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意盈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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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鸣渐歇的时候,沈颜欢终于能话了,他大体上能理解那个黑衣人的感受,虽然他平日里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但长时间憋着不出话来确实不好受,特别想找个人狠狠地上他几个时辰。

    然而他又不能拉着老管家个不停,视线转到祁渊身上,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出口了……只想揍他。

    “在看什么?”祁渊坐在桌案旁,提笔写着什么。沈颜欢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些都是用各种不同的笔迹写的信和家书。

    半月前祁渊就以不安全为由把他的东西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原本也没什么东西,只一把贴身带着的剑还是后来祁墨给他送来的。

    他那会儿神智不太清,错过了反抗的最佳时机,以至于到现在就迷迷糊糊的被他糊弄过去了。

    沈颜欢撑起身子走下床,养了这么久他自己是觉得已经没事了,但祁渊还是天天把他扣在床上躺着,沈颜欢觉得自己可能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废物了。他知道祁渊是在自责,所以也没想着违他的意。

    “为什么要写这个?祁渊笑了下,“因为要养家糊口啊,单给人算卦挣不了几个钱,现在迷信的人越来越少了,傻子不多了钱也不好骗啊。”

    刚刚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他骗了是吧?绝对了吧!

    “我看你也是待不住了,怎么样,肩膀还疼着么?”祁渊搁下笔,今天倒是个不错的天气。

    “早就不疼了,现在叫师兄来一架感觉也没什么问题。”沈颜欢道。

    祁渊无奈:“可拉倒吧我的祖宗,要是废了你这拿剑的右臂百刃生还不得亲自杀上门来……”

    顿了顿,他又道:“那便陪我去街上看看吧。”

    这正合他意,沈颜欢欣然同意,二人稍作收拾,没有知会管家便去了街上。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等祁墨来的时候,只见到了空空的一座屋子。

    他泪眼朦胧的拉着老管家的手哭诉:“弟弟大了就是叛逆,他是不是讨厌我这个哥哥了?为什么我每次来找他,他都恰好不在呢?”

    老管家和蔼的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道:“他是和公子一起出去的。”

    祁墨抽了抽鼻子心道果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哥,亏他还一直想着帮他查沈颜欢究竟是怎么中的毒。

    两人其实也去什么特别的地方,祁渊带着他到了平日里摆摊算卦的地方,把那写着「妙手神算」的竹竿往门前一插,优哉游哉的踱步进了里屋。

    这间屋原来属于一个卖字画的书生,后来那书生高中科举住进了御赐的宅子,这间屋就空了下来,正逢那会儿祁渊回京。

    于是便把它买了下来,平日里没事就在这坐一坐算算卦抄抄书信,借机观察皇城中的动静。

    没过多久就有客人上门,这老妇人佝偻着腰背,眼睛都已经快要看不见了,还硬撑着个破木拐杖扣了扣门。

    沈颜欢扔下了手里的布袋赶紧上去扶她,他这个布袋是老管家在他躺着养伤的时候托他老婆子特意给他缝的。

    因为他喜欢甜食,祁渊又怕他牙疼不许他多吃,所以老管家就按着祁渊规定的量给他放点甜点和糖块在袋子里,一天就只许他吃这么多。

    老妇人受宠若惊般连连道谢,从怀里摸出两块硬糖来塞他手里,“好孩子好孩子,老婆子我身份下贱,祁道长的朋友想必也是位贵人,万万当不起啊,当不起当不起。”

    沈颜欢速度极快的把糖藏起来,没与老人争辩只把她扶到祁渊面前的桌子前坐下。祁渊低笑一声,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

    “祁道长啊,虎子来信了吗?”老妇人虽然看不清,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在祁渊面前那一叠信纸中探寻着。

    祁渊笑道:“阿婆莫急,我这不是一拿到信就来了么。”着从那一叠信纸中挑挑拣拣了半天拿出其中一张来,“您眼神儿不好,我念给您听。”

    老妇人喜极而泣,连声应着,忍不住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就好像这样能听到什么好消息一样。

    那便祁渊声调和缓的开始逐字逐句的念信上的话来,沈颜欢坐在一边托着腮,那些信其实都是他自己写的吧,那那个叫虎子的人莫非……

    信写的并不长,就算祁渊有意放慢了语调也很快就念完了,老妇人欣喜地接过来细细的看了半天方才妥帖的折好收进怀里,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祁道长……您给老婆子我算上一卦吧!看看老婆子我还能不能活到虎子回来那天。”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到。

    祁渊应下,有模有样的问了老妇人和虎子的生辰八字,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面相,笃定的道:“阿婆这面相是个有福气的,只是虎子此行是做大事去的,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你得好好养着身子等着他,总归是能见到的。”

    “那就好呀!老婆子我就先回去了,家里的老母鸡今早刚下了一窝新鲜的蛋,过了晌午我给您送到府上去!”

    祁渊哭笑不得,忙不用不用,他捻起老妇人放在桌上的一个铜板,“算卦一次一个铜板,这不是付过了么,不必麻烦了。”

    老妇人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他们的目的大同异,有的是来取信更多的还要让祁渊代写一封回信,沈颜欢看着那叠信纸越来越少,而另一叠新写好的却越来越多,最后在祁渊手边只剩下了最后一张没有人来领的。

    祁渊看了一眼上面的署名,淡淡道:“阿英的奶奶去了啊……”

    “那个……”沈颜欢忍不住出声。

    “都死了……”

    果然……

    但是这么多人死去,总得有个原因吧?

    祁渊看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索中,忍不住笑道:“算了,我讲给你听吧。”

    这件事得从去年春天起,那会儿狄靖太子一派还没有崛起,贤王把持朝政,对待大梁的态度也没有现在这么隐晦,他们在大梁西北边陲装作悍匪不断骚扰百姓,当地生活苦不堪言,可梁王却不能派兵前去镇压,一旦军队出动必然会引起战火,这正是贤王所想。

    在梁王犹豫不定之际,兵部尚书献上一计,让军队扮作普通百姓混进漠北城镇里同狄靖人斗。

    但这样可行是可行,却不能由熟悉漠北的将军们带领,这些将军都与狄靖人交战过,他们去了必然会暴露,所以梁王需要在百姓中寻找熟悉漠北的向导。

    最先揭了皇榜的,就是虎子他们这群人。他们曾经在漠北一带行商,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这些都是有血性的男儿,怀着一腔的热血去的,从此再也没能回来。

    “他们是为了大梁去的,所以我们理应为他们照顾好家人。”

    沈颜欢沉默了很久。自从他上山起,老头就一直不停不停的给他灌输一个思想:梁王残暴,大梁皇族没一个好东西。

    可是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也没看出梁王残暴在哪里,倒是皇族中人都十分随和,半分没有他印象中皇室该有的架子。

    一个残暴的统治者是不可能赢得民心的,但那日梁王只轻飘飘的了一句此事不宜外传,在座那么多大臣权贵竟真的没有一个人走漏风声。百姓们也愿意拥护他,这些跟老头的不一样。

    “既然生为皇族,身后便是大梁成千上万的百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很多事不能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思来做。”

    祁渊道:“你以为我不想直接杀了那些人么。”

    看他眼神有些茫然,祁渊也知道自己多了,他笑了笑摇头叹道:“算了,我跟你这些做什么。”

    他着,没留意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不过有件事挺值得注意一下的。”听他这么,沈颜欢也凑到他身边看他单独挑出来的那几封回信。

    这上面都是祁渊本人的字迹,下笔苍劲有力干脆利索,看起来很舒服。

    沈颜欢瞥了一眼,疑惑道:“死了未过门的媳妇儿?”

    其实只是意外的死了个人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人家也只是给远在他乡的儿子简要的一提,好了等他回来再给他相一个好姑娘。

    可她死的方式却是被烈油泼到了脸上,整张脸都掉了下来。

    这听起来有些耳熟,所以祁渊在写的时候特意听了一下这件事。也是因为姑娘的死状太过骇人,老人们记得很清楚也愿意给他听。

    这是一位春意盈楼的姑娘。

    春意盈楼是大梁最负盛名的风雅之地,佳人善舞,琴音缭绕,珍馐美酒数不胜数,不怪千金难求一席。

    可以大梁王城最美的女子都在春意盈楼,但这里的姑娘哪是寻常青楼楚馆可以比的上的,楼里端茶倒水的婢也是有绝佳的技艺傍身。

    但凡是合了眼缘的,那管你是富贵王侯还是贫贱书生,只要姑娘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但要是有人强取豪夺,自然有手武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