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听筒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我相信，阿飞必须要经过一段艰苦的“自救”日子，才能彻底从“金九中了夜叉降头”的现实中挣脱出来，恢复原貌。

    这是成长的代价，没有人能代替。

    “叶开，你来不丹之前，我已经崩溃。”

    阿飞停止抽泣，艰难地剖白心境。

    “没有什么可崩溃的，这就是江湖人生——逢山开道，遇水叠桥，如此而已。”

    我笑着劝慰对方，然后我们在长叹声中挂了电话。

    现实情况很明显，如果阿飞不能阻止朱玉尊的行动，那我就必须面见不丹王，实话实，借助于雪山国之力，解决龙族带来的麻烦。

    到底谁才是乾坤混元一气图的主人，这个问题脉络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清的。

    现在，我全力以赴，只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保住乾坤混元一气图，让金九得到拯救。

    那么，如果再有人靠近图书馆，就必须格杀勿论。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我刚刚决定要找不丹王，他就找上门来，而且是轻车简从，只一个人敲门进来，把保镖都留在外面。

    按常理，孔雀妃回归，不丹王应该感到放松才对，可是现在，他的眉头深深皱着，额头纹、法令纹、眼角鱼尾纹、颈纹都变得非常明显，让他一夜之间仿佛突然老了二十岁。

    “叶开，此刻面对着你，我不知道应该表示感谢，还是表示愤怒？”

    从他浓烈激扬的杀人眼神之中，我已经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我笑了，对方的情绪越激荡，就越不可怕。

    等他落座，我才缓缓地为他倒茶，然后双捧着杯子，放在他的面前。

    他是一国之君，在不丹人面前，备受尊重。所以，最基本的礼仪必不可少。

    “叶开，开门见山吧，你把孔雀妃送回来，到底是何居心？”

    我不理解这些话的缘由，只能微笑着摊了摊，静静等待对方明白一切。

    “孔雀妃已经变了，不再是我从前的妃子，而是另外一个人。你要知道，我现在除了鸦夫人，谁都不爱。”

    当大人物坦白地出这句话，我就知道了事实真相。

    真相就是，他一定是中了鸦夫人的降头，才会对后者死心塌地。

    “好，我承认自己做事考虑不周，那么，请前辈看，究竟怎么处理孔雀妃的事，才最合你心意？”

    我想要一个标准答案，在那个基础上，就能确定，怎样定位自己在不丹王、孔雀妃、鸦夫人之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不丹王愣了愣，大概没有料到，我竟然如此坦然地面对他的指责。

    他死死盯着我，胸口激烈起伏，紧接着就单掏枪，啪的一声，扔在茶几上。

    我笑了笑，对方如此激进，想出来的一定是个馊主意。

    “你惹的麻烦，你来解决。在孔雀妃和鸦夫人之间，做个选择，杀一个，留一个。”

    我叹了口气，心中不禁对不丹王充满了失望。

    作为一国之君，他应该具有瞬间决断的素质，决定孔雀妃和鸦夫人的去留问题。

    如今，他将枪丢在桌上，让我这个外人来决定内廷的事，岂不是本末倒置？

    “如果你是我，看到自己的女人中了‘夜叉降头’后的样子，心里所有美好的印象全都毁了，还能忍受她重新回来吗？当年，龙象家族势力庞大，孔雀妃嫁给我，就好像是公主嫁给穷子，他们对我的诸多侮辱，我都记在心里。所以，自从孔雀妃中了降头，我就不准备回头了。”

    我很想帮助不丹王解决麻烦，但他刚刚的这一番话，却让我内心起了巨大的反感。

    毫无疑问，不丹王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摧残痕迹。

    拥有如此出众外表的中年男人，再加上地位崇高，一定拥有无数美女拥趸。

    他可以做出任意选择，而孔雀妃却仅有唯一选择，那就是回到他身边。

    孔雀妃做了正确的选择，眼下不丹王变心，孔雀妃就成了挂在枝头的风筝，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家族长老那边，根本没脸交代。

    “前辈，给孔雀妃一个会，也给自己一个会。你以为她中了‘夜叉降头’，此生再也不会复原，但一切噩梦都过去了，她已经回来，还是原先的模样”

    不丹王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右，颤抖着指向我：“你，你，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她根本没有治愈，夜叉降头出现在镜子里，出现在镜子里了”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不丹王这句话什么意思。

    “叶开，你知道吗？她没有治愈，‘夜叉降头’还在，她就在镜子里——她坐在镜子前面，夜叉就在镜子里，呵呵呵呵，你们都以为，白龙王治愈了她中的降头，但我知道但我知道，永远都治愈不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我听懂了，但同时更加困惑。

    在加德满都四天神布施寺，白龙王的确治好了孔雀妃，她也去掉了所有遮挡面部的口罩和眼镜等等饰物，让自己以真面目示人。

    如果降头没有治愈，她怎么敢这样？

    “前辈，请慢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注视着不丹王，等他的下文。

    不丹王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双，在自己脸上用力抹了十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孔雀妃回归不丹国首都廷布，是一件举国欢庆的大事。

    不丹王的确做了精心的准备，将孔雀妃原先居住的昂丽庭装饰一新，欢迎爱妃荣归。

    过去，他们曾经深深相爱，这份情感的基础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所以，不丹王拿出一个男人的胸襟，尽心尽力，迎候孔雀妃。

    就在昨晚十点，他陪着孔雀妃坐在昂丽庭，述着别离以后的衷情。

    孔雀妃散开了头发，坐在梳妆台前。

    那只牛角镀金梳妆台是法国进口的奢侈品，上面安装着一张戴妃同款的水晶玻璃镜，四尺长，三尺高，能够清清楚楚地映出孔雀妃的样子。

    不丹王看着孔雀妃的侧影，想到龙象家族刚刚同意两人婚事时的甜蜜。

    他觉得，自己在孔雀妃和鸦夫人之间，一定要有所选择，似乎应该看在龙象家族的面子上，倾向于前者才对。

    我听着不丹王的话，已经预感到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节，但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无意中望向镜子，镜子里不是孔雀妃，而是一尊浑身黑袍、头顶犄角、五官狰狞、赤发冲天的夜叉怪物。我起初以为自己过度忙碌，眼睛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镜子里仍然是一尊夜叉。他他看到我他也看着我，脸上的狞笑可怕极了，可怕极了”

    不丹王浑身颤抖，紧攥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千娇百媚的枕边人突然成为夜叉，这是绝对的噩梦，谁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看花了眼。”

    我试图为孔雀妃辩解，但自己的话实在是太苍白了，根本没有服力。

    “叶开，如果我撒谎，有什么意义？有意义吗？我希望孔雀妃回来，龙象家族势力庞大，将是不丹国未来发展的最大助力，孔雀妃有很大希望继承龙象家族，我们联，不丹国在全球的地位一定节节高升。为了她，我宁愿赐死鸦夫人——这也是她答应回归的条件之一。”

    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孔雀妃竟然向不丹王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而不丹王竟然能够同意。

    这两人的想法与做法，果然与众不同。

    “你们这样商议，鸦夫人会怎么想？”

    不丹王苦笑起来：“为了国家兴亡，个人必须贡献所有。只要龙象家族满意，鸦夫人怎么想还重要吗？”

    阅读历史时，我曾经看到过，大国联姻，确保疆域安全，任何个人幸福，必须服从于白道需求。

    历史只是历史，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年轻人追求幸福婚姻的动力十分强劲，绝对不可能为其它目标而牺牲自己的纯粹爱情。

    至于不丹王、孔雀妃、鸦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真的无法想象，也无从置喙。

    “好吧，好吧，接下来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告诉她了？”

    不丹王摇头，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点头。

    “叶开，我不能告诉她，那样就会造成宫廷内乱，整个昂丽庭变成怪物横行之地。我也不能恐惧逃走，大喊大叫，那样就会就等于是让所有人觉得，我心中有鬼，才会看到夜叉恶魔。所以，我冷静地退出来，到了昂丽庭外面，看看后面没有夜叉追出来，才撒腿就跑。呵呵呵呵我是不丹国的一国之君，这又是在皇宫之内，竟然落得这样的结局，真是，真是笑话”

    我能理解不丹王的做法，如果他的都是真的，当时还有勇气一步步走出来，证明他也绝非等闲之辈。

    “我去见孔雀妃，如果‘夜叉降头’没有治愈，我再想办法。”

    我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既然事情由我接了，就得负责到底。

    不丹王摇头：“不，你听我，什么都不要干，求求你，什么都不要干，就这样保持下去，这样就很好，很好。”

    因为过度激动，他已经语无伦次。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的倨傲狷狂之态彻底消失，最终只剩下失败者的颓废。

    “实在抱歉，我想不到会弄成这样。或许，我该等她的情况稳定下来，在加德满都住一段时间再回来。白龙王是个好人，也是我朋友的朋友，可以大力帮忙的。”

    我想解释，却又觉得解释无用。

    孔雀妃的身体再度发生诡异变化，越发证明了南洋降头术的厉害。

    “叶开，求你一件事，从现在开始，只要遇到降头术的话题，就求你闭嘴，不要讨论，不要干涉，不要援，可以吗？”

    我愕然，随即惭愧地低头。

    在5地区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感到羞愧脸红。

    同时，一股更大的危正在袭来，既然白龙王治不好孔雀妃，乾坤混元一气图也就治不好金九。

    此前，大家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认命了，这大概就是我当初贪恋龙象家族巨大势力的报应。那时以为搭上一艘航母，就能实现人生腾飞梦想。如今倒好，请了个夜叉同床异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丹王的确已经绝望，他脸上、眼中那种极度的消极颓废，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孔雀妃现在表面上治好了，内里还跟原先一样？不过，只有在镜子里才能显现出来？”

    不丹王连连点头，承认这一切。

    “如果需要我帮忙，我随时都在。”

    我也黯然，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败局。

    不丹王在我房间里坐了一时，长吁短叹，怅惘不绝。

    “我会处死鸦夫人，向龙象家族递交投名状。这个女人跟了我很久，口口声声愿意为我牺牲性命。如今，就是她献祭的时候了。”

    不丹王临走前，扔下了这段话。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不丹王虽然没有中“夜叉降头”，但却比夜叉更可怕。

    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鸦夫人跟随不丹王多年，情浓之时，不丹王可以为她舍弃孔雀妃。

    如今，风水轮流转，不丹王要为孔雀妃、龙象家族舍弃她。

    她就像一颗筹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任何自主性。犹如飞砂，风中乱旋。

    我清醒地知道，鸦夫人是降头师，属于另一个南洋降头术家族。把她逼急了，很有可能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你们好自为之吧。”

    我只能这样，然后把不丹王送出去。

    曾经，我带着一些人满怀信心而来，如今极度沮丧，发现自己无法挽回颓势。

    乾坤混元一气图治不好金九，而孔雀妃也落得这种结局，南洋降头术对人类社会的残害，实在太恐怖了。

    当然，更恐怖的是不丹王的人心。

    他以阳谋对付孔雀妃和龙象家族，以阴谋对付鸦夫人，左右逢源，顺风顺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男人，一定是好女人的不醒噩梦，坏女人的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