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意盈楼(6)
过了很久,等人终于平静下来了,祁墨才开口,“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阿澜的事了。”苏澜的身子僵了僵。
“所以有些事你并不是一定要讲出来,我相信你的,我们都相信你的。”
陈年旧事翻上心头,苏澜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下身满是鲜血的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满目的不甘和屈辱,混着污物的血蜿蜒而下,沾上了跪在堂下的他的衣袖,这身衣服是母亲刚洗过的,上面还带着皂角的清香。
他极力把妹妹护在身后,不让她看见眼前的惨状。但她还是被发现了……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呜咽,由于那个称呼太过陌生,祁墨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收紧了手臂。
从来,他都是恭敬疏离的喊他三殿下的。
缓了好一会儿,怀里的身子动了动拉开了一点距离,苏澜抬手拭去眼角一点湿痕。
“阿澜?”祁墨不确定他情绪有没有稳定一些,但这次苏澜十分坚持,所以他只好放开了手。
“是臣失礼了,三殿下。”苏澜道,“但这件事,你知道和我给你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所以请听我完好吗?”
“我是狄靖王派来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母亲是狄靖王身边的一个侍妾,我亲眼看着她被……施凌虐致死。”祁墨按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
“我妹妹还在他手里,我不能看着她变的和我母亲一样的下场。”
“但是我怎么可能不恨他?我从来没有做过真正能危害到大梁的事……三殿下,你是我唯一不想欺骗的人。”
难怪了,心里老是装着这些事,怎么可能吃得下饭。祁墨拍拍他的背安抚着,“嗯,我知道你不会做的。”
其实这些事,祁墨大体上都是知道的,但自己在狄靖听到的只言片语哪里有听他亲口讲出来的冲击大。
就算心里早有准备,他还是很难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借自己弟弟的话来讲,狄靖王室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事情就是这样。我……去收拾一下。”苏澜完就离开了,身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祁墨静默良久,走到墨阁外面的院子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只要他愿意拨开那些陈旧的伤疤给他看,那他就绝对可以医好他。
“阿墨……”
“母后?你怎么来了?”
傅月盈不知道在院子里待了多久,她脚下的石头都被她踢了个干净。大梁皇后此时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不顾形象的活动了一下腰身。
“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现在天气转凉,牢里阴湿晚上不好熬,我从宫里取了床暖和的被子你给他带着,这东西不方便叫下人们来送,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所以就跑过来了。大牢那边你父皇已经安排好了,缺什么只管跟那边的管事。”傅月盈道。
这也是个好孩子啊……让好好的孩子因为他们这一代作下的孽受苦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失职。
“我的亲娘!”祁墨简直想要把她举高高,他之前还在愁要是夜里冷了怎么办。
他这些日子都住在墨阁,但皇子府其实都是建在宫外的,去那边取显然不现实,墨阁的东西少了很快就会引起他们身边那些怀着心思的人的注意,皇后此举可真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傅月盈伸手去戳他的脸:“我不是你亲娘谁是你亲娘?东西你拿着我就先走了,省的那孩子看到我紧张。”
“母后……娘,我……”
傅月盈知道他想什么。他从就喜欢黏在苏澜身边,他的心思傅月盈也看得出来。
“你和渊都有自己的心思,不用老是记挂着我和你父皇,朝上的事再不济还有你大皇兄呢,我们总是希望你们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至少在我们还护得住你们的时候。”
“好了,我走了,勿念。”傅月盈摆摆手,便又沿着来时的路溜达回去了。
带苏澜去牢里的人天黑的时候才来,祁墨到底是催着他多吃些东西才让他走,走之前还再三叮嘱狱卒仔细照顾着点,又把皇后送来的被子连带着他包的一些东西翻看了好几遍才交到梁王派来跟着的顺公公手里。
饶是苏澜心思在中也忍不住轻笑,仔细想来,祁墨当时出发去狄靖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忙来忙去的帮他点,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阿澜你在那里一定得好好吃饭,要不然身子受不住的,缺什么就托人告诉我,父皇都点好了,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把他脑壳飞。”
来接人的顺公公都受不了的转过头去,苏澜却只就着他伸出来求抱抱的手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祁墨安静下来,目光深邃而又认真的看着他“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接你出来的。”
“嗯。”苏澜点点头,不好再让这么多人等着。
春意盈楼跟它的名字一样,放眼望去满目春意盎然,入耳皆是琴瑟钟鼓之声,往来宾客多是文人雅士,佳人在侧美酒入喉,珠玉宝石撒着金粉铺成的大圆台子上有九层纱幔,层层叠叠的掩映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淙淙铮铮的醉人箜篌声正是这纱幔后的少女所弹奏的。
他们二人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祁渊给他斟上了半杯酒让他尝,沈颜欢接过来嗅了嗅,果真浓香扑鼻,只是轻轻地闻一闻就要沉醉其中了。
“这可是老板娘亲手酿造的,全大梁千金难求。只是这酒太烈,你尝尝就算了。”
沈颜欢抬起来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把酒杯端平,伸出舌头来舔了一下。
祁渊:“噗……”
果然是好酒,沈颜欢并不懂酒有什么好喝的,但这佳酿一入口辛辣感就刺激的他缩了缩舌头,等这股刺激稍褪,醇香便充满了他的口腔。
“好辣!”沈颜欢当真不再多尝,摸过桌上晶莹剔透的玻璃珠一样的葡萄放了一颗在嘴里。祁渊哈哈一笑,自顾自仰头喝下一杯。
“祁道长。”门外身影晃动,祁渊应了一声,门外的人这才推开门走进来,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子。
这位就是春意盈楼明面上的老板娘黎樱了。祁疏既然把春意盈楼交给她理,就证明她绝对是个有能力的人。
黎樱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和皇后差不多的年纪,她一双眉眼生的极好,哪怕是染了年月的风霜也抵不过其中的万千风情,单凭这面纱下露出的半张脸,沈颜欢就敢肯定地老板娘年轻的时候绝对是名噪一方的美人。
黎樱笑道:“祁道长可是有好些日子不见,今回怎么想起来到这春意盈楼来了?”
她身后的几位姑娘上前来收拾了桌子上的瓜果换上香气四溢的菜肴。
“老板娘别来无恙,前些日子不在王城中,这一回来就带着媳妇儿来楼里尝尝老板娘的手艺。”
沈颜欢额角不自觉的跳了跳,但祁渊放在桌子下面的一只手按了按他,示意他不要多话,秉着看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戏的态度,他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黎樱讶异的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随即疑惑道:“祁道长这次回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祁渊不甚在意的给沈颜欢碗里夹各种看上去绿油油十分健康的菜叶,一边回答到:“能有什么大事,回来参加宫宴罢了。”
见他们两人一副不愿被他人扰的样子,黎樱微微一笑便带着几个姑娘退下了。
沈颜欢眉头皱的比山高,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面前一片苍翠的碗问祁渊:“你觉得我会吃?”
祁渊无奈,把两人的碗掉了个个儿,他自己的碗里倒是荤素搭配十分得当,看上去也赏心悦目很多,不至于让人看了就想要去田野上自由自在的奔跑。
“吃吧。”着把沈颜欢的那只碗推远了些,若有所思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些菜有问题?”看上去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芹菜白菜叶相映成趣儿,绿的喜人。
祁渊点头道:“兔肉和这些菜一起吃虽不致死,但吃下去会不好受。”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菜是老板娘亲自送来的,但又是十分常见的东西,那老板娘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警告,还是……威胁?
没想到他们一出现在这里就被针对了,看来这春意盈楼里头问题不。
楼下的箜篌声渐歇,纱幔被两个丫头一层一层的撩起来,坐在后面的女子起身双手垫在额前对看台下面鼓掌的宾客们跪倒行了个大礼。
沈颜欢向下望去,这个女子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跪倒在地上的女子却迟迟没有站起来,替她撩着纱幔的两个丫头好奇的对视一眼上前走去,其中一个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没想到刚一碰上她的衣角,跪在地上的身体就歪倒在地。
“啊——”
惊叫声惊动了醉眼朦胧的看客们,有好事的想要上前去看,还没等他靠近看台,就不到从哪里走出来二十多个手模样的下人把看台围住,丝毫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