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景川生变(12)
“没事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祁渊道。
红铃看他面色与平常无异,只是眼角的湿意尚未完全褪去,便知趣儿的不再多言,发慧寿先离开后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算?”
“我算今夜去皇奶奶先前礼佛时所用的清心室中为皇奶奶守长明灯一盏,抄诵经文,我心不诚,但也聊表心意吧。”
红铃点点头,“对了,我这次来是有事要跟你们的,关于「神树」底下埋着的那几具尸体……”她了个寒战,毛骨悚然道:“变得特别红,比云阳那些红多了。”
原来,自他们走后不久百刃生就回来了,许卯不敢让百刃生看见青坞失踪的那几个弟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此时又正值寒冬天,尸体不会腐烂的那么快。
于是他赶忙叫人先将他们的尸体摆放在城郊山岗上,谁知第二日是个大晴天,等许卯找到了足够的人手去埋葬他们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变成了此番骇人的样子,吓得许卯当场就要昏过去,这可是他心里严重的阴影,最后还是师爷把他活生生掐的清醒过来。
“你们知道糜花吗?”红铃问道,“我倒是听那东西的汁液如果沾的多了再接触阳光,皮肤就会变红。”
「糜花」这个名字,沈颜欢最早是从苏澜口中听的,那是狄靖的玩意儿。
他后来查了查,是一种藤蔓上生长的白花,在狄靖十分常见,遇见阳光花瓣就会变成红色,狄靖人经常把它们研磨成粉做成脂膏来抵挡风沙和阳光的照射。
“你觉得他们是怎样沾上糜花的汁液的呢?”沈颜欢问道,那东西在狄靖常见,可在大梁却从不生长,那些死去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也没有相似之处,与云阳那边的烟熏自然是不可行的。
红铃道:“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我觉得,土壤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神树」在冬天依旧枝繁叶茂,而其他地方的东西都枯萎凋零了,我想,或许跟树无关,而是土壤的问题呢?”
掩埋他们的那一片土壤,被含有糜花汁液的东西浸泡过后,渗入他们的皮肤。
“就像……这个一样?”祁渊指了指她身后的菩提树,白雪覆盖下绿油油的叶片在他们头顶上花枝招展的随风摇动。
“槽!”红铃一蹦三尺高,赶紧离她先前坐的那块地方远了点,躲在两人身后怯怯的问,“这,这低下不会也有尸体吧?”
“尸体到没有,地宫到有一座。”祁渊道,随后又问,“你方才和慧寿做什么呢?”
红铃指了指地上交错复杂的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来的时候有些奇怪,这么大的寺院中没见到一口水井,僧人们平日用水都是从哪里取来的,那孩儿正好送饭过来,所以就抓住他问了问,没想到他还挺能的。”
那地上慧寿随手画出来的地下水流走向,倒是跟他们昨天夜里所见的那条水渠走向差不多一致。
只不过多了几条旁支引入了别处的地下水,并不全是从那出温泉泉眼引过来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明空大师让慧寿每日挑水修行究竟是何目的?
“你们是想要借清心堂一用?”这次慧通倒是很爽快的见了他们,兴安寺前庙会的安置基本已经告一段落,他现在看起来有空,语调不紧不慢低沉和缓道:“清心堂只有在每年太后娘娘前来礼佛时才会开启,恕僧无礼,冒昧的问一句缘由。”
沈颜欢与祁渊对视了一眼,祁渊上前一步道:“太后年纪大了,我们这些辈理应为他抄诵经文燃灯祈福,不知道可是有什么不便?”
“那倒不是……”慧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四殿下修道之人……竟然也有这样一颗向佛之心,难得难得。”
祁渊:虽然好像被讽刺了,但他们还是顺利的从慧通手中拿到了清心室的钥匙。
沉重古朴的木门一推开,那种苍老古朴的气息就迎面而来,不大的室内正中间摆放着一座宝相庄严的漆金佛像,老太后在时的长书案和几个蒲团端正的摆放在佛像前,案上有厚厚一叠宣纸,下半部分已经泛黄褶皱了,上面的还是洁白平整的,那是老太后一字一句亲手抄写的佛经。
祁渊的手留恋的在上面摩挲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颜欢合上门,走到他身边拿过两只蒲团跪坐下来,对着佛像磕了个头,然后取过纸笔来,顺着老太后未抄完的部分继续往下写了起来。
清心室虽然平常都锁着不会有人进来,但地面上还算干净,只有浅浅的一层灰尘,轻轻一吹就不见了。
两人自从进来之后就没再话,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毛笔触碰宣纸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祁渊也跪了下来,同他靠在一起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开始抄写。
他自己心不诚,其实并不是在什么佛道之分,而是他不管做什么事,总是带着别的目的去做,从来没有一心一意只为了什么而去做。
所以紫璃真人他今生今世永远不可能寻求无上天道,配不上昆仑剑法。
就连现在自己跪在这尊佛像面前为自己的亲人抄诵往生咒时,心里也在想着挖出寺院的秘密。
而身边的人神情专注,每下一笔都极其认真,这般万事由心,才是他最想要的样子吧。
祁渊收回了目光,重新开始他自己手上的事。
思绪全都收敛起来之后,时间就过的尤其快,他们进来时燃上的数十盏长烛已经快要烧到了底,要不是身边的人突然把头靠上他的肩,祁渊竟然都没意识到已经入了夜。
他们在这儿没人敢来扰,乍一回神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沈颜欢手边的那一沓纸已经布满了字迹,规规矩矩的叠整齐了帮放在桌案前面,想来是自己出神的时候就写完了,只不过没有出声扰他。
这会儿是真的撑不住睡着了,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合过眼,肯定很累了。
烛火映照下,沈颜欢长长的眼睫投落的阴影遮掩住了他眼下浅浅的乌青。
漫漫长夜灯火如昼,祁渊把外衣披在他肩上,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盏烛火熄灭。
沈颜欢这场梦做的极其曲折,先是梦见自己被丢在空中好半天,又梦见自己被推进了火焰山热出了一身汗,又没见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怎么也挣不开,等到他终于拼尽了全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大亮的天了。
他被祁渊紧紧的搂在怀里,这会儿他还没醒,昨天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他还一直醒着,不知道多晚才回到他们休息的屋子里。沈颜欢心的拿开他的手翻身下床。
路过桌上的铜镜时,沈颜欢突然心里一惊,低头看了看,发现祁渊大概是只帮他脱掉了外衣,心道还好还好,应该没被发现。
他折回去掩好了床帐,拿过一大一两面铜镜拉下里衣往自己背上望去。
那棵幼芽此时已经攀上了他的肩头,舒展的枝干生出了叶片,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生出花苞,满满开放。
但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可以在现在离开。
听到身后有声响,他迅速拉好衣衫穿好外衣,装作若无其事的从木盆里沾湿了布巾擦了把脸,然后轻声合上门出去了。
宁寿宫门前的梅花开的正艳。
为了不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后宫仅有的三位娘娘每天依旧要做出去给老太后请安的样子例行到宁寿宫里坐一坐。
“昨日哥哥托父亲给我捎来了一封信。”顾敛湘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开后飞快的把写满了废话的那一堆挑出来丢到一旁,单把写了正事的那一张递给右手边上座上的傅月盈来看。
淑妃顾敛湘的兄长,正是这座皇城内机关暗道的设计者,机关阵的头号大家顾宥。
祁墨跟苏澜为三位娘娘奉了茶,规规矩矩的站在皇后娘娘身后。
“景川隐山长老关单与狄靖勾结?”傅月盈迅速扫了一眼,惊讶道。
祁墨也大体上看到了一点,问道:“淑妃娘娘,这可信吗?”
顾敛湘微微一笑道:“不可信。”她这一笑,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竖,从心底萌生出一种阴冷的寒意。
“怎么?”傅月盈问道。
“我这哥哥,今回送来的信里只写了五页废话,字迹缭乱且没话找话,呵,他心虚得很,我倒是觉得那景川长老应该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我这哥哥才是。”
顾敛湘脸上依旧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惠妃宋观雅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顾敛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放柔了脸上的神情。
“我哥哥有野心,这事我和家父都很清楚,当年修建宫城的时候他就曾被家父搜出了私藏的图纸,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离家在外,我们原以为他收了这心思……”顾敛湘咬了咬牙,“这宫里怕是不会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