到只剩下了一个游澜京。
白马津前,玉察蹲下身。
她的背缩成一团,面对面的野猫也瑟缩着身子。
玉察掰开了手中的包子,这是她慌乱逃出时仅有的食物,她将肉馅抿在野猫嘴前。
似乎对好看的姑娘,野猫天生没有警惕心,就着她白白软软的手,大快朵颐。
玉察咬着包子皮,一面吃,一面有苦涩的泪珠,落在手背上。
野猫看到泪珠,不禁停止了进食,似乎能感知到少女的心绪,抬头,转过身子,低下脑袋,蹭了蹭玉察的手腕。
“猫,你今天过得好吗?”
可是,野猫又能回答她什么呢?
前路是阎罗鬼殿,也得她一个人走。
玉察抹去了眼泪,站起身,眼神重新唤起坚定。
纵横分布的白马津宅院,背后倚了紫云峰的道馆。
这里平日少有人来往,静谧华贵。
漆黑发亮的屋顶,像一条没入夜色的龙脊,昂扬的异兽飞角,占去了天幕的半边儿,桃木门神,漆红柱子,镂空精雕的门梁,气派的石头狮子。
此起彼伏的层层阁楼,仿佛堆叠上到天宫,隐隐约约可见一派吉祥昌贵的气息笼罩。
虽然是适合达官贵人住的清静地儿。
但是,甚少见到有朝廷官员进出此地,先帝尚节俭,不喜奢侈,因此官员们都住得不显富贵,生怕被敌人揪住了辫子。
商贾无论再舍得砸银子,也无法在白马津圈下一块地。
因此,这里住着什么人,便昭然若揭了。
只有紫盖大辇缓缓驶出白马津的时候,春风乱翻,微微掀起珊瑚珠帘,有人不怕死地悄然抬头,看上那么一眼。
轿辇上的,若不是雍容不凡,仪态端正的主母夫人,便是锦衣绫罗堆叠出来的大家姐。
除了这些权贵的家眷,还有一块空荡荡的大宅院。
是首辅游澜京名下的宅子。
单薄落魄的少女站在一处大门前。
的身子,仿佛要被威严辉煌的门吞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