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精力 何时宠幸微臣呢?
玉察捂住耳朵, 脸涨得通红,她一面侧过身,一面口中低声:“首辅, 不是你想得那样。”
一完, 她自己倒奇怪了起来,为何要向他解释呢?
“一个个的, 什么都跟本首辅抢。”
他轻声,平静无澜,并无一丝怨气怒气,游澜京知晓,怨怼最伤好颜色, 一个男子若是这样计较,一定是不漂亮不体面的,于是, 故意装作得宽容大度。
可他, 还是忍不住问了。
“一个娇夫, 三四个外室郎, 你把微臣放在哪个位置了?”
他这是在逼取名分, 一下子将玉察弄得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的禁锢, 瞧见一些百姓正量这里,玉察转过身,想快步离开,一迈步, 却被那道静静的声音止住。
“好啊。”
夜色下, 游澜京一双凤眸瞥过来,不动声色。
“我就知道,公主是嫌弃微臣年老色衰, 色衰而爱驰,公主心似冷铁。”
年老色衰,实在与此人够不着边,他站在此地,白云停落,丹阳熠熠,玉察想,若是他老了,也一定清逸得占尽满城风流。
“首辅,你何必这样。”
游澜京垂下睫毛,似乎有些落寞:“玉簪中断,覆水难收,公主不知道,首辅府有多冷,微臣见不到公主,起先是数着满院荷花,数到枯枝败叶,再是数菊花,最后,便是数地砖了。”
“没有公主,偌大府邸,只是一座冷宫。”
“若是公主谁也不见便罢了,可是,你偏偏又来到这风月场所。”
着,他扫了一眼旁边的清倌,一丝冷漠的厌恶,又带着傲慢。
“是你,对吗?”
清倌被结结实实地唬到了,他头脑灵活,连忙拱手,挤出满脸灿烂的笑容,道:“您既是这位姐姐的夫君,想必是误会了,咱们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什么也没有呀。”
夫君?这句话甚合游澜京的心意,放在剑柄上的手掌,也慢慢放下。
“算你识抬举。”他高傲地抬起头。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还是个孩子呢。”玉察忍不住。
清倌看着显,身量也矮,一张嫩生生的娃娃脸,瞧上去不过十三岁,这可是他在竹风水月里谎称的岁数,若是按实际来算,也有十七了。
游澜京不再理会他,此刻,他只担心一件事。
游澜京俯身,低下头,玉察看到他的肩头,暗红衣料上,绣了一只玉兔。
他的声音,又清冷又静。
“公主,那你……什么时候来宠幸微臣啊。”
“啊?”玉察的瞳仁微微失神。
“您都好久没有见过微臣了,夜里,比地窖还冷,微臣每天都算着日子,哪怕盛京的月亮,一个月里,也有一天是圆的呢。”
“咳咳……”
游澜京忽然别过头,咳嗽了两声,面色苍白,像极了一枝弱叶,被霜雪欺压,他眼底是动人的光芒。
“自从微臣被义父关在地牢数日,连番受到惊吓,这几日,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医官们都,这是邪祟入侵,要一股龙气来镇压,方才见好。”
“微臣真怕熬不过去。”他伸手环住了少女的腰身。
玉察知道这个人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
她当然记得,那晚在圣灯宫,一夜过去,她扶腰而出,一手撑着墙,竟然连走路都勉强,那时,怎么不见他嚷嚷体弱了?
他用手指抚摸在少女的脊沟,玉察身子一紧,听见他。
“而且,府里新修了一架大秋千,知道公主喜欢,微臣……又想了许多玩法。”
“嘘——”玉察羞恼得一只手搭在他唇畔,“闭嘴。”
游澜京一愣,又:“我们一起玩秋千,不好吗?”
玉察别过脸,冷哼一声,一脚踩过了水磨的青砖地面。
红袍白领的青年,望着少女的背影,嘴角莞尔。
他快步上前,若无其事地顺手上前,与她十指交织。
两个人的掌心,若有若无地摩擦,交合时温热,分开时又有夜风穿梭,于是,他索性握得更紧了。
玉察不知为何,心下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有些震栗,与一般的心慌又不同,是偷偷的,无法言的。
她抬起头,他比自己高那么多,要仰起头才能看到。
一般人若是从这个角度看去,一定奇奇怪怪的,可是,他真像爹爹御书房的珍品瓷器,或者是云松盆栽,无论怎样瞧,永远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线条。
为何,他身上的气味,带了一点淡淡的柑橘香呢?今日,他一定又去侍弄白马津的橘树了吧。
多年前被偷走的祈福纸条,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底。
在白马津为他亲手种下的橘树,终究又被他圈养起来,盘活了一年又一年。
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心想,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的。
玉察也不知道,赈灾时,自己挥墨写下的几个字,被天价买走后,一直躺在首辅书房的暗格里。
他们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身旁的青年,十分高兴,从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权臣,这一刻,他好像又做回了天真的少年。
“微臣……最喜欢跟公主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在长街上。”
“每天都想。”
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干干净净。
若是别人,一定不敢这么直白地跟公主话,可他从来肆意极了,把爱意展露得明明白白,从来不怕人伤了他。
他们一同牵着手,逛遍了盛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一起吃烟熏火燎的路边摊,四文钱一碗的馄炖,油纸包好的炙猪肉。
蟠烟铺子的青梅冻虽然卖光了,但是又出了一种新的饴糖珠,流光溢彩的玻璃球似的,不同的角度,有时是琉璃金色,有时又擦过一点儿着紫光白霜。
一手捧着油纸,数十颗糖珠被包裹得鼓囊囊。
玉察走累了,腿酸脚软,他便自觉地弯身,让她上背。
“扶好了。”
游澜京只落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红袍猎猎,他足下踩得飞快,又轻盈敏捷,是盛京城无人能把握得住的风,穿行在喧嚷的人世间。
玉察一手搂着他的脖颈,这只手上,仍捧着糖纸袋,另一只手绕过来,取过一颗糖珠,晶莹剔透的,像一盏盏灯火,她将“火光”放进了嘴里,慢慢含着,甜津津的。
绣鞋微微摇晃,在他的背上,不曾有太大的颠簸。
夜风吹得更大了,少女的一面脸颊,因为含着糖珠而鼓起。
她大着胆子,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伸展开双手,似乎,要揽尽一切流动的风。
风中,她粉嫩的脸颊,红扑扑的,鼻尖也红,下巴也红。
禁锢在皇城的白花,历尽风雨洗练后,焕发出生机,自由自在。
妇人着哈欠,奶过了孩子,一面哄孩子,一面支开窗子,瞧见这一身风一样的红袍与少女。
“真有精力呀。”
年轻可真好,妇人不禁嘟囔着,随后,她一脚狠狠踹向了自家闷头大睡的酒鬼汉子。
“首辅,你停下。”少女声地。
游澜京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想得到少女的奖励:
“公主,微臣还能再跑一会儿呢,你不赏赐微臣一点东西吗?”
“你又不是马驹,一直跑什么。”
身前,这只白嫩的手腕,从青襟下露出一截来,手指捏着一枚糖珠,送在他的唇畔。
“这是你买的,你为什么不尝一口呢。”
游澜京别过头:“这便是微臣的奖励吗?”
“那你想要什么?”玉察问。
“若是公主不能给微臣一个名分,”游澜京转过头,“那便宠——”
那个词还未脱口,玉察将糖珠塞进了他嘴里,他牙齿轻轻一咬,一声清响,糖球脆裂开。
玉察从他的背上下来,裙裾曳地,一块澄净净的饴糖碎片,粘在了他的嘴角,好像挂上了一颗星子,晶莹的。
红袍青年缓缓直起身子,别过头,凤眸里尽是不愉快。
“公主既然这么忙,微臣便不为难你了。”
“想来也是,微臣哪有人家年轻嫩生,听,竹风水月里头的清倌,个个让人神魂颠倒,不像微臣,笨手笨脚,惹得你哭。”
他这话时,虽然语气是自责,神态却一股子傲傲的,他分明十分得意。
“首辅,你越越离谱了。”
一旦让他开口,他便抱怨个不停。
“你这里有一个——”
玉察倏然凑近了他,一手指着他的嘴角。
“嗯?”
有什么呢?游澜京一怔,眼见少女越靠越近,她可从没有主动离自己这么近。
那根手指,轻轻抹了一下他的唇畔,指尖,一点莹莹的糖渍。
手腕被他攥住,丝毫不让少女抽回去,她感到指尖一点温热,唇齿碰在了那里。
这身柑橘味的红袍,拉过她,她的手按在这人的胸前。
玉察的睫毛微敛,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慢慢下移,他怎么这么容易啊。
“公主,这也是微臣没办法控制的。”
……
一座青辇,停在了竹风水月外。
青辇里头坐的,是当朝工部侍郎,他性情暴躁,是游党一派的左右手。
自从李家落罪,他从未如此畅快肆意过,方才,在兰寺羞辱了一番李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一回到府邸,不见夫人身影,下人婆子们吓得哆哆嗦嗦,支支吾吾,一句话都逼不出来。
用脚趾头也想得出,这个猖獗的妇人又跑到哪里去了,瞬间,气涌上脑门儿,他本来风光得意至极,又如何能忍气吞声此等奇耻大辱。
于是,他急忙驱乘轿辇赶来竹风水月。
但凡抓住这个女人,谁劝也没用,任凭哭天喊地,非得休了这个蛮妇不可!
工部侍郎原本是盘算着捉奸来的,没想到,一刻前,他掀开了马车帘子,竟然看到,从竹风水月里走出两名女子。
其中那位,仙姿玉貌,正是顺宁公主,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清倌。
工部侍郎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两鬓斑白,年纪大了,认错人也是有可能的,于是,他颤巍巍地再看了一眼。
不会错,正是公主。
而且,她与那名清倌,交谈了许久。
“公主,养外室了!”
这个想法一出,工部侍郎暗自倒吸一口气,究竟是哪个见不得光的贱人,竟然恬不知耻,妄想攀龙附凤,勾引一国公主?
工部侍郎正襟危坐,兹事体大,不仅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作为首辅的心腹,他一向明白首辅对公主的心意。
他想好了,捉奸之事暂缓,他得理理头绪,连夜写出一封奏折,明日早朝之前,递呈上去。
一定要发落了这间竹风水月里的所有人,揪出那名男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