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目睹过地狱的人, 永远想象不到地狱的真正模样。

    几十年前，宇宙文明接触地球。伴随着大量新型科技的诞生, 人类新旧势力间的更替也因此变得异常迅速起来。群雄并起导致乱世，势力间的碰撞让战斗变得随处可见。

    那时的地球, 人命低贱如同草芥, 卑微的好似一只蝼蚁。就算哪天出门不心中了流弹死去，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你死的是否冤屈。

    直到后来佑胤、虹旭等顶尖家族出面携手签订了和平契约，出手约束住了下面各个地区家族、势力间的斗争。甚至还半强制性的制定了“全人类无门栏知识共享”的规矩，人类才在后来的几十年时间里, 齐心协力发展的那么迅速。

    宇宙重力轨道的搭建、星际空间站的组成、“曙光计划”的顺利执行、四王的诞生等等, 都是在那段时间内发生的。

    可以，以那个“和平契约”为界限, 人类的历史分为了黑白分明的两个时期。一个混乱无序，弥漫着死亡和暴力；一个团结互助, 虽然内心不安却生活安宁。

    人类没有在考核开始前因为内斗的原因导致元气大伤, 四分五裂，甚至还能像现在这样人口爆发蓬勃发展, 都是多亏了近几十年在佑胤等家族管制下所营造出的和平。

    现在地球上接近百分之七十的新人类, 例如凌天璨、楚恬等人, 都是和平年代出生。高科技让他们即使面对巨大天灾都能安然应对；健康的身体和悠长的寿命导致近些年连“老死”这个词汇都成了新鲜事；就算身受重伤但只要还留有一口气送进医院都能百分百救回来……所以自有记忆以来，除了媒体里报导的极少数意外事故外, 他们几乎没什么机会去正面近距离接触死亡, 对“命比草贱, 生死无常”就更没有一个正面的认知了——只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时间，但那“已经过去”，所以“和自己没关系”。

    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潜意识的默认，只要佑胤等家族还存在一日，至少在地球的百年保护期结束，踏入最终审核的那一天为止，人类都会保持着这种宁静有序的生活，不受到任何扰。

    所以，当虫族忽然造访人类城市，死亡和鲜血再次降临了这片土地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做梦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上万人的性命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尸体铺满了半座城。断壁残垣和肢体鲜血随处可见，战斗遗留的痕迹给这座城市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没人想过，死亡竟然就离自己那么的近。

    新闻媒体第一时间汇聚到了现场，拍摄下了这宛如地狱一般的惨绝画面。毛骨悚然的怪物和无力抵抗的人类，血腥屠杀的场景宛如梦魇，无法抑制的恐慌瞬间席卷了全球，舆论齐齐沸腾起来。

    各大家族的首领迅速开展了决策会议。他们明白，在这个万分紧急的时刻，象征人类希望的他们绝对不能在媒体面前展露出无能为力的软弱苗头。即便事态已经发展到十分严重的程度，想要消灭上万的怪物人类部队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就算是用拼的，他们也一定要用强势的态度去快速解决掉这件事，否则人心肯定会受到不的动摇。

    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艰难无比，充满血与泪的惨烈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时。付出了近两万条性命的代价，人类终于为这场绝对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浓厚血色伤痕的战斗，画下了充满伤痛的尾声。

    随着事态的稳定，媒体后续报道中出现的死亡人数、和灾后画面让所有人的心都狠狠揪在了一起。大众视线纷纷聚集在了各大家族的身上，他们都想要在第一时间获得一个法——怪物的来源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物出现，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先前经各大研究院研究出来的有关虫族的资料在次日得到公开，内容掀起的震动丝毫不低于三年前的那次战神投敌事件。

    超强的战斗力，灾难级别的传播衍生能力，和行踪不明的出现方式。就像一颗防不胜防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爆炸，然后迅速带走无数人的性命。

    很多人在看见怪物模样的瞬间，就把矛头对准了地球以外的外星人。资料上的“异生物寄生导致变异”一词，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

    群众聚集起来抗议这种明显违反“百年和平契约”的不合理现象，要求各大组织向宇宙联盟投诉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这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个要求，合乎常理，但超出大部分人预料的是，包括佑胤、虹旭等各大家族在内所有势力，除了保证会用最大的力量去保护人类以外，并没有一个势力正面回应，自己会向联盟提出请求调查、或者要求支援的法来。

    于是不理解甚至是质疑的论调就渐渐冒了出来。人类高层早已腐败、只有群众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大家族们卖给外星人当牺牲品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久前的灾难虽然让人难以应对，但现在这种不信任的舆论气氛，似乎更加叫人头疼。

    “怎么请求支援？”视频通讯中，凌天璨和许渊讨论道：“谁知道这是不是外星人的诡计，故意丢一点麻烦到我们地球上，让我们主动开大门请求‘支援’。万一是引狼入室怎么办？解决了麻烦，惹来了大麻烦。不到最后一刻，肯定不能松口啊！”

    许渊：“司法部门已经得出结论了。虫卵并不算完整且具有智慧的独立生物，寄生在人体中诞生出来的怪物严格来算是地球物种，没办法追究到相对应的星际国家上去。就算真的将这件事提交到了宇宙联盟，想要对方得到一个合理的惩罚，起码也需要上数十年的官司，到时候考核早就结束了。”

    凌天璨听完后有点绝望：“这都是什么事儿啊！那些怪物到底是怎么来的！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人原来是那么容易就会死了的！大家心里都很不安，可偏偏又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看外面那些人吵的都快翻天了，可吵有什么用啊，这种时候越吵就越给上面的人添麻烦，让他们又得解决事情又得安抚人心的，真是帮倒忙。”

    许渊安慰道：“放心吧，我们还有言澈。”

    凌天璨一听，眼前一亮，忽然振作起来：“是啊！我们还有言元帅！就算那些怪物再强，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呀！元帅他带领军队在宇宙中战斗多年，肯定不会怕这种怪物吧！”

    许渊心中无奈笑笑，没和凌天璨解释星舰的指挥作战和范围单体战斗的差别，脑海中一闪而过言澈那张平静冷淡的脸，道：“是啊，所以不要担心了。”

    凌天璨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终于带上了笑意，：“那当然！只要元帅出面，事情肯定能得到解决！”

    然后，一如许渊所想的那样，一如大众们所期望的那样，对于外界而言已经时隔三年没有消息的言澈，因为这次的事件再一次出现在了公众的面前，并且宣布了数则最新动态。

    “现已找到虫卵的来源，为宇宙3A级国家，伊特拉斯帝国的一种生物。目前已经取得样本，提交向宇宙联盟发起了质疑，预计在三个月后可以得到准确答复。”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心想只要撑过这三个月，等外面的回复一来，地球应该就没事了。

    “为预防怪物的下一次出现，现已成立了专门的应对部门，分布在世界各地。确保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怪物与，都能在事件发生的十分钟内到达现场，请各位公民时刻注意周围情况，第一时间发现不对，第一时间发起警报，并快速远离怪物出现的区域，以防被误伤甚至同化。”

    于是大家再次松了口气，心想虽然不是完全预防，但只要撑过十分钟，就能够安心了。

    “现我已担任地球突发事件应对部门的部长一职，如有公民发现可有效针对虫族变异生物的方法，请及时联系相关部门，后续会……”

    屏幕中，言澈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就是能像一份强有效的镇定剂，迅速安稳住了那惊恐不安的人心。

    过去每次言澈出现在镜头之下，人类社会都会迎来一段狂欢般的时间，因为那代表着言澈又带来了一份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次事情虽然并没有得到解决，可大家都相信，只要言澈出现了，那就没问题了。

    许渊知道对于人类而言，言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所以才会在凌天璨苦恼的时候，出“放心，我们还有言澈”这样的话来，事实证明，这确实很有效。

    但实际上，情况真的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乐观吗？

    言澈虽然做出来的成就神乎其神仿佛一台奇迹制造机，可他到底也只是个人类。人类是没办法脱离现实施展出神迹的，只能够用事实来取胜，然而胜利也不是从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需要用无数的汗水和精力去一点点争取。

    外界能够松口气，但言澈不能。外界能够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可言澈不能。在别人还在为了未来而惶惶不安，无法入眠到时候，言澈已经熬夜多日去思考计划、制定方案，然后得出一份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所有人都在欢呼言澈的出现，高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可有谁会去可怜至今没有休息的言澈，接下来还要去面对那么多的麻烦？

    是要将虫卵提交到宇宙联盟讨要法，地球只需要“撑过这三个月就没事了”。但实际上三个月后人类根本得不到任何援助，所谓的“法”只是镜中月水中花，除了安慰人心外没有任何作用。言澈必须要在三个月内想办法将这件事情解决，以确保社会秩序的稳定——因为再过半年，就是地球考核日了。

    是要将部队均衡的驻扎在全球范围内的各个地方，以确保全世界任何地方出现虫族的踪迹，人类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可简单的一句话实现起来到底有多难呢？

    并不是所有国家所有势力都愿意听从言澈的指挥，不管什么时代反人类反.社会巴不得世界灭亡的神经病都会存在。为了得到他们的配合支持，言澈在短短两日内不眠不休的进行长时间的谈判。威逼利诱谈和武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才稳稳将上亿人的军队有效分布在了世界各地，确保不会出现控制外的空白区域，避免他们成为虫族大量滋生的“培养皿”。

    言澈付出的努力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多得多。

    过去因为部队体系的不同，和有意避开的原因，许渊除了最初相识时候的那一次“曙光计划”合作以外，鲜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言澈，观察他工作时候的样子。

    只知道言澈这人十分智慧，总是能轻轻松松，游刃有余的一次又一次完成常人眼中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时间久了，听得多了，渐渐也就麻木了，习惯了。

    但像现在这样，站在言澈身后，听着他的调遣，观察他的表情和神色，注意他眉眼间不经意展露出来的疲倦，听着他平静有力，充满条理的命令，许渊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忽然有点心疼起来。

    这么多年，言澈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呢？没有娱乐，没有生活，没有爱好，没有休息，日复一日为了他人而奋斗，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开不开心。

    以前年强气盛的时候，许渊还有过一段无法理解言澈所作所为的时间。认为他自我主义、结果至上，理性到失去人性，根本无法认同。

    但现在十几年时间过去，当年的愣头青也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军。回过头来想想，许渊扪心自问，他是不是有时候也会向言澈这样，做出过什么为了任务的完成，所以不得不牺牲手下士兵性命的事，是不是还能够那么坦然的指责言澈“没有人性”，“将人看做棋子”。

    言澈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在乎那些事情，他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在乎过，不然凭他的本事，他不会把自己的人生经营成现在这幅模样。

    看着这样的言澈，许渊没办法不心软，所以忍不住想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言澈的手边。低头整理文件的男人手指顿了一顿，抬头看向许渊。

    许渊道：“您辛苦了。”

    言澈哪儿有心思和人讨论辛不辛苦、累不累这样的话题啊，这要是搁在平时，估计他半个字都懒得搭理对方。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杯咖啡的缘故，眼神在咖啡杯上停留片刻，言澈忽然道：“你先回部队待命，组织好人手，我有任务给你——马上就要迎来一批大规模袭击了，最有可能会遭遇袭击的几个地点我已经标注下来，一旦情况不妙，立刻前往。”

    这种回答让许渊微微一愣：“您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言澈没有心思一一和人解释：“照做。”

    许渊只能行了个军礼，接下任务：“是！”

    转身离开后，前往部队的途中，许渊很快琢磨明白了言澈的意思，然后开始发愁起来。

    假如他是外星人，手头有一堆的怪物和虫卵，他肯定不会只找地球那么一次麻烦，就彻底销声匿迹，一定还会有别的计划。

    然后由于言澈现在用无数士兵在地球上织下了一张“大网”，范围的定点袭击根本没有作用。像不久前死亡人数高达上万人，怪物已经形成一定规模了，军队才正式启动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既然这样，对方自然会想出其他办法来进行下一次攻击。

    这个办法，想来就是刚才言澈所的“大规模袭击”了。

    听到这个词，许渊就一阵头疼。实话，许渊不怕仗，那么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早就忘记害怕是什么意思了。可不久前那座城市的惨状却又让许渊感觉到揪心，这么大规模的死亡事件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而且死的还不是军人，是普通的老百姓。

    当时战区就处于城市中央，到处都有人生活着的痕迹。不定哪个角落的石碓下方就有奄奄一息的人躺在那里等待救援，不定哪个坍塌的建筑中就会有刚刚发育好的怪物钻出来。

    先不提一般士兵能不能轻易战胜那些强大的怪物，在走进战场的那一刻起，到最终离开战场的最后一秒，绝大部分的士兵都经历了从一开始的又想救人又怕误伤到人，束手束脚的艰难战斗，再到后来的为了保命所以见到人类尸体（或许还有活人）就下意识开枪，或者连人带虫卵一起践踏踩过的心理过程，那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而里面，最最不好受的就是许渊了。

    身处成千上万的机甲群中，背着一个憋屈又郁闷的“叛徒”称号，有心想要换上更加高效的机甲一口斩杀掉面前所有害人的怪物，却明白杀完怪物之后下一个被杀的也许就是自己。只能红着眼眶疯了一般的拼命消灭面前所有的怪物，不断心想“活着才能有机会去帮助更多人”，借此慰藉自己的良心不安。

    但忍了这么久，他到底还是忍受不住了。

    侧过头，许渊问向少女：“如果再发生一次之前的战斗，换上新机甲之后，我一边杀虫族，一边躲避友军攻击，还不被发现身份的概率有多大？”

    少女想都不想就回答道：“不可能吧？毕竟人类里面有言澈在。你要是想杀虫子，就不能像上次一样随意逃跑了。绝对会被他一下子抓住的。”

    许渊叹了口气：“果然会这样吗。”

    少女摆摆手道：“放弃这个念头吧，虽然我想要你灵魂的数据，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在没有百分百掌握死而复生的技术之前，我可不想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

    许渊皱着眉没话，低头沉吟了许久。忽然心中一动，对少女道：“——我好像找到办法了！”

    少女顿时好奇问道：“什么呀，什么办法？”

    许渊神秘一笑，不话，挥手开了网络。

    ……

    数日后，言澈所的大规模战斗果然如期而至。

    宽阔无际的海边，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爬上水面，惊慌失措的人群拼命向内陆奔跑，数分钟后，成群结队的机甲战士迅速赶到现场。

    通过屏幕，言澈有条不紊地远程指挥着战斗。眼角余光看见了一堆漂浮在空中的摄像仪器，仔细一瞧，发现好像每个战斗区域，都有这么一堆机器存在，不由得眉头微皱，向那边的副指挥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么多媒体聚集。”

    一分钟后，副指挥找到了答案，然后将原因告诉给了言澈：“……好像有人在网上发布了消息，外星生物可能潜伏在海底或者山上。网页上还标注的几个地点，和您预测出来的结果大致相符，所以就有一些记者过来拍摄，然后恰好和我们撞上了。”

    媒体？记者？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又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言澈道：“注意他们的安全。现在全世界都通过他们看着战斗的画面，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树立保护好人类的尊严。”

    “是！”

    坐在椅子上，言澈目光锁定面前的屏幕。一边一心多用的指挥着全世界同时发生的十数起战斗，一边用剩余不多的思维去琢磨这些摄像头背后饱含的含义。

    还不待他琢磨出一个准确的结果来，上百个漂浮在空中的屏幕内，其中一个屏幕中，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光芒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捕捉到那飞驰而过的熟悉身影，言澈双眸睁大，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电光火石间，他想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