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言澈遗憾地握紧了拳头, 将它收在了背后。抬头, 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食堂门口。不远处, 许渊正笑容灿烂的和一个后勤人员比划着什么, 到后来，还抬指指了指他。被指到了的言澈下意识挺直胸膛, 不知道为什么, 被许渊目光对上的时候, 他情绪总是会有点紧张。

    后勤人员点了点头，转身去厨房给许渊他们开了权限。许渊走过来，对言澈道：“还有一些食材, 您想吃什么？”

    在许渊含笑的眼神注视下，言澈觉得口干舌燥。喉咙不由自主动了动, ：“我想吃什么，你都能给我做吗。”

    许渊笑道：“如果您想让我做, 当然没问题。只是厨师他们都在，我的手艺可没他们好。”

    “足够了。”言澈敛了敛眼眸，在许渊恭敬让步的侧身动作中，走进了厨房。

    听着里面工作人员惊诧心的问好声，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地纷纷围了过来，询问言澈有什么吩咐。言澈点头示意，嘱咐了几句话后, 就发那些人离开了。

    看着案板上被众多厨师迅速摆出来放在他面前的食材, 言澈转头和许渊道：“吃什么？”

    许渊笑道：“您想吃什么。”

    言澈：“我都可以。”

    许渊了句“随便可就难办了”, 言澈立马道：“你最擅长做什么？”

    最擅长的，肯定就是许渊最喜欢的。既然一起吃，自然要选择对方喜欢的食物。

    许渊视线在言澈的脸上流连，眼珠转了两下，然后在言澈不解的目光中，忽然用一种熟稔、亲昵的笑容笑了笑，：“那就烤牛排吧。”

    言澈点了点头：“好。”

    “再加点意面，甜的那种。”熟练地从食材中挑出了需要的食物，许渊拿着材料走到了灶台前，道：“我不会用这种全自动的料理机，手作的食物可以吗？”

    言澈道：“可以。”

    “我家也有个和您差不多岁数的孩子。”许渊一边整理着食材，一边：“家里穷，买不起什么好吃的，所以牛排基本吃不到。他性格娇气，以前过过好日子，难伺候，经常在家里闹脾气。所以每次生气了哄不好，我都会去菜市场买块牛排给他。看到香喷喷的牛排端到桌子上，他就像个孩子看到糖似的，立马乖下来了。”

    言澈看着许渊嘴角的笑容，忽然有点羡慕。羡慕那个素未谋面，却能被许渊这么宠爱着的人，：“这样啊。”

    “抱歉，因为好久没见他了，一不心就回忆起来了。”许渊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言澈，道：“您肯定对这些不感兴趣吧……啊，这里油烟大，您还是站在后面些比较好。”

    ……又开始叫您了。

    言澈往后退了两步，远远看着许渊。看着那个明明二十岁了，却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青年。那张称不上多么俊美迷人，眉眼却莫名英气好看的脸庞，不知怎么就是让人挪不开眼。

    许渊低头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好看，让原本对食物没有任何兴趣的言澈，也爱屋及乌、不由自主的跟着开始关注起食物的样子来。

    奶黄色的黄油固块放在被弄热了的平底锅上，如冰雪般快速消融。眨眼间化成液体填满锅面表层，不多时便冒出的气泡。热气从灶台方向传来，隐隐还能看到白色的雾气，闻到奶油的香味。

    许渊拿着长长的筷子，从案板上取出两块被切割成适宜厚度的红白分明的霜花肉，轻轻搭在已经被热起来的黄油上。只听滋滋一声，底层的肉瞬间染上了一层好看的樱红色。汁水从肉块间渐渐渗透出来，发出阵阵迷人肉香，筷子不经意地碰上去时，还会幅度的反弹回来。

    感觉程度差不多了，许渊从一旁取出香辛料，动作熟练地洒在肉块上面，筷子灵巧一动、肉便乖巧顺从地翻了个面，白雾从锅面上散开，言澈眉梢一挑，不自觉往许渊所在的方向凑近了一点。

    许渊轻笑一声：“闻起来味道不一样了对吧。”

    “好香。”言澈诚实道。

    “因为香料被压在了肉下面，遇到锅底的热度之后，味道全都发散了出来，附着在了肉块上。到时候吃起来的时候，肉里口腔间弥漫着的都是香辛料的味道，很香很甘醇。”许渊：“以前没见过做饭的画面吗？”

    言澈摇了摇头。

    许渊哈哈一笑：“那我可真是荣幸，第一次给您示范做菜，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

    完，抬手拿起自动料理机中，只要预先输入好调料名字、便能自动调制好配比的浓稠佐料的调料碗。浓稠的棕黑色汁液倒在鲜嫩柔软的红白相间的肉块上，滋啦滋啦，烟雾冒起，鼻翼间瞬间钻入醇美香浓、叫人沉醉的浓厚味道。配合方才的肉香和佐料，真是令人欲罢不能，恨不得立马吃上两口。

    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牛排被完美地摆放在陶瓷青盘之上，油光发亮的玫红色表层附着着一层香气扑鼻的配料。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完全激发了人类张口品尝的欲望，看上去就叫人口水滴答，食欲大振。

    言澈眼睛看着牛排从出锅到摆盘，就没有挪开过一刻。许渊见到不由得低笑出声：“还真像。”

    言澈抬头：“恩？”

    许渊没解释，：“要不要先尝一口？”

    言澈一板正经道：“食物要在餐桌上吃。”

    许渊没理睬他，从一边架子上拿来了刀叉，塞在了言澈手里：“想吃就吃，私底下没有规矩，这不是您方才告诉我的么。”

    “……”言澈看着手里的刀叉，有点不知所措。

    许渊不知道言澈为什么会忽然表现的这么笨拙，伸手抬起他的右手，用他的手借力用刀在肉块上轻轻割了一块肉，然后眼神示意道：“您不尝尝吗？”

    许是被许渊的眼神动，言澈犹豫了一下，抬起叉子戳了戳肉块，在许渊期待的目光中，张嘴口咬了一口。

    肥而不腻，口齿留香。牙齿能够分明感受到肉块在撕扯中绽放出来的汁液和鲜味，泛起一阵阵的回甘余香。适宜的微量香辛料配合既劲道且香软的霜花肉，勾起人继续往下品尝的欲望，令人食指大作，喉咙上下吞咽，只觉得肚中一片饥饿，还想继续下一口。

    许渊分明看见了言澈品尝到美食后的欢喜神色，可又看着言澈规矩放下刀叉，点头称赞道：“很好吃。”

    一举一动，条理分明，尺寸把握的很好，动作与神态都足以证明言澈的满意。许渊却瞧着分外别扭，怂恿推动道：“不再多吃点？”

    言澈微微摇头：“等你做好吧。”

    “……”许渊抿了抿唇，又劝了一句，见言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就笑着：“行。”

    心里却暗下决定。

    “吃完饭后，您还有空吗？”

    言澈道：“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我都是留给你的。”

    许渊便道：“那在继续训练前，您陪我稍微转一转吧。”

    言澈眨了眨眼，大概是在思考时间足不足够，然后道：“好。”

    许渊看着言澈这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清爽的头发，见言澈没有反应，又贪心地多摸了两下，然后不舍地收回手。

    言澈还是方才那平静的眼神，无表情地看着许渊。不生气，也不欢喜，很是平常。

    许渊顿时有种欺骗懵懂无知孩子，占他便宜的心理，咳了咳，转过身去取面条。像是要掩饰刚才的尴尬，许渊：“我有一个弟弟。”

    言澈：“我知道。”

    “虽然这么有点失礼。”一提起楚琛，许渊嘴角便不自觉露出了一抹笑容，道：“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一直在一旁照顾他，教导他，所以不知是留下了一种做大哥哥的天性还是怎么，看到您我就觉得很亲切，忍不住会想起我家的弟弟，然后想要对您也更好一点。”

    所以看到这样克制自己欲望，收敛心中真正想法，戴上面具去伪装出另一幅模样，去扮演他人眼中“应该如此”的“言指挥官”言澈。许渊就潜意识想要让他过得更开心一点，更自由一点，帮助他，让他活出真正的自我。而不是将自己囚禁在一个无形囚笼中，用重重规矩束缚住自己，把人生塑造得那么僵硬无趣。

    他想带言澈去学会欣赏这个世界的美，想告诉他，食物不应该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存在。是为了让人感觉到喜悦，为了让人品尝到美味，获得充实感而诞生而存在的。

    不然，对于一个一日三餐都无所追求、想着吃饱就行的人，以见大，他的日常生活应该是怎样的苍白无趣？

    “我吃饱了，很美味的一餐，谢谢。”

    言澈礼仪性的话被许渊左耳进右耳出，唯独他喜悦的眼神，和空空如也的盘子，让许渊感到由衷的满足。饭后，许渊：“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言澈不解风情道：“接下来的预定计划里，有去看看星际航线图，然后把他们背下来——”

    “那就一起去看星空吧！”许渊偷换概念道。

    言澈疑惑道：“看星空和背航线不是一个意思吗……”

    许渊神秘一笑：“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

    空阔凉爽的观星室，是观星，实际却看不到任何的星星。密闭的房间内空空如也，只能看见半空中悬浮着的一台全息投影。投影连接上系统后，使用者只需调整好角度和星空区域，便能轻松观赏这片星域的任何一个角落。

    抢在言澈抬指设定星域之前，许渊道：“你是什么星座的？”

    言澈回答：“狮子座。”

    许渊便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星空，默认以地球视角为起点的星域图上，几颗星星璀璨闪烁。他道：“起狮子座，这可是个浪漫的星座，名字背后还有一个很美的爱情故事，你知道吗？”

    言澈摇了摇头：“星球的大、数据，名称、由来，还有发现年份的话这些我都知道，故事就……”

    许渊：“那就让我告诉你吧。”

    言澈没话，安静的目光看着许渊。许渊拉着言澈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抬头看着面前的璀璨迷人的绚烂星空，低沉磁性的嗓音对言澈缓缓道：“……狮子座的原型是‘尼密阿’，家人都叫他阿尼，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白天他是一头凶猛的狮子，全身的皮毛闪着太阳的颜色；到了晚上，他就变成人形，是一个金发蓝眼的俊美少年。”

    言澈安静的听着，目光注视着许渊，做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阿尼有个妹妹，叫许德拉。和阿尼不同，他的妹妹许德拉是父母亲生的。阿尼从就深深爱着许，他对许，他愿意为许做任何事，包括死。两无猜的二人很快陷入了爱河。”

    “但是英雄赫五力按照神谕昭示，被命令杀死阿尼和许，这两个半人的、由妖怪产出的怪物。”

    “阿尼本不愿与赫五力为敌，但为了保护心上人许，他决定将赫五力挡在尼密阿大森林外。许想要阻止阿尼前往，阿尼安慰她，‘除了你，没有人能杀死我！’完，他便只身前往去寻找赫五力。”

    “许很爱阿尼，她不想让阿尼去送死，于是决定在阿尼之前击退赫五力，哪怕是同归于尽。然而，尽管她可以变成九头蛇去大战赫五力，赫五力也仍旧胜过了她。他杀死了蛇妖许，并把随身带的箭全部浸泡在剧毒蛇血里。”

    “傍晚，阿尼终于找到了赫五力，他变成了一头浴血的雄狮，朝赫五力猛扑过来。赫五力拔剑与狮子奋战，但狮子的皮毛似乎用任何利器都穿刺不透，赫五力根本没法杀死他。于是赫五力想到那些浸毒的箭，他抬箭瞄准狮子射了过去。箭矢射中了狮子的心脏。那浸着许的毒血的箭一下子射进了阿尼破碎的心。”

    听到这里，言澈眉梢微抬，眼中闪过了无法理解的神色。

    许渊没停，继续把故事完：“就像阿尼之前的一样，除了许，没有人能够杀死他。狮子倒在地上变成了人。赫五力惊诧地看着阿尼，而阿尼一句话也没有就死去了。”

    “后来宙斯让阿尼回到了天上变成了星星，就是那个灿烂如太阳的狮子座。而属于狮子座的人类也被赋予了勇于为爱情而牺牲的性格。”

    看着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言澈，许渊笑道：“所以，这是一个充满感情、为爱献身，让人敬佩的星座。你是狮子座，身上肯定也会多少带点阿尼的影子。”

    言澈问道：“许？”

    许渊顿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恩，和我的姓氏恰好一样。真巧。”

    言澈问：“阿尼是因为知道许死了，所以才自绝了吗？”

    “应该是吧。”许渊道：“他的皮毛无坚不摧，没理由被一根箭矢刺穿心脏。肯定是发现箭矢上沾染着许的毒液，知道了许的死讯，才甘心跟随许的脚步一起离开的。”

    言澈轻轻低下了头。

    许渊：“每一颗星球的背后，都有属于他的故事。这些细腻的感情不是单纯的数据可以代替的。比起那些冰冷的数字，充满人情味的故事更吸引人。”

    “我无法理解。”言澈道：“就算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作用。”

    “不会的。”许渊道：“刚才的食物你不是很喜欢吗？喜欢的话，下次不妨试着去继续品尝其他的食物。慢慢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产生感兴趣了。只要你愿意——”

    “我不会再吃了。”言澈断道：“和你一起吃饭，总共花了三十七分钟的时间。这些时间足够我做很多事。一次也就罢了，每天都浪费这么多的时间我没办法接受。进食的话只需要喝两口营养液就可以，所以我不会再吃了。”

    许渊原本还笑意盎然细心引导的面孔，随着言澈的话语越变越淡，最后甚至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刚才气氛和乐的一顿饭，竟然被言澈成“足足三十七分钟、浪费时间”，就像当时的美好回忆只是他单方面的幻想一样，虚无又空洞。

    忍不住道：“你何必这种话，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刻意克制，甚至是扼杀这种感情。没有人会觉得你吃顿饭不行，会浪费时间，你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吃了那么多年无色无味的营养液，嘴唇触碰到食物的瞬间，言澈眼中那惊艳的神色许渊不可能看错。

    “你当时分明很开心，很满足。”

    言澈心平气和道：“我是指挥官。”

    许渊话头一滞。

    这是拿职权威胁他，让他闭嘴的意思？

    言澈继续道：“我被交托了所有人的希望，身上背负着亿万人的未来，地球需要的是完美无缺的指挥官，而不是会被感情左右的‘人’。”

    许渊神色变了变。

    他回想起几天前，言澈对他，“我不能有朋友，如果交了朋友，在别人眼里就不可靠了”的那句话了。似乎能理解，似乎又完全不能理解。

    “所以你才习惯性地紧绷着脸，不外露情绪，就是怕别人不信赖你？”

    确实，比起一个会被情绪和人情世故左右的人，一个精确的无感情的“仪器”更令人信赖。

    但言澈是人啊！活生生的人！

    十几年来没有出过家门，没有见过一个陌生人，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没有交过一个朋友。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完全不知道许渊那双闪烁不定，紧紧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所包含的意义。言澈道：“地球需要一个不往不利的指标，军队需要一个战无不胜的支柱，百姓需要一个站在顶端，引领他们、保护他们、让他们有一个心灵寄托的‘神明’。而神明，是不能有私人感情的。你会接受一个被感情指使随意改变决定的上级吗？你能忍受一个不能遵守时间，被物欲、喜好迷失了双眼的指挥官吗。人类更加无法忍受手握他们性命的人是一个性格多变、无法掌控的存在。所以我才会变成这样。”

    这是他三岁时，被族人嘱托了安排在自己身上的任务后不久，便自然而然明白的道理。从头到尾甚至不需要别人刻意安排，他自己就选择出了这么一条道路，一路走来，从未越界。

    他知道，自己必须完美，坚韧，强大，没有缺点。否则，就不行。

    许渊：“……抱歉，你的话我理解不了。”

    在他看来，言澈的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你这样活着，开心吗？”

    言澈反问：“人一定要感到开心才能活下去吗？不开心的人，就没有活着的价值吗？”

    许渊语滞。

    言澈：“我不是很明白你想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许渊道：“我想让你笑出来！”

    言澈微微一怔。

    “你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许渊：“但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见你微笑的样子了。”

    “……”言澈看着许渊，沉默了半晌。忽然嘴角弧度扭曲，就像被机器控制着做出来一样，露出了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很美，很好看，笑容灿烂，阳光得让人过目不忘。

    但可惜，配合那双古井无波的平淡眼神，简直像是张被生硬拼凑起来的拙劣伪造照片。让人看了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不用勉强自己，如果你想笑了，自然能够笑得出来。”

    言澈“笑容”顿时收了回去，面无表情的，嘴角抿成一条笔直的直线，一言不发。

    许渊隐约感觉到了言澈那边的不开心，安慰道：“没事的。”

    “以后时间还很长，总能够慢慢学会的。”

    言澈直截了当的：“不可能。”

    许渊嘴唇张了张，想要点什么。

    “一点了，走吧。”

    习惯听从上级指示的许渊下意识应了声是，停下方才的话头，抬指去关投影的开关，准备跟着言澈一起离开。

    指尖刚将系统开，目光却看见界面角落上的时钟，13：00：00的秒针正好跳到了01的位置。

    “……”

    许渊忍不住皱起眉，探究的目光看向言澈那头也不回离开的纤细背影。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