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醒来
易桢醒来时,入眼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他讨厌这个颜色。
“神仙,你醒了?”辛少卿的声音沙哑难听,一点不像从前百灵鸟似的响亮高傲。
易桢转头。辛少卿眼圈通红,面色憔悴,秦半边身子埋在被子里,趴在床边睡得很熟。
“恩。”易桢轻轻点头。
“吼~吼~吼~了不起哦。内脏出血,手臂和腿都断了,失血过多,输了整整3000cc的血,再晚两个时送到医院,你现在已经烧成灰了。”辛少卿不改毒舌。
“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呢?”易桢轻笑。
“笑!笑个屁。你这样子,最起码要休整半年。《霸道王爷》剧组已经出公函给我们公司解约了,造成的损失你付全责。赔偿金的话,以你现在的收入,相当于三年白干。”
辛少卿忍不住翻白眼:“你戏都拍完了,还去君临剧组干吗?赶着去送人头。”
“对了。唐天没事吧?”易桢问道。
“你舍命护着,还能有什么事?就擦破了皮,有一丢丢脑震荡,休息半天,就出院处理后事……处理君临相关事情。他是君临的投资人,现在君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忙不死他!唐天最起码还够点意思,帮你交了住院费,后续的康复,请了国内顶级的专家团队。哦,对了,违约金也帮你付了。”
辛少卿霹雳啪啦了一顿。
这家伙,敢情不用白干三年,纯粹在唬他。还好唐天已经出院,要不然他还真尴尬啊。以为自己要死了,了那么多矫情的废话。
易桢摸摸自己的脸皮,没脸见人,最近几年都不想再碰到唐天。
“我睡了几天?”
“整三天。”
“君临剧组的人没事吧?”易桢问道。
“能没事吗?特大山体滑坡,没有任何防范。死了八个,重伤二十八人,轻伤三十一人。要不是剧组先走了一拨人,当天的伤亡只会更多。君临还能不能上院线,都成问题。”
辛少卿拿出手机,找到相关新闻,翻给易桢看。
电视台正好采访唐天。
唐天头上顶着包扎的纱布,一脸肃穆:“针对此次事故,身为投资人及主演,深感抱歉和内疚,唐氏将全权负责事故的赔偿及安抚工作……影片上映后,票房所有收入,一半将会用于当地灾后重建和捐赠,一半将用于成立影视意外事故救助基金会,用于帮助在影视业工作中不幸受到意外灾害的人。”
“唐氏这次真的算断臂求声誉。君临八成能上。君临票房保守估值三十五个亿,全部捐献出来,加上前期拍摄投资和伤亡人员赔偿安抚,唐氏这一波亏损何止三十五个亿。”
辛少卿摇摇头,略带担忧。毕竟他们也在唐氏旗下公司工作,万一有个裁员危机啥的,会波及到池鱼。
都是剧组的员工,或多或少有过交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易桢心中亦惨痛。
“我把自己在君临的那份酬金,再加二十万,捐赠给去世的剧组人员家属。都是认识的人,多少算些慰藉。”易桢道。
“行,你了算。”辛少卿表示赞同。
沉寂一会儿。
易桢抿了抿唇问道:“青白,有没有消息?”
“你自己看。”辛少卿举着易桢的手机,翻给他看。
“事故消息传出去的当日,来过两通电话,未接听。微信发了三条信息,就这些。”辛少卿道。
微信第一条:桢,你没事吧?我听君临剧组出事了,你也在。
第二条:回我消息。
第三条隔了两时:我听你没事,太好了。我过几天去看你。
这三条信息,都是他们遭遇滑坡的第二日清发来的,再没有其他的消息。
“桢桢,经历过生死。你也该看开了。现在什么感想?”
辛少卿苦口婆心地劝放弃:“我收到秦消息的当日,给你了二十多条电话,发了十几条信息,在国内机场直接飞机到了四川,马不停蹄地坐高铁,花高价雇车,大雨进镇进山,亲自跟着救援队,把你从废石堆里挖出来。中途吓得没合眼,手抖个不停。
陆青白同我对比,就一个地狱,一个九重天。他连唐天都不如,唐天最起码现场抱着你不撒手,哭得和狗熊似的,还表示了物质的关怀,勉强算站在地面上。”
辛少卿指着易桢的鼻子,骂道:“就陆青白这样的男人,你再执迷不悟下去,就是下贱。”
“我刚死里逃生,你别骂得太难听。”易桢挥开辛少卿的手,捂着头道,“我脑壳疼。”
“屁!你哪都伤了,就脑袋好好的。为什么不让石块砸烂你的脑袋,让我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屎。再不济,砸个失忆也成,让你的陆青白赶紧从你的记忆中消散掉。”辛少卿骂骂咧咧。
很可惜,濒死之前,回忆中的痛苦,都是陆青白驱散的。
易桢有时也分不清到底是爱,还是为了救赎,或者仅仅是一种执念。
门被突然推开,夕阳的余晖洒落。
陆青白身披温暖金光,额角沁汗,脸上装满写不下的担忧:“桢,你没事吧?”
易桢的心剧烈地跳动,他傻愣住。
“桢,我听你差那么一点点就……”陆青白捂着胸口,显然不愿下去,“对不起啊,这么晚才赶到你身边。”
圆圆的眼完成月牙,易桢摇摇头:“我没事。”
“妈的。”辛少卿暗骂一句。早不来晚不来,真他娘的会挑时候。
秦迷迷瞪瞪睁眼:“吃的?什么吃的?我饿了。”
“是,吃的。走,我们去买点吃的回来。”辛少卿拽起秦就往外走,把空间留给两个不同含义上的贱人。
有三个多月,一年的三分之一,没有见到陆青白,易桢有些恍惚和激动,生死瞬间,他想见到他。
“你看起来很狼狈呢,我好着呢。”易桢的声音嘶哑了几分。
陆青白一笑,惨白的房间似乎都多了光彩,他的笑容始终温暖:“啊,可把我急坏了。我好不容易让经纪人推了一个拍摄、两个采访,匆忙赶来的。你看我这身衣服,还是从秀场上刚下来,花里胡哨的。”
卡其色带白点的风衣搭配夸张的骷髅链饰,看起来确实不是常服,却别样的出众。
“挺好看的。”易桢笑道。
他好想他,可也因为自己让陆青白推了工作而备感惭愧。
陆青白自然地倒了杯水,喂易桢喝:“你看看你,嗓子哑成什么样了?辛少卿怎么照顾的人。”
易桢乖乖喝水。
陆青白放下水杯,手指握住易桢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清减好多,瘦得双下巴都消失了。哎呀,我得替你拜拜,流年不利。”
罢,陆青白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念叨叨:“各路路过的神仙、观世音大士,保佑我们家桢桢顺顺利利,身体健康,大红大紫。”
完,单眼睁开,冲易桢俏皮地眨了眨。
易桢轻轻笑出声:“这么随意,神仙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听到心里的。”
“讨厌!不要揭穿人家嘛。”陆青白娇柔做作地招手,只差个红手绢,便能cos老鸨。
“别作怪啦。好好话。”易桢宠溺温柔,陆青白一如既往地能给人带来欢乐。而他呢,却只给他添了麻烦,从到大。
“听你出事的那天早,我坐在床上,整个人都懵掉了。整整两个时,我在心里无数次请求神仙,让我的桢无事。我的桢从那么苦,又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呢?”
陆青白轻轻摸了摸易桢眼角的伤痕,神色慎重:“桢啊,我刚问医生了。你差一点点就死掉了。我当时的心情……怎么呢,句天塌下来不为过。桢,答应我,以后都要以自己为先好嘛。”
“嗯。”易桢点点头,生死遭遇的回忆,刻骨而清晰,仿佛又重新过了一遍少年。再次见到陆青白的那刻,同样的金光,不同的心境。
我选择承认你不会爱我。但我仍然在你那里获得了温暖。
“嗐——都是亲兄弟,这些还真有些难为情。行吧,你之前一直念叨我没时间和你聚,这不我请了十天假,准备住在医院里,伺候您的吃喝拉撒。务必把桢桢圆圆的脸再养回来。”
易桢嘴角微翘,遮不住的笑意:“哦?公司能放你这个大忙人。”
“那是万分的不舍啊。我没给你吧,我的那个现代都市剧,收视率已经破1.2了,粉丝量刷刷地涨,热搜不断,封面不断,最近签了五个商务合作。哥哥我啊,有望今年靠这部剧赢个最佳男主角呢……”
陆青白是个话多的家伙,易桢也更乐意倾听他的故事。大学毕业后,两人的交集圈渐渐分离,他的导演和朋友,是他还接触不到的人物。
哦,除了唐天。他是个意外。
日暮斜阳。
陆青白将最近的近况完,顺着阳光看向窗外,笑道:“这里的景色真的好美。雨过后,晚霞满天,群峦叠嶂,红色金色绿色能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着实难得。要知道,我前两天在北方,雾霾啊,大城市的钢筋水泥啊,难受得很。你躺几天啦,我推你外面瞧瞧,转换心情。”
“好。”易桢点头。对于这些夕阳美景,他这几日拍戏已经司空见惯,不过陆青白喜欢。他相信这景有别样的美。
他手脚皆断,后背砸得血糊糊一片。易桢痛觉弱,移动间,倒没觉得什么疼痛。只是这种一举一动都要依赖旁人来完成的感觉,让最怕麻烦别人的易桢多少感到一些难堪。
易桢在护士和陆青白的帮助下,费了些功夫坐上轮椅,被陆青白推着到医院后院。
夕阳已下,天空朦胧胧渐黑。陆青白仰头看着天空,易桢仰头看陆青白,想把他现在的陪伴深深印在脑海。
近乎死亡的瞬间,让他明白过来,他们终将别离。
叮铃铃,有铃声响起。
陆青白看了眼来电,不耐烦地挂断。
铃声锲而不舍地再次响起。
易桢疑惑地歪头看他。
陆青白挠挠头,颇为烦躁:“我经纪人。你知道的,有名的王扒皮,他电话来,准没好事。”
易桢眼神一暗,这种事常常发生,他早已了然:“你接吧。”
“喂——王哥。”陆青白的眉毛皱起,“我兄弟都快没了,我陪兄弟两天还不行吗?什么?什么?周导要见我?有个新剧,让我去试镜。不去!”
那边又了什么,陆青白的烦躁显而易见:“下次OK?下次再约。别给我扯什么名导不名导的,演这部戏我便能晋升一线?这未免太扯了。我了要陪兄弟几天的,你给的三天假,这不才一天嘛。”
三天假?这家伙啊!
上次我骨折,诓我照顾半月,结果只给了半时见面的时间。这次,我命去了半条,好的十天,原来只有三天。
易桢笑出声,生气倒没多生气,了然中有无奈,陆青白生命中,太多东西都比他更重要。
易桢想起之前辛少卿过的话,这种不平等的付出,谁能坚持一辈子?他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能。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狠狠了自己的脸:当每一次陆青白的第一选择都不是他时,他有所埋怨。
对于易桢来,这份固执是无尽的徘徊,是伤,是痛,是温暖,是爱的意义。对于陆青白而言,恐怕是莫名其妙的累赘。
陆青白救赎了他,而他呢?他拖住了陆青白。难道真要因为他,而让陆青白错过一次名导的面试?或许,这是陆青白梦寐以求的大红大紫的机会。他知晓陆青白这些年的成就得来不易,配得上当红。
易桢想,他的出生不被期待,他的半生不为人爱。这便是他该有的宿命,又何苦拖陆青白呢?人啊,不能恩将仇报。
迟早要别离,早一点又何妨?
他该试着转变自己那自私而又贪得无厌的暗恋。
兄弟一词,没准更适合他们。
“兄弟,你去吧。”易桢出声。
陆青白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头对着手机,瞬间转变语气:“哥,我错了。刚刚是我不懂事,我去还不行吗?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两人又了几句,陆青白挂断电话。
他兴奋地道:“周导唉,传中的周导。听这部戏,有唐天加持。前段时间,你俩还误传了次绯闻。你上次和他传了下绯闻,那流量和名气刷刷往上攀,比你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网剧不知高出多少关注量。我这次面试的可是正儿八经的男主,和唐天的对手戏。不了,桢,等我好消息啊。走,我推你回去吧。”
易桢听这话有些刺耳,在你没看见的地方,我亦有好好的演戏啊,只是你从未关心过罢了。
“一会儿,我让护士推我就行。你不是喜欢这景色吗?趁最后的功夫,看看天空吧。你看那片云了吗?”易桢问道。
天已黯淡发黑,属于晚霞的艳丽早已退去,独留暗夜里黑压压的云朵,透出残缺的点点光亮。
“黑布隆冬的,怎么了?”陆青白不解。
“没什么,你赶快回吧。别晚了。”易桢面色如常地回复道。
陆青白,那黑云露出的点点金光,代表着我想你。虽然我对你的爱已尽末路黑夜,但曾经属于阳光的那些爱意仍然穿过厚重的黑云,闪出微弱的光芒。我,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