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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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尴尬的寂静。

    宁娆摸了摸高挽的发髻,轻咳一声。

    “陛下……文渊阁今日有一批文书需要处理,臣先行告退。”裴恒只愣了片刻,就跟没看见宁娆似得,转身朝江璃道。

    江璃沉静道:“好,爱卿先去吧。”

    裴恒端袖揖礼,连退数步,转身时朝宁娆躬了躬身,镇定地离殿。

    这一连串风轻云淡的君臣对白下来,好像没那么尴尬了……

    宁娆在江璃悠悠的视线里慢吞吞走出来,挽起袖子弯了腰想将屏风扶起来,奈何祎衣的臂袖太过冗长,质地幽润腻滑,根本挽不住,一使力便垂了下来差点把宁娆绊倒。

    她踩着臂袖踉跄了几步,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江璃的嗓音幽润,带了一丝无奈和几乎难以捕捉的嗔责。

    宁娆将拖沓的绸裙拨回来,懊恼道:“我没想偷听的,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你,刚才听到听到你们在我的事,就听了一句。”

    “真真的只有一句。”

    江璃轻叹了一声,搂着她将她送到正椅坐下,自己抚着凭案而站,垂眸看她,温声:“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宁娆忙将那双蛇镯子拿出来,在江璃眼前晃了晃:“玄珠这是你送我的,你为什么送我这个啊?”

    江璃凝着那镯子看了一会儿,幽邃的曈眸中神色难辨,仿佛有什么东西聚敛,又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笑笑:“这是你问我要的,你都开口了,难道我对你还会吝惜一个镯子吗?至于你为什么要,你没,我也不知道。”

    完,紧盯着宁娆的脸,不放过她面上流出的丝毫表情。

    宁娆只是困惑地摇了摇头,摆弄着金蛇的尾巴,嘟囔道:“真奇怪,不过就是两条蛇……”

    “不是两条。”江璃道:“是三条。”

    他将镯子拿过来,指给宁娆看,原来两条大蛇的中间藏着一条蛇,紧紧依附于大蛇的腹部,不仔细看是很难察觉的。

    宁娆奇道:“就这镯子的形状而言,两条足够了,为何还要画蛇添足,难道云梁的金子多的用不完吗?”

    江璃将镯子给她戴在腕上,道:“因为云梁有一个法,凡是双数寓意不祥,所以做什么东西都是单数,不信你数数镯子上的莲花,也是单数。”

    宁娆数了数,果真是单数。

    她低头看看镯子,又抬头看看江璃,觉得他也挺奇怪的。

    朝野上下乃至普天下都知道他厌恶云梁,可是他却能对云梁的细微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想来是对云梁仔细钻研过的。而且起来时语调平静,根本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憎恶。

    难道是因为他胸怀宽广,根本没将往事放在心上。

    若真是这样,宁娆倒有些佩服江璃。因为若换做是她,还是幼童时被人那般陷害折磨,长大了有权柄在手一定要把当初陷害过她的人碎尸万段才解气,关于那人的一切都得深埋尘土,再也不要翻出来。

    她抿了抿唇,他看上去这么矜贵沉静,好像没什么东西能牵动他的情绪,可细想来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将袖子垂下来,把镯子挡住,复又仰头看江璃。

    “还有什么想问的?”

    宁娆甜甜地笑了笑,带着些讨好意味,生怕他不耐烦,轻声轻调地:“我中毒之前我们是不是吵过一架啊?”

    江璃神情一滞,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嘿嘿,为什么?”她笑得更加灿烂,她虽然不过江璃,但敢跟他吵,就明自己在气势上还没有怂到底。

    江璃上下扫了她一眼,“我忘了。”完,敛起衣袖转身就走。

    啊?宁娆踉跄着跟上,拽住他的胳膊,不死心:“这才几天的事,你怎么可能忘了?你跟我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家夫妻平日里不吵架啊,我爹跟我娘就是三天一吵,五天一大吵,吵完过后也就没什么了。这要是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那才是有问题呢。”

    江璃倏然停住脚步。

    宁娆却没稳住,撞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摸着鼻子幽怨地看他。

    他神情恍惚,目光缥缈,些许复杂地看向宁娆:“都闷在心里不,才是有问题?”

    宁娆没耐烦地点了点头,心想他又抽什么疯了?

    江璃缄默了一会儿,转而笑着摇了摇头,“还记得我跟你的春祭吗?今日礼部会来送礼册,你就做出一副娴熟于心的样子,让他们喝盏茶就走。晚上我会来教你,还有……”他顿了顿,道:“景怡回京了,明日要去祈康殿向母后和你请安,你明天要早起梳洗,不许赖床。”

    “景怡是谁啊?”宁娆懵懂地问。

    江璃道:“我弟弟,楚王江偃。”

    楚王……宁娆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滟妃生的儿子……

    据当年滟妃费了大周折把江璃赶出长安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与皇位缘锵。

    唉,又是一对被命运捉弄的兄弟,就像她和江璃是一对被命运捉弄的夫妻一样。

    她深沉地摇了摇头,抬头,发现江璃已经走到殿门口了,背对着她,道:“别忘了你的头,残毒未清,想多了事可是容易傻的更厉害。”

    宁娆:……

    对,头要紧!

    管他什么云梁还是楚王,关她什么事,瞎操心!

    她蹦蹦跳跳地回了正殿,喝了一口茶,猛地反应过来,她郑重其事地去找江璃问问题,他回答她什么了?

    什么都没跟她!

    就了什么云梁双数寓意不祥,她知道这个干什么?有什么用?

    亏她还跟个傻子似的高高兴兴地回来,那是被江璃糊弄回来了!

    她气不一处来,见玄珠抱了厚厚的一摞簿子进来,道:“娘娘,这是这个月的账册,您是不是先理一理。”

    宁娆弯了腰,看了看那半人高的账簿,又看向玄珠,咽了咽唾沫:“你确定这是一个月的账册?不是后宫没有嫔妃吗?这都记得什么?”

    玄珠将账簿放下,翻开最上面一本,开始念:“后宫宫女各制春衫一件,支白银五千四百两;织造坊翻新库房,支白银三百一十两;放四十五名宫女出宫,赏银四千五百两;祈康殿新制绸帐、茜锦,支白银一千两;春祭供祀,支……”

    “停!”宁娆问:“要我做什么?”

    玄珠掰着手指,稀松平常道:“娘娘只要核对账目,计算开支,清点物品,吩咐六宫四局依时呈上细册,对照前月,看看有没有可节流之处,再估算下月用度,让底下人先行准备。”

    她想了想:“好似漏了些什么,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平日里奴婢都是给娘娘下手拨拨算盘珠子还行,大主意都是娘娘自个儿拿的。”

    宁娆站在账簿前,静默了片刻,看她:“那现在怎么办?我不会,你的那些东西我听都没听过……”

    她长到十五岁,最擅长的就是不学无术,对于理账簿,这项技能好像……有点欠缺。

    玄珠发愁地看了看账簿,“要不奴婢先将账目大体理一理,看这个月能不能先糊弄过去……”

    “就这么办。”宁娆愉快地拍板。

    玄珠:……

    —

    下午礼部的人果然来了,玄珠特意嘱咐墨珠陪着宁娆应付他们,等他们走了,墨珠长舒了口气,从箧柜里拿出一颗安神丸放进绿鲵铜炉中,道:“时辰还早,娘娘不如睡一觉,晚上陛下要来娘娘教礼仪。”

    宁娆见那安神丸很稀奇,是滚圆的一颗珍珠似得,泛着莹润的光泽,熔入炭中,竟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墨珠注意到她的神色,笑道:“这是楚王赠与娘娘的,前几天殿下听闻娘娘凤体不安,特意上帖子问安,还附赠了这安神丸,据对凝神静气有奇效。”

    楚王……宁娆趴在榻上,思索道:“上午陛下跟我楚王回京,他原本是不在京城吗?”她记得几个郡王虽有封地,但常年流连于帝都,当年她爹主要的参奏对象就是这些仗着荫封跋扈不堪的皇亲。楚王到底是江璃的亲弟弟,不会待遇都不如这些郡王吧……

    墨珠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娘娘记不得了,当年楚王可是犯了事被逐出长安的。陛下亲旨,非圣寿祭典不得回京。”

    被逐出长安?有料!

    宁娆目光炯炯地看向墨珠,好奇道:“为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这在当年可是震惊朝野的,楚王醉酒,夜闯端华门。”

    宁娆疑惑:“端华门?”

    “宫中宵禁之后是不准四处行走的,可当年楚王荒唐之极,不光违背了宫规,还了端华门守卫,大开宫门。要知道端华门是通连鸿蒙殿的,里面供奉的是大魏历代先帝们的牌位,楚王此举是扰了祖先安宁,可谓不忠不孝。据当年宗正府定下的责罚更厉害,最后是被陛下压下来了,那时太子刚刚出生,正大赦天下,也顺道给了楚王一个恩典,从轻发落,逐出长安。”

    宁娆了个呵欠,觉得脑子有些昏沉,迷迷糊糊道:“我要睡一会儿,等晚上叫我……”

    她向来心大,不管有多少烦心事,都是能吃能睡的。

    只是今日这一睡,倒不怎么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四处烟云缭绕,一片白茫茫,看不清周围是何景致。唯一清晰的是一个声音……

    “阿娆,我心里有个角落,不管我手中沾了多少污垢,那里总归是干干净净的,放着你,也放着我。”

    她有些心伤,想些什么,可张了口却又不知该什么。

    像是坠入了幽然蔓延到雾霭之中,驱不散,也挣脱不开。

    那雾中突然伸出一支剑,直朝她刺来,猛然惊醒,霍的坐起来。

    窗外已是沉酽的一片黑暗,灯烛燃着,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摸下一把冷汗。

    江璃坐在榻边一笑:“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脑中一阵空白,又突然有些欣喜,抓着江璃的手急促道:“阿娆,我心里有个角落,不管我手中沾了多少污垢,那里总归是干干净净的,放着你,也放着我——我刚才在梦中有一个人这样对我,声音可像你了,你是不是这样过,我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江璃任由她握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寡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