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谷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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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偷溜出宫着实不是件易事,宁娆磨了玄珠许久,玄珠才勉强答应帮她。

    从内侍那里借来一套浣白锦服和腰牌,在清宫门初开时低调地出了宫。

    只是万万没想到,五年过去,陈宣若的官运竟如此亨通,如今官拜右相,在凤阁秉笔执政。

    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仅搬出了柏杨公府劈府独居,还住在雍盛华贵的广晟巷,一路听着找过去,街巷百姓几乎人人都知广晟巷陈相的宅邸,不多会儿,便看见一座朱墙飞檐的院子,匾额上篆写着‘陈府’。

    宁娆刚要一脚踹开大门,门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人穿着深褐的圆领广袖官服,裾底露出一截白绸,再往上便是仙鹤浮云的纹饰和端正举在手里的玉笏。

    乍一看见身穿内侍衣着的人出现在自己府门口,陈宣若还以为是宫中有旨,忙起精神应对,可视线慢慢上移,看清了青绉纱官帽下的那张脸。

    他愣住了。

    愣了片刻,反应极快地将宁娆拽进门,冲着她深躬揖礼:“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宁娆有满腹的疑惑想问他,可被他这么一拜,倒问不出来了。

    她呆愣愣地站着,看着面前的陈宣若,较之五年前,他身上的那份朝气飞扬已不见,如今倒像是整个人都沉下去了,宛如一颗陈年老松般内敛端稳。

    熟悉的眉眼,却又透着陌生。

    特别是他恭恭敬敬、心翼翼的模样,落在宁娆的眼中,分外刺目。

    “宣若哥哥……”

    她从嗓子眼里溢出四个字,却又把陈宣若惊住了,不可置信地问:“娘娘叫我什么?”

    宁娆捏着衣角扭了扭,内心蓦然生出些烦躁。

    不管了!

    “我不知道让谁给害了,醒来时忘了过去五年的事情,记忆只停留在五年前你爹娘上门提亲的时候。你能不能跟我,咱两的婚事是怎么黄的……”

    陈宣若像是被人迎头砸了一记闷棍,半张了口,呆呆地看着宁娆。

    还有这样的事?

    他强迫自己镇定:“娘娘,您快些回宫吧,若是……有疑问,可以去问宁大人,他都知道……”

    “废话!我爹要是肯告诉我,我还来问你吗?”

    宁娆一激动,抓住他的胳膊,陈宣若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野熊,充满抗拒地挣脱着。

    她突有些委屈,紧拽着不松手,语带哽咽地问:“你跟我……你为什么不娶我了,怎么一觉醒来就是这个样子……”

    “娘娘!”陈宣若涨红了脸,半是气愤,半是羞恼,气道:“不是我不娶你,是你不肯嫁了。你跟我你喜欢旁人了,为了他你要去选太子妃、当皇后,还要让当时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对你言听计从,你有大事要做,不能耽于儿女私情!”

    宁娆:……

    什么言听计从,什么不耽于儿女私情,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可能!她怎么能出来这么不要脸的话?!

    可……陈宣若的样子看上去这么委屈且无辜,也不像是了假话的样子。

    宁娆觉得有些心虚,手上的力也使不出去了。

    陈宣若将胳膊从宁娆的怀里抽出来,整理着被拽歪了的衣衫,游移的视线倏然定住。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璃正站在陈府大门外的不远处,一袭深黑绡罗锦衣,衣角随着风的方向轻颤,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看着他们。

    陈宣若忙迎出来,冲着江璃深躬:“陛……”被江漓止住,他道:“朕今日出来的急,诸事未理,你进宫替朕主持朝会吧。”

    陈宣若应下,忙上了早已备好的车辇,往宫城的方向而去。

    宁娆在江璃的注视下慢吞吞、不情不愿地从陈府里出来,将青绉纱帽摘下,抻头咬着牙道:“不可能!我不是这样的人!”

    触到江璃冷冽的视线,又怯怯地把头缩回来。

    江璃瞥了她的装束,秀眉微皱:“谁把你放出来的?”

    倏然想起那令人皮开肉绽的大板子,宁娆警惕地后退一步,瞪圆了眼:“谁也没放,我自己跑出来的。”

    江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凛绷的面容有些许缓和,轻微地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过来。”

    宁娆就过去了,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让过来就过来,太怂太丢脸……

    江璃微低了头把她那一头蓬乱的头发捏在手心里一点点理顺,而后将发梢绕在手上一点点盘起来,又从宁娆那里把青绉纱帽拿过来,用里面的木簪把发琯住。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极平常做惯了一样。

    不知为何,随着他的动作宁娆竟感觉自己心底的烦躁渐渐消散,慢慢的平静下来……

    她摸了摸戴齐整的青绉纱帽,试探地问:“你刚才听见宣若的了吧……”江璃不语,她又道:“可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也不生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虽然江璃长了一张冰霜冷覆的脸,泰山崩于前也不见得有什么表情变化,可这样的事,总不会无动于衷吧。

    他沉默片刻,轻勾了勾唇角:“太医这些日子你不能思虑太深,不然会忘得更多。”

    宁娆:……

    也就是她会变得更傻……

    她忙把思绪收回来,捂住脑袋,嘴里喃喃自语:“不想,不想,头重要……”

    望着她摇头晃脑的模样,江璃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的长相轮廓本是秀致阴柔的,奈何平日里过分冷肃,衬得面容凛然冷硬。这样莞尔一笑,绷紧的线条倏然松开,漫上柔和的韵味,有着不尽的惑人风华,眼睛中亦如有星光绽开,有着斑斓的色彩。

    宁娆看得有些发愣,愣过之后,又低下头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样的长相,没准儿当初自己真的色迷心窍,对他一见倾心了……

    不对!陈宣若了,自己是为了另一男人才去选妃的。

    这真是太过分了,祸害了一个两个不够,总共祸害了三个!宁娆,你真是该遭天谴!

    ……停!不能想!头要紧!头要紧!

    像是看穿了宁娆内心的纠结,江璃笑道:“既然已经出宫了,我们就到处逛逛吧。”

    宁娆眼一亮,这么好啊。

    紧接着被剜了一眼,江璃的声音冷飕飕的飘过来:“把想看的都看了,想逛的都逛了,以后不准再惦记着私自出宫。”

    完,江璃负起衣袖,大步流星地顺着街巷走了。

    宁娆咬了咬牙,恨恨地跟上。

    想她自英雄过人,跟班无数,一直都是想欺负谁就欺负谁的老大,怎么嫁了人,竟过得这么憋屈。

    而且江璃这行云流水似的动作,看上去如此的自然,想来是他们之间惯常这样相处。

    宁娆啊宁娆,你可真是窝囊!

    她忿忿地踢了脚边的碎石头,上前去拍了拍江璃的肩膀。

    江璃回头:“怎么了……”话音未全落下,迎面一个拳头逆着风朝他脑门袭来,他迅疾一闪,拳风擦着耳朵飞过去。

    宁娆一直觉得,每当憋屈时,能动手就不该动口。

    因此她拳风凌厉,招式利落,直接往江璃身上招呼。她自幼习武,天赋异禀且力大无穷,不出三招定能……定能……被江璃踢弯了腿,压住下盘,胳膊扭到了身后,钳住手腕,半点也动弹不得。

    果然不过……

    江璃扭着她的胳膊,自身后慢慢贴近她的身体,在她耳边温柔地继续着刚才被断的问话:“怎么了?”

    宁娆耷拉下脑袋,绝望地:“我头有毛病,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哦。”身后是略带戏谑的语调,箍在她腕上的力丝毫无减,江璃很认真地在她耳边轻问:“那以后还会控制不住吗?”

    宁娆筛骨一样的摇着目前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头,丧气道:“不会了。”

    江璃将她放开,唇角噙着漫然笑意,眼中明光耀目,点了她一下,负起袖子:“跟紧点,别走丢了。”

    宁娆磨了磨她的大门牙,快步跟上。

    薄弥漫,朝阳破晓。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逛了两条街,江璃掏钱给她买了两个桂花糖人,放在舌尖舔了舔,是熟悉的味道。

    在那股融化的甜腻滋味里,方才的阴霾渐渐被抛之脑后,宁娆又没脸没皮地凑到江璃身边,好奇地问:“咱两平常感情怎么样啊?”

    先不话本里描述的诡谲宫廷里相互阴谋算计、同床异梦的帝后,单本朝,先帝嘉业皇帝在世时,就因宠爱滟妃而冷落当时的皇后,甚至还听信奸佞之言觉得那时的太子江璃克父,动了废黜之心,最后在一甘老臣的劝阻下才作罢。

    饶是那样,老皇帝仍旧狠心地把江璃放逐到千里之外,足足十年,到滟妃去世才把他接回来。

    所以,宫廷里的倾轧风歇云涌,皇帝和皇后名分上是夫妻,背地里不定是恨不得对方早死的仇敌。

    想到这里,她兴致盎然地盯着江璃,谁知他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挺好的。”

    啊……这就没了?

    可真是够惜字如金的。

    宁娆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你有几个妃子?有没有那种特别宠,跟我势同水火的……”

    江璃停下脚步,古怪地看着她,半天才:“没有,一个妃子都没有。”顿了顿,又:“我们刚成婚父皇就驾崩了,我得守孝三年不能纳妃。三年过后,你跟我,我要是敢纳妃,你就把整个太极宫烧了,还要拿剑刺我十几个窟窿,和我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