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龙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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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往年,早上应该是有些许凉意的,但现在处在这妖异的旱天,太阳光就如同锐利的针,晃的人睁不开眼,从日出开始,大地这块铁板就已经预热好了,只等上好五花肉放上,听滋滋声响。

    “唉,你这鬼,怎么又跟过来了!”大虎灌下一大口解暑凉茶,“要命的天气!”

    “我来看看啦!”三娃子蹲到了黑鱼前面,的身体形成一片阴影将黑鱼挡在下边。

    鱼刚被捞出来,地上的水分没有蒸干。黑鱼僵直在地上,没有眼皮的眼珠和三娃子对视,半天才张一下嘴。

    “救我!救我!”脑海中又出现了昨天出现过的童音,声音带上了哭腔绝望而无助。

    又有一大片鱼鳞脱落。红色的血丝从鱼鳞脱落处渗出来,很快就凝固住了。

    只剩下廖廖几片鱼鳞还粘在鱼肚子上,暴露出的鱼皮与空气直接接触,加速水分流失。

    “我三娃子,别动歪脑筋啊,看够了就走,心中暑!”大虎对着蹲在地上成一团的三娃子。

    三娃子什么也没,一下子站了起来,稳了一下身形,再也没有看黑鱼一眼,就这样走掉了。

    “唉,这样才对么。”身后是大虎的声音。

    三娃子什么也没听到。大脑被一句句啼血的「救我」占据着,那声音滚雪球一般在脑中肆虐,挤开了三娃子所有顾虑。

    我一定会放了你。

    三娃子握紧了拳头。

    “大山哥哥,四喜哥哥他有事,一会就来换班,叫我先看一下。”三娃子笑得天真无邪。

    “好嘞,那你看一会,有野猫什么的赶一下就可以,诺,那桶里是解暑的凉茶,那桶是清水,差不多半个时辰了,给那鱼浇一点。”大山也没想太多,简单给三娃子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三娃子目送大山离开,迅速把黑鱼从地上捧起放入铁筒中。

    “黑,黑!你还活着吧!”三娃子焦急地问。

    “嗯。”脑中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现在就放你走,要把你送到龙潭么?”

    “村西,河。”

    话音刚落,三娃子撒丫子跑了起来,没一会便跑得满头大汗,还没来得急停下来喘口气,三娃子就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呼唤他的声音。

    有大虎的,有村长的,有自己老爹的,妈呀,怎么全村人都来了。

    三娃子吓得跑得更快了,一口气跑到了村西的那条河边,把黑倒了进去。

    水浅浅一层恰好淹没过鱼脊。鱼在水中缓了好一会才开始摆动鱼鳍缓缓向远方游去;

    “再见了,黑!”三娃子喘着粗气挥手告别。

    “再见了,三娃子。”脑海中的童音回应着,一张眼的功夫黑鱼消失在了河道中,一个涟漪都没留下。

    三娃子看着黑鱼消失的地方,默默念到:“再见了,朋友。”

    烈日当空,碧空如洗,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三娃子第一次觉得天空明媚的可爱。烈阳将他这两天心中对黑鱼的内疚与不安一起蒸去。

    “三娃子!鱼呢!”父亲的声音在身后炸开了锅。

    回头就看到父亲阴沉着脸站在一群村民前头,风雨欲来。

    “放,放了。”三娃子的声音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你再一遍!”父亲走到三娃子面前。

    “放,放,放,了。”三娃子声重复了一边。

    “天杀的祖宗,他把鱼放了。”

    “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这干起事情来一点数都没有,家里怎么管的。”

    “作孽,秋收坑定黄了。”村民的窃窃私语交织成网。每一个人都用不善的目光盯着三娃子。三娃子看着一下子慌了神。

    “我,我。啪!”一个清脆的巴掌之后,三娃子左半边脸肿的和馒头一样高。三娃子懵了一会儿哇的哭出了声。

    “黑鱼他是我朋友,呜呜,他这么可怜。”

    “啪!”父亲宽大的掌落到了背上,又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呜呜,又不会下雨,晒它又不会下雨。”三娃子哭的更凶了。

    “啪!”

    “呜呜呜龙王都走了!我不放它也不会下雨!”

    “狡辩!”

    “自作主张!”

    “胡言乱语!”

    父亲的怒喝伴着更严厉的教训。这一回,一边的村民谁都没有话,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受着父亲的惩罚。

    “啪!啪!啪!”

    三娃子哭着向后退去,一个不心就摔下了河。水浅,人掉河里和掉地上没什么分别,三娃子以后仰式入的水,头咚的一下嗑在石头上。一股血在水中荡开了花,三娃子觉得天旋地转。

    “哎呦,老林头,赶紧把孩子捞上来啊!掉下去了!”

    “快快快!下去下去!”

    “好像头撞石头上了!”

    所有的混乱的声音和景象都模糊了,眼前一黑,三娃子昏了过去。

    五天后。村口空地,集会。

    集会放在傍晚。血红的残阳,不退的热度,一棵秃顶的樟树,树下站着一群人。

    树的影子叠着人的影子,窒息般凝重的气氛裹上着一群人。村长和孙老头站在大家面前,没有再一句话。

    大家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蒙上一层低落的灰色。之前村长宣布搬村的决定,抽干了大家所有生活的希望。

    搬搬到哪里去,这个村落是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安生之所,寄托了太多的情感和牵挂。

    再这年头,流年不利,盗寇四起,战火连绵,很难找到一块像样的地安生立命,也很难有人愿意长时间收留大大一家子的人,这时候失去村庄,失去田地,也就是给大家下半辈子指了一条名为苦难的路,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没有人想留下来,因为留下来是条死路。刚回村的孙老头一下子老了10岁,头发花白,弯腰驼背,没人有心情再去询问他这三天经历了什么了,他只带回来一个消息,“龙王已死,陈家村至少三年无雨”。这就够了,无需多言,浇灭一村子人的希望。

    没有议论,没有质疑,大家很有默契的离场回家,安静的像是参加完一场葬礼,一场埋葬这个村子的葬礼。

    “孙先生。”

    颤巍巍走了两步的孙老头停住了脚步,“何事?”

    “请您去我家看一下三娃子。”陈父的话音充满恳求。

    “唉,走吧。”孙老头和陈父一同离去。

    三娃子躺在床上,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呼吸微浅,额头上还有一块形成不久的血痂。

    一旁的陈母用家里所剩不多的水擦着三娃子滚烫的脸,边擦边流泪。

    “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孙老头干枯的手搭上了三娃子的手腕,手下的皮肤失去了这个年龄该有的鲜活,冰凉一片,脉象也细弱游丝,几乎就要摸不到了,唉,可谓命不久矣啊。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么严厉的责罚他,害他摔入水,害他着凉受惊,害他高烧不止,唉!”

    这个平日威严的父亲懊恼不已,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当初请大夫来看是普通风寒发热,一帖药退烧,可是谁知整整五天高烧不褪,水米不进,今天早上大夫刚来看过,连连摇头,竟然叫我们准备后事,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才来找您,落水那天就发生了一件事,就是他把鱼放了,那鱼是不是有什么妖邪?孙先生可有办法。”

    孙老头紧皱着眉,神情凝重,似在思索着什么。

    “请孙先生救救我家三娃子!”陈母「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

    「噗通」,那个七尺的汉子也跪了下来,山一样的背影轰然塌陷。此刻,这个男人不是什么一家之主,只是个无助的父亲。

    “唉唉,使不得,使不得。”孙老头赶紧扶人,“唉,这三娃子啊,确实是生病啊!我刚回来也听村长讲了,三娃子把鱼放走被你收拾了一顿卧病在床,这么重的病情我也没想到。可又确实是生病,老朽不是大夫,也回天无术啊!”

    刚被扶起来的陈母脸色一白,差点又没跪回去。

    陈父的脸色也不好看,双眼通红,嘴唇发白,颤声道,“孙先生,当真一点办法没有了么。”

    孙老头不忍看着对绝望的父母,摇头。

    “唉!婆娘,多陪娃几天,能陪几天是几天!”

    “三娃子,这孩子不应该啊,明明是个有福气的,这怎么就唉!”孙老头重重叹一声。

    “都怪你,都怪你,这三娃子的都是实话,你怎么就下的了这么重的手呢!”

    陈母哭着捶着陈父,辫发散乱,陈父一下没躲,默默受着来自陈母的每一拳。

    “唉,你也不能全怪他,当时情形下,事情没搞清楚,三娃子擅自放鱼,众怒之下,也只能狠狠教训。唉,可谁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天意难测啊,天意难测。”

    孙老头看着这本来幸福美满的一家一夕之间陷入巨大的悲痛中,只能叹一句天意,可怜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啊。

    “唔,黑。”三娃子闭着眼睛呓语道。

    “三娃子!”陈母哭着拉住三娃子的手,“你什么,娘听着呢。”

    “黑,头疼,没错。”三娃子破碎的只言片语连不成句,陈母看见自己的儿子在梦里都要受病痛的折磨,心如刀绞。

    “唉!”孙老头佝偻着背从这一户人家走出。

    夜半时分,哭天抢地的哀嚎划破了深夜的寂静,惊亮了三娃子家附近的几家灯火。

    “三娃子哟!你怎么这么就去了!”

    “唉,大嫂节哀啊。”

    “扶着点,扶着点!大嫂!大嫂!”

    次日,陈家村一片肃穆,村人都知道陈家村那个聪明伶俐的三娃子病逝了,毒辣的太阳没有烫热三娃子父母的皮肤,烫不热他们的心,连灼热的空气都染了几分冰冷的凄凉。

    盖棺,陈母注视着棺木一点点合上,三娃子的面容就此被厚重的木板遮盖。

    掩土,一铲铲黄土盖上了棺木,最后一铲黄土掩上,断了陈家父母最后一点希望。

    梦醒,泪干,陈母再也哭不出来,再一次昏了过去。

    没有哭丧,没有停灵,没有葬礼,一口棺材,一个土坑,入土为安。

    “我的梦,到这里就停了,有时,有时觉得,就是我躺在棺材里,看着棺材盖一点一点盖上,动弹不得,就这样生生被吓醒。”

    赵可馨手捧热茶,希望手上的温度能驱散一点那种在梦里的绝望和无助。

    见状,白老板起身取另取了一只空杯,满上,递给赵可馨,笑地温雅如春,“喝吧,这一杯是普通的热茶。”

    赵可馨接过,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咋不见给我也换一杯呢。苏瑞撇了撇嘴。

    白老板看了一眼苏瑞,道“苏友,那茶可是好茶,多喝几次就习惯了。”

    嗯?什么意思?苏瑞总觉的这话别有深意。

    没等苏瑞想明白,老板接着道,“接下来的故事本应该由另一个人来讲,可我不能确定今天是否会来,就先由我先代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