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的心上人 无人知晓的秘密
“公主跑啦!”
一声惊叫破开夜风, 紧接着,匆忙的甲胄碰撞声,纷纷拿起武器。
火光亮了, 映照出一张张黄脸, 急促地呼出热气,嘴唇皲裂, 眼神逡巡,不安的,他们已经预料到,家主一定会震怒!
“李公子带着公主跑了!”
这声更加确定,因为, 李公子是跟公主一块儿不见的。
夏夜,山林湖泊,裹起草木枯蜷的气息, 经过一整个白日的烤灼, 焦焦的, 雷雨天气, 从枯枝败木间, 为数不多的一点儿湿润气息, 蒸腾袅袅,闷得人燥热无比。
“要下大雨了,快,再晚一些, 大雨冲刷了足迹, 就更找不着了。”
“快看,在这儿!”
泥地上,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开始飘雨丝了,如果再不手脚快些,泥地上的痕迹很快会被掩饰过去。
“真是我的好儿子啊。”白发家主冷静地望着这两道车辙。
这样会挑时间,知道趁着今夜的雷暴逃走。
“把他们带回来。”
白发家主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一抬起,眼眸不可测的温度。
“带不回来人,尸体能回来,也好。”
最坏的算已经做好,道人手提长剑,眼眸猩红,杀意四起。
月亮黯淡了,天地闭眼。
乌鸦亦扑棱翅膀,不敢多做停留,道人匆匆寻找,剑身缠绕的莲花纹,积煞已久。
他们明白,公主和李公子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
白发家主对自己这个儿子,有些失望,哪怕跑,也无法应算身后事吗?
他知道他跑不掉,为什么还敢做出忤逆之事呢?孺子不可教,往日教他的一切,他竟然浑然忘了,那么这个儿子,就算折了也不可惜。
一个不聪明的背叛者,留着做什么?
倏然,脚步硬生生止住,有人“咦”地一声,前后交叠的脚后跟,险些撞上,后头的人不明白,为何停下不走了呢?
“怎么了?”
道人们面色凝固,警惕心大作,手腕缓缓转动,一抹雪亮的剑光,寒意瘆人。
前方,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挡在众人身前。
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一袭白衣,一顶斗笠,颜色清清淡淡,唯有唇间一抹殷红,红得艳丽张扬,邪气弥漫。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团黑雾之前,单凭那把圣灯宫独一无二的吴潭龙子,道人们都认得他。
众人脸上震惊异常,心生狐疑,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
当朝首辅,最是好财怕死之徒,人一旦权高位重,便将自己的命看得很贵,便生出许多顾忌,便有了精细算的权衡和较量。
不比路旁的野狗孤魂,随意游荡毫无牵挂,再,他是德王看重的义子,与李家有解不开的深仇。
他今日来,十死无生,平白无故地找死,实在异常,这个人,本没有必要来送死,可他……确实站在这里。
黑雾涌结,环绕在吴河之上
一圈,又一圈,最终,从黑雾中,破出一张皎洁如天人的面庞,白袍簌簌,阴影垂落,看不清神情,却有丝丝红气,不断地,从斗笠下溢出,红蛇一样流窜。
空气中,弥漫一股白雪梨花的香甜。
黑雾中的那双凤眸,被血色染红,平视前方。
有人念出了他的名字:“游澜京……”
白发家主平静无波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眨眼间,恢复如初。
德王的义子游澜京,他来做什么?难道他不清楚,自己生平最痛恨德王,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吗?
“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圣灯宫的剑?”
白发家主眼眸微暗,已经知道游澜京今日来的目的,除了自己那位好儿子,还有谁能算计到游澜京,让他一个天底下最计较气之人,大大咧咧来把性命,交到这荒郊野外?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个儿子,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虽然他总是自作聪明,今晚,却将人心算计得死死的。
一箭双雕,李游既要带公主逃跑,也要首辅去死。
游澜京不是不知道,可他还是来了。
白袍青年抬头,天地间,湖水地气氤氲,与乌云遥遥相照,在他鞋底下,有莹莹的亮点,一晃神,会以为是瞳孔的幻景,就像洪水漫过来,消退后,留下的一条条水迹。
淡淡的,半透明的水迹,锁链状,延伸,趋近。
泥土下,指缝间,半空中,水迹灵活地游走,令人产生被扼住喉咙的感觉。
这身白袍,一面拔出了吴潭龙子,一面往前走。
“晚辈游澜京,前来赴死。”
好一个前来赴死。
“你觉得,你一个人可以挡多久?”白发家主问。
他问出这个问题,等待游澜京的回答,然而黑暗中,良久,只落下一声淡淡的笑。
“天亮之前,让她和她的心上人平安离开。”
……
吴河左岸,一直延伸到湿软的河滩上,芦草遍生,暴雨前的夏夜,闷热,没有一丝气息流动,芦花却微微翻动,银灰色的,白茫茫一片,大雪淋头一般。
一对白色水鸟,本来在芦花丛中憩息,听闻得有人的脚步声,警觉地飞散开。
玉察停了下来,她回头,一道闷雷滚滚,惊得她一哆嗦,顿时,狂风四起,芦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少女的身躯压盖过去。
顷刻间,雨点从半空降落,啪嗒啪嗒,一柄油纸伞撑在玉察头顶。
“公主,不能回头,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李游握住她的手腕。
玉察总觉得心底不安,一路上,拨开茂密严实的芦花从,心神恍惚,所以走得踉踉跄跄。
她忽然站住了,转过头,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没入泥地,而她兀自站立,却一步也不肯走了。
李游撑着伞,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碍事,什么都没有公主重要。”
“走罢,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玉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侧。
“那天,你跟我,你会通知首辅,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是没见到首辅呢?他是不是来不了了。”
李游牵起一丝笑:“或许首辅被什么要事牵绊住了,或许出了什么差错,他并没有看到风筝,但是,不紧,还好我们逃出来了,公主,只要我们接着走,隐入民间,父亲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我们。”
玉察摇摇头:“不会的,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接应我们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捏紧了手掌心的那跟辫,她就知道游澜京一定会来。
接应?李游的神情微妙,他给游澜京的法子,可不是接应,而是……断后。
李游向首辅提了一个赴死之道,这个条件闻所未闻,令人瞠目结舌,傻子也不干。
普天之下,有谁会平白地填一条性命上去,一个人面对李家?
更何况,白费力气,可能拖不了多少时间,自己为之付出性命的女子,也不会记得他所做的一切。
孤零零地死在乱剑之下,望着李游带公主远去,望着他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跟公主闲云野鹤地过一生。
那么,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从前的游澜京,一定懒懒地靠躺在太师椅上,当作个笑话,听个响,指不定还要给他两耳光,骂他痴心妄想。
可是,李游,只有首辅能救公主一命。
其实,也不需要任何好处,李游只需在棋盘上,推过公主被逼服下的那盏茶,不需要再恳求他。
游澜京长睫一垂,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一定会死,因为……他一定会提剑,杀了逼公主喝下这盏茶的人,哪怕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游澜京从未想过,愚蠢地送死的人,有一天,会是自己。
从来嗜财如命,精明算计的首辅,总是喜爱将人玩弄在股掌中,他从不做赔本买卖,恨不能将人一点儿油水都搜刮干净。
如今,连命都送出去,这天底下最大的赔本买卖,他竟然毫不迟疑。
游澜京望着眼前的病秧子,曾被自己一箭射去了大半的性命,在自己的手掌倾覆,一念之间,就会陷入泥沼。
现在,这个病秧子却把自己算计得明明白白。
正如李游提出在西域扶植神子,他深知,拿捏住人性,才可以拿捏住一切。
李游毫不掩饰地要游澜京的命,并且,他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有时候,怒火中烧会毁了一个人,太过在乎也会毁了一个人。
白袍青年想起了自己的义父,义父,你游澜京就是个赔钱货,看来,真是没错。
他游澜京就是个赔命货。
李游怎么敢将这番密谈,全部告知公主呢?他望着玉察憔悴的面容,心下无限怜惜,还好,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游,我们找个地方躲着,去等首辅吧。”玉察。
李游被她拉住了袖子,却纹丝不动,他缓缓叹息:“公主,首辅……他不会来了,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正如,他对你的承诺。”
玉察猛然抬头,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少女的面庞,经过雨水洗刷,似乎惨白了一些,唇上的红颜色也消退了,毫无生气,青裙枯败,就像暴雨下的一截青木枝,被乌光压暗了。
那对瞳孔,黑白分明,盯着李游,一点儿也不晃神。
“首辅他是不是早就来了。”
乱花飞絮,拂过李游澄净的瞳仁前,他一语不发,少女颤抖的手,松开了李游的衣襟。
“他明明都是要走的人了,好了,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他答应我的事,总会做到,为何,你要将他再牵扯进来呢?”
玉察眼底是不可置信,她一回头,苍茫吴河,大雾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早就来了对吗?”
“首辅他……现在就在我们的身后,是不是。”
“这是首辅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逼他。”李游。
“你知道他那个脾气,一向只随自己的心意,谁又能左右他呢?”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紫云峰的那个抉择。
是继续往前走,往前逃,还是退回去万丈深渊?
李游慢慢地按住了少女的肩膀:“公主,不要怕,首辅会没事的,我们只需要一直往前走,你不用担心我们在民间怎么过活,我会好好照顾你,然后我们去盛京,回到陛下身边,好不好?”
他没想到,玉察抽开了他的手。
身处于那晚在紫云峰,一模一样的境地,可是玉察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他会死的,他会死的。”玉察失神地喃喃,一步步后退。
“谁都不会死的。”李游温柔地劝慰。
“你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公主,你要做什么!”李游诧异地脱口而出。
李游看见玉察转身,最后一面,是她决绝的神情,泪水盈盈地瞥了自己一眼。
“你不该把他牵扯进来。”她又了一遍。
然后,玉察瘦削的身躯,奔跑在芦花丛间,消失在漫天飞絮下,她在往回头路跑。
李游伸出的手指间,空荡荡,凉飕飕,一如在西域时,他也是这样,没有攥紧公主的袖袍。
……
吴河的另一头。
白袍握着剑柄的指缝间,似乎溅落了一滴、两滴的熔浆,滚烫涌动。
吴潭龙子至阴之极,地上、空气中的水虫,迅速攀爬在剑身,环绕、纠缠,旋转的排列下,异形流动。
“噗嗤——”
成团的水虫,在士兵体内,爆开、四散,纷纷逃窜,不停地往更深处钻,往五脏六腑、血管中寄生。
白发家主的手指,缓缓移到桌缘,几年前,他听德王在边关收了一个斥侯做义子,德王一向盛气凌人,世家天才如过江之鲫,可他一条也没放在心上。
若不是真正的一眼惊艳,也不会让他留在身旁,亲自教养。
甚至……将吴潭龙子都送给了这个卑贱的斥侯。
那把剑,可是年少时慧妃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剑,是慧妃偷来的,为了偷这把剑,慧妃挨了宫主七十鞭子,偷盗的那只右手,险些被砍下来,后来,她在水牢中关足了三个月,被驱逐下山,遣送回家。
德王自家这个义子,是天河底下的游蟒转生,吴潭龙子正配他!
远在宫墙内的慧妃,听闻此事,恨得当场咬牙吐血。
若没有这柄邪性十足的剑,仅凭游澜京一人,也无法支撑这么久。
密密麻麻的水虫大军,从士兵的眼球内爬出来,从口里吐出来,从耳朵冒出来。
白发家主垂眸,可惜,哪怕游澜京再天姿卓绝,也抵不过前赴后继的人群。
游澜京一剑撑地,一曲膝,跪在地上,浑身浴血,无数个血窟窿,不断地一股一股往外涌。
血珠,从他的黑发垂落,沿着笔直的下颔线,摇摇欲坠。
当日,他射了李游一箭,今日,还了何止百剑?
血引子是最好的火星,而水虫是浑然契合的桐油,鲜血,滴落在水虫上,瞬间,烧得极快!
牵一发而动全身。
空气中的水虫逃得越快,只会将爆炸波及得越广,扭曲、哭吟、烧焦、陨形。
一个道人离得最近,火势一下子吃上来,他的手臂是天然的火折子,眨眼间,就吞没他一只手臂。
来不及了,火势太快了,以游澜京为起始,一条火蛇,饱饮鲜血,气势磅礴地冲贯呼啸而来!
最后,倒映在白发家主眼眸中的,是一场庞大的,光怪陆离,流光溢彩的大爆炸。
水与血的相融,生成的是火吗?
“真是德王的好义子,可惜,你就要死了。”
“你死了,德王肯定很伤心。”白发家主嘴角莞尔,轻轻道。
“看见你义父伤心欲绝,我心甚慰!”
义父吗?夜风冷清,游澜京的视线逐渐模糊,身子摇摇晃晃,险些跌落,自己怎么敢想起义父?
游澜京甚至在来之前,都不敢写信告知义父,因为……自己背叛了他,不仅背叛了他赐予的婚事,还偷了他的腰牌,想跟公主远走高飞。
游澜京的剑被扔开,身子后仰,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其实,他真的很不愿死,他圈盘了许多金银珠宝,还没来得及使用,他死了,白马津的那种橘树,以后要谁照料呢?不适应盛京气候的橘树,最终会枯死吧。
他想了很多很多,就是不敢去想公主。
要是想起了公主,他就更不愿死了,他喜欢的女子,还没主动抱他一次。
每次,他兴高采烈地提起从前的事。
总是换来公主的沉默。
“首辅,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或许,根本没有这件事,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玉察不记得教坊司外大雨夜拦马车,不记得那封从未被开启庆生帖,连御书房的相见,也支支吾吾。
他真的差点以为自己是疯子,或许……那些事情根本不存在,确实是他自己臆想出来。
游澜京怕自己来生忿忿不平,又会找上她。
剧烈的咳嗽,胸腔里涌上喉咙的,是一阵鲜血。
意识逐渐不清醒,脑子浑浑噩噩,,很费力,可他还记挂着一件事。
“公主,你现在抵达平安的地方了吗?”
他这一生卑微如尘,喜欢上公主,是他一生最明亮的事情。
自以为将公主囚禁在白马津的外宅,就能锁住这幼时难得的光芒,可是,光是关不住的。
各人有各人的命,终将回到属于自己的世间。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白袍青年的嘴角,缓缓绽出一丝笑,多情人自寻难堪,一直……都是自己强求,都是自己自找难堪。
昏迷前,他听见,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属于义父的骏马白归,特有的长鸣嘶叫,以及黑甲军反射出的隐隐雪光。
天亮了,他看到义父来了。
义父都会来,他想等的人,却永远都等不来。
茂实如被浪的芦花,层层分拂开,那双被细叶割出血口的手腕,努力地拨开,芦花简直要将她埋没。
心咚咚地在胸膛狂撞,嗓子眼儿发干,每一次喘气,像被刀子刮过,额头的雨水,尚未停留一会儿,便被甩在身后。
偌大的芦丛中,少女双足踩得飞快。
她跑得精疲力竭,真累啊,手脚发酸发软,真想躺下来歇一会儿,可是,歇不得。
她知道,有许多东西若是晚了一步,就会消失不见。
比如,生辰宴上,那封从未被开启的庆生帖。
那个人以为她不在意,不上心,将帖子随意搁在了一旁,于是,他又默默拿回家去,烧了个干净。
当天晚上,她返身寻找过,跟李姑姑两个人,大半夜不歇息,偷偷跑出来,提着一盏灯笼,在御花园的草丛、假山、亭台,都没有寻到那封庆生帖的身影。
眼睛都瞧瞎了,哪里瞧得到个影儿?
月至中夜,李姑姑劝:“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儿,公主身子要紧,外头夜凉了,来日,叫人再给你写一封罢了。”
写一封?那个人与自己无缘无故,怎么会再送一封给自己呢?
玉察提着灯笼,在李姑姑的督促下回宫,一步一回头,似乎,仍有些不死心,她的神情迷惑不解。
“真是奇怪,怎么会少一封,”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偏偏少了那一封呢?”
上一刻还见到的东西,为什么这就样不翼而飞,凭空消失了呢?如果不是被偷了,会不会,是他自己拿走了呢?
玉察哪里知道,有人的心眼儿会如此气计较。
难道他忘了吗?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教坊司外,大雨夜,他拦住了自己的马车。
一滴雨珠,分化开两道世间。
玉察唤停了车夫扬下的鞭子,从珠帘中,伸出那只手,救了他和他娘亲一命。
因为她认了出来,这个不停磕头,浑身是血的少年,曾经在爹爹的御书房中,红袍雪肤,沉稳从容,对答如流。
而那时的玉察,坐在爹爹的怀抱里,数了他的睫毛一个下午。
大雨夜,她的声音清晰可闻。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游家哥哥,愿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少年惊愕交加地抬头,显然,没有预料到玉察会知道他的姓。
她不光知道他的姓,还知道他的名字,在紫云峰时,那张被风扑在她脸庞上的祈福纸条,让她见字如见人。
后来,听这个红袍哥哥洗脱了罪籍,成为了状元。
玉察真替他暗自高兴,不定,他有这样的成就,是因为自己的话,而坚持下来的呢。
于是,万人空巷,所有人争相拥堵在白马津,见到顺宁公主去种一颗橘子树。
橘子是状元果,他考上了状元,玉察想为他种下这棵橘子树。
虽然……盛京的气候并不适应移植橘子树。
玉察只想告诉他,嘉美之树,意志永不转移,愿他永远走在自己的大道上,秉承初心。
再后来……她听当朝首辅,是一个首贪巨恶的奸佞之臣。
白马津的橘子树,仍是茂美,越是生长得精神抖擞,越像一个笑话。
城破之后,走投无路下,她去求他,却被他轻慢地对待,白马津的日日夜夜,就像噩梦一般。
被心上人折辱,是什么滋味呢?
外宅的深夜,她望着身旁青年熟睡的侧颜,想起御书房的那个下午,宁愿从未认识过首辅。
一步步走近这条恶蟒,玉察看到这一身白袍,被好几只剑贯穿了身子,另一只剑将他的手腕,钉在了地上,他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快死了,这是他的报应啊。
漫天的芦絮,零零星星地飘落下来,鹅毛一般,雪白雪白的,十分柔软,挠到游澜京的鼻端,痒痒的。
是谁……满身芦絮地站在了他身前?
游澜京的长睫毛,凝结着血污,他费力地睁开眼,冰凉的雨水,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在他的面庞,冲去了血水。
若是雨水,怎么会这样轻柔呢?
他抬起眼帘,看到一个浑身是芦絮的少女,从那双动人的眼眸里,泪珠静悄悄地滑落。
她的神情这样冰冷,却泪流满面。
“首辅啊,本宫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
游澜京怔怔地摸上自己的脸颊,那上边儿,有许多公主为他流下的泪水。
于是,他抿起了嘴角,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怕,可是心底,从没有这样舒畅痛快过。
哪怕,再给他来一剑,他也心甘情愿。
元福宫上空,每日在上朝时辰飞起的大风筝,白马津顽强生长的橘子树,被寻找了许多遍,却莫名其妙消失的庆生帖。
五百零二十七个台阶上,不经意间投下来的一瞥。
也是这样一个酷暑,朱雀长街上,游姓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一日看遍盛京花,状元的红袍衬得他意气风发,肆意洒脱。
“公主,据新任的状元郎,生得十分好看,真可惜,您这样爱看热闹,却没办法出宫看一眼了。”李姑姑一面用刨花油给她篦头,一面笑道。
“我才不看呢。”
少女哼了一声,娇俏地别过脸,一整面的铜镜,却倒映出她的动作。
她悄悄地按住了自己随身的兔子香囊,脸颊微红。
只有山神才知道的秘密,那个状元郎,他在我的香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