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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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楚陌走后,杨宁非就少了笑闹,读书习字练功再不用人押着。上午临摹了两张字帖,又读了一遍千字文,便牵着马驹往后门,像之前几日那般沿着楚府绕圈。

    “柱子,你要快点长大,然后驮着我一道去辽边。”

    马驹啃了几颗才冒出头的草,嗤了嗤鼻。杨宁非牵着缰绳的背在后,慢悠悠地走着,紧蹙着一双眉。他爹楚叔快到西隆了,西隆他只在地舆图上见过,一块地也就他一根指那般大。

    低头看地,大人似的叹一声气。若漠辽不犯境,明年爹就会带他赴西北探望祖父。现在他只希望祖父、二叔、楚叔都活蹦乱跳地回来。沿着道拐弯,一抬头就见一独眼老怪站在楚叔家后墙边掐指,立马出声喝问:“你是谁?”

    掐算被打断,独眼老僧有些恼,但还是笑脸向那娃:“阿弥陀佛,老僧路经此处,发现这户人家宅内阴煞外溢,乃大凶之象,故停下想破解之法。”

    杨宁非牵马驹驻足在三丈外,指向自个:“你猜猜我几岁?”

    “六岁。”独眼老僧知道这娃。

    “不,”杨宁非叉腰:“我三岁。”不然这独眼老怪也不敢胡编诓骗他,扯着嗓门大呼,“来人啊”

    老僧老眼一阴,左耳微微一颤,不做迟疑后撤遁逃。府卫赶来,杨宁非没让追。大哼一声,将中缰绳交给府卫,忙跑向楚府。不等进门,就叫了起来:“楚婶楚婶”

    吉安正看几个婆子整理太爷从庄子上带回的菜和瓜果,听这急吼吼的声儿,不由弯唇。墩子沉闷了好些天了,今儿是有好事?

    “我在呢。”

    “楚婶,我刚在你家宅子后墙遇上一个鬼鬼祟祟的独眼老怪物。”杨宁非跑到吉安跟前,开始描绘:“头是秃的,僧袍脏兮兮,还掐着指这样这样,”学起老怪掐指,“嘴还念念咕咕。被我逮到,他瞧我年纪,竟是路经此处。我们这一片就只有特地来的,没有路径,而且你家还在胡同尾。紧接着我一叫人,他就跑了。”

    吉安赞赏:“杨爷威武。”光头老僧,但独眼,那肯定不是方圆师父。见太爷背站在西厢屋檐下,知杨爷的话他老人家都听见了,不由笑开。

    吉忠明也走出了东厢,袖口上沾了一点墨汁,这京里不太平啊!

    都找到她府上了,又鬼祟,想必是来者不善。吉安摸着杨爷的道髻,敛目细思,片刻后朝向西厢道:“太爷,我想使点银钱。”

    楚镇中没意见:“头不够,就寻周老钱拿。”丫儿虽年轻,但行事稳妥。他也多问,反正天塌下来,有方圆大师顶着。

    “行。”吉安低头问杨宁非:“那老僧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客来了又走,连府门都不愿入。她这个主人家深感不安,决定花三百两银子寻“客”。谁寻着了,领着“客”上门,就给三百两银。当然“客”自己来,她也给三百两银。

    若寻不着,“客”也不上门,那这京城除非有人存心藏匿,不然那“客”是见不得光的。以现在这情况,京城又有谁敢藏匿一个来路不明且对北伐军监军家有企图的老僧?

    “看得清清楚楚。”杨宁非可是自就受严教。大战在即,不能轻放出现在身边的任何一点怪异。

    “我们去把他画下来。”

    吉忠明闻言道:“爹帮你画。”

    “有您帮,那一定能画到骨。”吉安领着她爹和杨宁非去书房:“咱们争取找到他。”

    “刚我怕他使调虎离山计,所以没让府卫去追。”杨宁非听娘了,楚婶肚里揣了个娃娃。楚叔不在,他得帮着看顾点。

    不愧是将门虎子,吉安拍了拍他的肩:“你以后也是要做大将军吗?”

    “对,做一个比我祖父还要厉害的大将军。”

    吉忠明笑道:“会的。”

    楚府的寻“客”启事还未张贴出去,宫里皇帝就已收到消息。尺子拿着画师才画出的像,与暗卫五年前送进京的程隐太子像比对,确定不是,立时吩咐密卫追捕。

    沉思许久,景易走出清乾殿,沉目望着远处的宫墙:“庞大福。”

    “奴才在。”才从皇陵归来的前御前首领太监庞大福,跪地候命。

    “挑几个暗卫,潜在楚府附近,有任何异动即刻上报。”景易锁眉:“若生事故,必须保全府里主子。”

    “是。”

    庞大福前脚走,尺子后脚回:“皇上,奴才有事要禀。画像刚散下去,就有密卫上报,昨日在西宁街上,肃宁总督谢宁海夫人的马车撞了一独眼老僧,就是画中人。”

    有趣。景易弯唇:“找就算找不到,朕也不想他一两年内再出现在京城。”

    “楚府也在找‘客’,还赏银三百两。”尺子抱着拂尘,状元娘子也是厉害。她来了这出,京里只要不想露大脸的就别去楚府附近转悠,不然都给你画出来到处张贴。

    景易乐了:“胆子大点好,如此才少有人敢招惹。”几天前楚府进了十八个下人,个个脚步轻盈。善之不信他能护住楚府呢。也不怪,谁会把心肝放在旁人掌中?

    楚府只在几个闹市贴了十来张寻“客”启事,可一个时辰后,全京城大街巷贴的全是楚府的寻“客”启事,少也有两百张。是谁做好事不留名?吉安来回数着三百两碎银,似已经可以预见它们一会就要离她而去。

    只叫她失望了,直到天黑也没人上门。京里静悄悄的,楚府前后左三家都加强了防卫,且不约而同地都捎带上那一角。永宁侯府还增了巡逻,过了戌时正,京卫连夜布防东城。连更夫打更都改了路线,不往汪香胡同这来。

    吉安想着楚陌入睡。

    几千里外的辽边,快马疾走,楚陌抵达北望山岭已是亥正,持圣旨直入军营。有兵通报,身着铠甲留着大胡子的北伐军主帅杨文毅领着十二位将领疾步走出。

    楚陌不等马停,脚一蹬翻身而下:“永宁侯杨文毅接旨。”

    “臣杨文毅跪接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得是恭恭敬敬,他终于等来了这位。杨家掌北伐军太久了,久到他都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漠辽三十万大军压境,朕忧之深切,但我大景边关不容覆特命翰林院修撰楚陌为监军,望两位爱卿全力护大景河山,保百姓安宁。他日凯旋,朕定备酒西崮门相迎。钦此!”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文毅双举过头。

    楚陌将圣旨放于他掌,抬眼看北伐军十二副将。很显然除了杨瑜西,没人欢迎他,不过他亦不喜欢他们。

    心收好圣旨,杨文毅请楚陌入帅帐。十二将领跟随,在永宁侯和楚陌进帐后,杨瑜西快走两步,将一众人挡在了外。

    一断眉大汉,双目一沉:“西,你干什么?”

    “老余叔,楚修撰的府邸紧挨着永宁侯府,我爹也想问问家中事。”杨瑜西咧嘴笑着,一口白牙衬得他皮子更是黝黑。赵子鹤能挑动漠辽,不准北伐军里也藏着奸,事关身家性命,心谨慎点好。

    “既然两家走得近,皇上为何还派他来监军?不怕他偏着咱们吗?”又一吊眉将领不忿出言:“咱们随侯爷镇守西北多年,还头次见监军,怎的,皇上不信任咱?”

    断眉老余哼笑两声:“我可是听了这位状元爷跟皇上有点不清”

    “老余叔,”杨瑜西笑不达眼:“慎言。”这些日子,无论漠辽大军如何挑衅,爹都压着不让进攻,只严防紧守,顺便盯着十二将领。时日拖久了,有一两个很不高兴,而且表现得愈发急切。

    这就怪了。往年胡虏子南下抢掠的时候,爹派兵打击,也没见他们这般不怕死。

    帐中,永宁侯杨文毅再次跪到地上。楚陌取出密旨,没再宣读,交于他:“部署要周全,老太君和杨宁非还等着你回去。”

    提到老母和大孙子,杨文毅眼眶浮泪,接了密旨站起身,一把紧抓楚陌肩头,将他拉近压着声道:“多谢。”

    “不用谢,”楚陌轻眨眼,神色冷漠:“我亦有所求。”求太平,然后拥妻抱子盘家里。细细听着帐外的谈话,如他所想,北伐军将领的心不齐。

    阅完密旨,杨文毅指腹轻轻擦过那红印:“我会带走一万精兵。”

    “挑信得过的。”楚陌敛目:“祝你马到成功,然后回京高高兴兴地给杨瑜西办亲事。”

    杨文毅笑了:“你没方圆大师得那么清冷。”

    “报漠辽大军再次擂鼓吹号。”

    “算上这回,今日他们已经叫嚣了三次了。”帐外老余怒道:“现在监军也来了,侯爷,咱们不能一直缩在北望山岭当龟孙子。”

    楚陌笑之:“那就让他打头阵。”

    “你要心点。”杨文毅紧蹙双眉:“也是我大意了。”他没想到北伐军内里竟藏了脏污。赵子鹤大概是想他死在关外,至于怎么个死法,他尚不清楚,但很快就知道了。

    他会遂了一些人的愿。只他们想要北伐军,杨文毅凝目看着楚陌,就得问问这位状元爷同不同意了。

    北望山岭外鼓声轰轰,号角震天,气氛紧张。南延闳卫府晋华县也是一般,大雨不停,下了快半月了。知县吉彦日日带人巡查辖内,还召集壮丁加固堤坝。连天在外,身子到底有些撑不住。才想休息一日,就有信随着邸报一并送到。

    习惯先看邸报,见工部尚书严启被罢免抄家,不由心惊。吉彦立时放下送到嘴边的茶,细读邸报。两刻后,邸报读完,其愣了许久。

    严启被罢免抄家了。前吏部侍郎葛铭已也被罢免了,全是因用人不当。新科状元楚陌去西北监军,传胪詹云和的庶吉士之名被除,起因妾杀双目暴突,慌忙拿起一旁的家书,快速拆开,一目十行。

    不等看完,呜咽出声。吉彦捶胸,眼泪直流。他闺女没了他那不争气的闺女被个贱妾杀了。心似被谁抓在里揉捏,他疼。

    “老爷,”李管事也跟着擦泪,他刚在前院就听送信的人了事儿:“您身子湿重,大夫再三叮嘱得顾着点。您”

    “咳咳,”吉彦重咳,撑着将信看完:“咳詹云和,你咳负了我的信任。”丢下信,双捂脸痛哭。休夫书?欣然不可能会写休夫书。大哥、二哥竟将欣然的棺柩运回了枣余村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