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忆...
宁娆听得发愣,倒是宁夫人先反应过来,冷下脸低叱道:“静,你胡什么!”
静全然不顾,只抓着宁娆的手:“姑娘,你还记得吗?当初你生太子难产,可是陛下却先将所有的稳婆都撵出了昭阳殿,扔下你一个人出宫,我冒着大雨去太医院请太医,可是那帮太医却全被太后叫了去。当时太后在鸿蒙殿诵经祝祷,太医们随侍在侧,宵禁一到,端华门关闭,外面的人又如何能进去?那时你命悬一线,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让我去找楚王,楚王冒雨赶来,伤了端华门的守卫,令宫门大开,他独闯鸿蒙殿,这才把太医给姑娘拽了回来。”
宁娆怔怔地她含泪泣诉,头一阵眩晕,眼前倏然模糊且飞快旋转,有淡薄的疏影渐渐在她脑中汇集,一点一点成形……
窗外大雨滂沱,她捂着肚子满头冷汗,滴滴落在榻上,湿濡濡的晕开。
眼前之人是年轻稚嫩的江偃,他的声音哽咽:“阿娆,宫门都关了,且不出不去进不来,□□绵长,从外面请郎中怕你撑不住了。”
他的手握了握,抓住宁娆的,像是下定了决心:“你等着我,我一定把太医给你带来。”
宁娆已疼的意识模糊,却还是触到了他眼中那一抹决绝的机锋,心中不安,想要叫住他,可是他身形一晃,已迅速从侧门闪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一片脚步叠蹋的纷杂,有太医给她请脉,有宫女进来送热水,隔着雨幕,忙乱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破开了沉闷,让一切归于沉寂。
至此往后,再也没有那夜的仓皇无助和兵荒马乱,一切安稳平和,伴着春雨淅沥,江璃回来了。
她脑中仿佛有千根针扎下,跌倒在案几前,静和母亲慌慌张张地来扶她:“阿娆,你怎么了……”
她的头好像要裂开一样,在痛楚中脑中成形的画面却愈加清晰。
江璃抱着一个明黄的襁褓坐在她床边,将那皲皱的婴孩给她看:“阿娆,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是大魏的太子。”
太子?她心里的声音格外清晰:我要一个太子的名分又有什么意思?
她躺在榻上,脸色虚白地看着江璃……欲言又止。
宁娆陷在梦中,看着四年的自己格外上火,恨不得上去揪着自己的耳朵大喊:问他啊!问他为什么把稳婆赶走,问他为什么在你生产时丢下你!若是他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给他一巴掌,管他是不是皇帝,卯足了劲抽他!
可是……四年前的这个宁娆只是凝望着江璃沉默了一会儿,以略微沙哑疲倦的声音:“景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江璃神情微滞,面上的笑暗淡了几许,但还是给她掖了被角,温和地:“好,那你歇着吧,我把英儒抱走,省的他吵到你。”
他起身,动作极其缓慢,好像在等着宁娆随时能叫住他一样……
可是没有,宁娆闭上了眼,宛若玉砌的姣美面庞越发像雕像,在叠帐挽纱后安谧宁静,仿佛很快就睡了过去。
江璃走后,她睁开了眼,歪头怔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不言不语。
再往后便是沸沸扬扬的朝堂公审和给楚王定罪。
夜闯端华门,惊扰先祖安宁,这在大魏开国以来闻所未闻,朝野震惊,罪名自然也不了。
朝堂之上,在宗亲的逼问下,江偃一口咬定是自己喝醉了酒,稀里糊涂闯了端华门,宗正府决议褫夺他的封号,江璃迟迟不定,僵持了一段时间,双方各自退让了一步,留下江偃的封号,将他逐出长安,非圣寿春祭不得入长安。
宫中内外鲜少有人知道江偃是为了宁娆才闯下大祸,凡是知道的,也都被江璃清理掉了。
自然也包括去向江偃报信的静。
宁娆将静保下来,却也留不得她,只有将她逐出宫,方能获一线生机。
这个梦做的极其憋屈,宁娆悠悠转转地醒来时觉得自己几乎是被气醒的。
她捂着头坐起来,宁夫人忙上前来看:“阿娆,你没事吧?”
她懵懂地摇了摇头,静已不见了,遂向母亲投去疑惑的眼神。
宁夫人叹道:“我怕出事,毕竟当年是大张旗鼓地将她赶出宫,还是尽早让她走吧,免得留久了再惊动旁人。”
宁娆点头,一股怒意袭上,快速下榻穿鞋,冲着在外面忙活的玄珠和墨珠道:“送我娘回去。”
便头也不回地往清泉寺江璃的住处去了。
她想过了,回忆起来的情形毕竟含糊混沌,好些事都不明不白的,全然衔接不上,若是就此下定论未免草率。可这事就不是个能含糊的,她非得拽着江璃问个明白。
一脚将厢房的门踢开,里面空空荡荡的,江璃独自一人坐在榻上,面前的案几上摆了些瓶瓶罐罐,他正拿着其中一只青釉葵瓶仔细端详。
抬头,一瞬露出茫然的神色:“阿娆?你怎么来了?”
宁娆负着手进去,她在来的路上想过了,她自失去记忆以后在江璃面前怂惯了,这一番若不拿出点气势恐怕他不会跟她实话。
因此她弯身,掠了一眼案几上琳琅漾彩的珍玩,权衡了一下,从江璃手里夺过那个最不起眼的青釉葵瓶,往地上狠狠摔去。
响亮的碎裂声,震得江璃一怔,茫然地看向地上狼藉的碎瓷片,凤眸中一瞬闪过无比心疼的神色。
他像被牵了线的皮影,动作僵硬地仰头看宁娆,面容极其无辜,视线里充满了无声的谴责。
宁娆叉着腰,恶狠狠地问:“你给我清楚了,我生英儒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了?把稳婆赶走,扔下我自己一个人出了宫,你想干什么?要我死吗?”
江璃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又想起这些了吗?”
他的半边面隐在厢房壁橱投下的阴翳里,显得脸色晦暗不明。
“阿娆,虽然你记不起过去五年的事了,虽然现在的你比之过去莽撞了许多,但我却认为,现在的你性子极好,起码有事你会直接来问我,而不是藏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也在折磨我。”
江璃抬头看她,俊逸的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笑,那笑中带了一丝嗔责与埋怨:“你怎么会以为我想你死?若是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这般深情的表白倒让宁娆无所适从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为什么?”
江璃的目光放空,些许恍惚,开始追忆往事。
若要溯本逐源,该疑惑的那个人其实是江璃才对。
从他认识宁娆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姑娘仿佛是为他量身而生,方方面面都与他契合无比。
她总会投他所好,从吃食点心到典籍丹青,如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开始,他以为这是缘分,可相处的久了,她那藏在沉静娴熟之下的活泼跳脱,那隐在端庄周全之下的爽朗不羁,甚至不经意流露出的本性禀赋,无一不在告诉他,那所谓的妥帖、契合不过是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宁娆戴着它只是为了能处心积虑地接近他。
江璃烦恼过一阵儿,他幼年吃足了苦,少年时苦尽甘来,大权在握却又不免寝食难安,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对自己的欺瞒,他甚至揣度、试探过宁娆嫁给他的真实目的,但都不了了之。
别扭了一段时间,他放弃了。
因为他发现,不管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宁娆,还是不经意就要露出狐狸尾巴的宁娆,都已成了他心中不可割舍的部分。
知爱存时,已深入心髓。
她欺瞒他也好,处心积虑接近她也好,就算她将他的忌讳都触了个遍,只要她是宁娆,这些都无所谓。
他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样过下去,只要阿娆将她的秘密藏好了,他便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做不知道。
可这世上并没有永恒的秘密,特别是阿娆,那时她还太过年轻,也并没有练就后来的城府。
乾业元年二月,先帝陵寝遇洪涝坍塌,墓壁毁损了大半,甚至连棺椁都露了出来。
作为新帝,江璃自然是要追究的。
根据先帝遗诏,择址俢陵都是他生前最钟爱的幼子楚王所筹办,所以楚王江偃首当其中。
虽他责无旁贷,但帝陵工事庞杂,经手的人太多,若要都算在江偃的身上,也确实有失偏颇。
但世事并非只有对与错,特别当时他初初登基,朝野上下一片动荡,‘南派’与滟妃余党依旧剑拔弩张,‘南派’为了彻底压滟妃余党,有意借此时机大做文章扣给江偃一顶慢待帝寝的帽子。
出于本心,江璃心疼这个弟弟,但作为皇帝,他仰仗‘南派’的扶持登上帝位,宣室殿的御座尚未坐稳,对于‘南派’的意思,他也只能依随。
就在事情的走向渐渐不利于江偃时,宁娆猝不及防地掺和了进来。
内直司负责当时陵寝所需砖石的采买,一个直接经手的内侍同昭阳殿的黄门吃酒,无意中吐露当时得工部侍郎燕栩示意,在砖石的采买上暗做文章,贪了一笔赃款。
黄门自然禀报了宁娆,宁娆暗中指使自己的父亲将黄门的口供公之于众。三司会审,深入调查,真相大白,帝寝的坍塌就是砖石偷工减料所致,与楚王没有干系。
江偃被洗刷了冤屈,燕栩被下狱查办。
宁娆以为自己做的隐蔽,但朝官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狐狸,经此一事谁看不出皇后对楚王的回护之心。
这深为‘南派’所忌讳,更让他们忌讳的是宁娆做为皇后,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男孩儿,便是嫡长子,毋庸置疑是要被封为太子的。
太子的母亲跟楚王牵扯不清,又如何能被‘南派’所容忍?
那些时日江璃的心情很阴沉,他察觉到了宁娆和江偃之间似有若无的攀连,也感受到了宁娆对江偃的袒护,恼恨、嫉妒……种种如同生了根的细芽,无意识地在心中长成了枝叶繁茂的大树。
他决心试探一下宁娆。
新罗进贡了一方尧山美玉,江璃命人磨成了玉枕,赠给宁娆。
宁娆这一年多见惯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并不觉有什么稀罕,从江璃的手中接过随手放到榻上,便不再看一眼。
江璃和缓一笑,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道:“这玉枕虽然没什么稀奇,但是却有一个名典。”
宁娆将胳膊搭在江璃的肩上,趴在上面,朝他脖颈间吹热气,姿态亲昵,软语问:“什么名典啊?”
他搂着这般乖巧、依赖他的妻子,有一阵的犹豫,但还是狠下心道:“宓妃留枕魏王才。”
完,紧凝着宁娆的脸。
她脸上甜腻的笑容倏然僵住,低垂着眸光,睫羽颤抖,原本极自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变得无所适从,握住又张开,他覆在上面,果然触了一手的冷汗。
两人缄默许久,久到江璃觉得她会和他些什么时,她终于抬了头,目光闪躲:“景桓,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江璃定定地看她,看了许久,温淡地:“好,你睡吧,我走了。”
他明显觉得宁娆像是松了口气,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的情绪,失望、沮丧亦或是还有些别的,终归这滋味难受极了,难受到他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去问她什么了……
她为何而来,跟景怡之间有些什么,都随她,他再也不问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过问,甚至赌气算晾宁娆一段时间,却又发现昭阳殿早已预备下的稳婆有些不妥。
依照惯例,中宫有孕,是要提前预备下稳婆,而稳婆则是从各家宗亲勋贵中荐上来的。
太医照看之余稳婆会来看一看胎,估一估生产的月份。
偏偏他跟宁娆冷战的那几天,宁娆总是不舒服,夜间惊梦盗汗,人迅速的憔悴下去。
起初他以为是她心事太重,恐怕连她自己都这样以为,并没有当回事。
直到在昭阳殿后院的稳婆房里搜出了一些马钱子、生草乌……
搜房是太医建议的,崔阮浩亲自领人去办,当时关闭中门,昭阳殿上下都不知道原委。只知几个稳婆被禁军带走了……
婆子的衣裳都被这些药给浸过,马钱子、生草乌……都是堕胎的药,她们便是穿着这样的衣裳日日在宁娆的身边伺候。
江璃暗中翻了籍册,查了她们的来历,几乎都出自‘南派’的官邸后院。
也是,宁娆有孕之初,也是他登基之初,彼时四面楚歌,唯一能信赖的就是‘南派’,他又怎么可能从别处为宁娆甄选稳婆。
查明真相的那一夜,他彻夜未眠。
他恨、怒,想把那些胆敢把手伸到阿娆和他们的孩子身上的人碎尸万段,可他在盛怒边缘徘徊了一阵儿,却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大而化之。
他登基不到一年,根基不稳,滟妃余党未除干净,还不是与‘南派’翻脸的时候……
第二日清,寻了个名目,将这些稳婆都赶了出去。
她们依序从后角门出宫,各归各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事情进行的很隐秘,昭阳殿上下都没有被惊动,宁娆自然也一无所知。
江璃一边迅速从太医院挑选了两个心腹值守在昭阳殿,一天请四遍脉。一边暗中挑选新的稳婆,自然不能再在勋贵官员的家中挑,只能委派心腹去民间细细择选。
这样一来,自然就慢的多。
恰在这个时候,先帝陵寝修缮完毕,朝官上表,陛下为彰显孝道,应当亲去祭拜。
他将太医召来反复问询,那时宁娆怀孕七个月,几个太医都十分笃定:会足月生产。
江璃便给宁娆留下两个心腹太医,只身前往景陵。
其实一直到他走,他都在等宁娆,等她来责问他为什么赶走了她的稳婆。可惜,没有等到,自那日试探过她后,她就像受了惊的幼兽,躲他都来不及,哪会到他跟前。
江璃就这样走了,临行时甚至去鸿蒙殿给列祖列宗上过香,路过端华门时被刺目的阳光晃了一下,头晕目眩,向后踉跄了几步,崔阮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这是上天给他的警兆,可惜他没理会。
江璃前往景陵祭拜皇考,太后也入鸿蒙殿诵经,祝祷大魏江山千秋永固。
照例,太后召了亲族女眷入宫伴驾。
这其中便有那位因贪污帝寝款项而入狱的工部侍郎燕栩的夫人。
燕栩是太后的表哥,亦是‘南派’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也正因这份情分,江璃没有重判,只是削爵免职,贬为庶民。
从贵妇人到平民,燕夫人自然满心怨怼,而太后将她召来,也是为了将她心中的怨恨化解一二。
那夜她们在鸿蒙殿诵经,直到亥时。
宁娆动了胎气,请在昭阳殿的两位太医看过,是脉象紊乱,可能会早产。
彼时各道宫门关闭,若要回太医院取药,必得从内直司取回各宫门的墨敕玉符,方能大开宫门,畅行无阻。
宁娆撑着力气,让玄珠去向鸿蒙殿里的太后递信,请她为自己安排,因她实在痛得快要背过气去了,江璃不在,她没有气力去做更详尽的安排。
这个信儿没有到太后跟前就被截下了。
燕夫人矫诏,太后凤体有恙,将整个太医院连同昭阳殿的两个太医全押进了鸿蒙殿,而后关闭端华门,任谁敲都不会再开。
宁娆只有让静去找江偃。
江偃那夜从昭阳殿出来,持剑硬闯端华门,冒着天下大不韪伤了宫门守卫,看上去是荒唐至极、自寻死路,但其实在当时除了这样已没有别的办法。
他伤守卫,在重重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浑身是伤地闯到太后面前,扑通一下跌倒,气若悬丝却无比执拗地一遍遍重复:“皇后早产,母后救命……”
太后慌忙亲自领着太医去昭阳殿,一夜的兵荒马乱,终于在鬼门关前救回了已奄奄一息的宁娆和那个还没出生就命途多舛的孩子。
江璃回宫已是第二天了。
他从自己母亲那里听完了整个故事,只觉通体寒凉,立刻抓捕了当夜在鸿蒙殿当差的禁卫和端华门的宫门值守,严加审讯。
这样的一个局,凭一个燕夫人是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的。
但是审讯一无所获,那位燕夫人却先悬梁自尽了。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各种指向宁娆的谣言四起。
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宗正府审讯江偃,江偃一口咬定自己吃酒误事,他夜闯端华门是一时冲动,与旁人绝无相干。
结果就是被逐出长安。
他离开长安那天,宁娆在昭阳殿的北窗前站了一天,从日出到日落,一动不动。
江璃下朝回来,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
走出几步,腰间一紧,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能感觉到宁娆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温热,濡湿……
江璃忙回头去看,见她满脸是泪,低着头,贴在她的身上,怎么拽也拽不开。
“阿娆……”
她哭得更加厉害,抽泣声都变得沙哑。
江璃从袖间摸出一方丝帕,一点一点地给她擦眼泪,有些慌张:“阿娆,你别哭,别哭……我不会再问了,凡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可以不知道,我不会再强迫你,也不会再为难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都可以,我绝不会再提。”
窗外落日熔金,余晖洒遍了琼枝玉树,宛若最后的灿烂。
从这一日起这一篇彻底翻了过去,他们默契地都不再提,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见的,只是宁娆一天一天飞速地成长,从一个心无城府、率真的女子迅速成长为缜密周全的皇后,她更好像在弥补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孝顺太后,善待宗亲官眷,并且跟那位曾为她九死一生的楚王再无任何瓜葛。
……
江璃叹了口气,看着已经听傻了的宁娆,没忍住,又将视线移向那一地的碎瓷片。
宁娆神情忧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原来夜闯端华门是这样的,那这个人情可欠大了……”
江璃沉默了一阵儿,道:“你欠的不只是人情。”
嗯?
宁娆抬头看他。
“你刚才摔的的青釉葵瓶是前周汝窑烧制,乃是玄宗皇帝的爱物,瓶底还有玄宗的题词,作价……”江璃低头估算了一番,以一种严谨诚恳的语气道:“作价十二万两。”
“啥?”
宁娆也顾不上忧郁了,起身盯着地上的碎瓷片,错愕:“这个破瓶子十二万两?”
江璃点头,“你眼光真好,这里边就属它贵。”
眼光好?就属它贵?
宁娆觉得自己快哭了,后退一步,凄惨地看着江璃:“那怎么办?”
“赔啊,还能怎么办?”江璃一脸的理所应当。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胆颤地问:“我有钱吗?”
江璃点头:“有,你有月例。”
宁娆松了口气,咧嘴笑问:“月例?多少?”
“每月一千两。”
哇塞,这么多!比她爹一年的俸禄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一算,算一算……笑容渐渐垮下来。
“一个月一千两,一年一万两千两,也就是我要扣十年的月例才能赔完……”
江璃挑了挑她的下颌,笑道:“真会算,对极了。”
呵呵哒!
宁娆一蹦老远,泄愤似得猛力拍案几,拍的咣当咣当响,抗议:“你十二万两就十二万两啊,你这分明是讹我!”
江璃早料到她会这样,一挥衣袖,弯了腰温煦含笑地看她:“你不信我不要紧,叫你爹过来,他对古玩最有研究,当着你我的面儿,他要是估价少于十二万两,我半文钱都不用你赔。”
“呜呜……”宁娆一边拍桌子,一边仰头大哭:“我怎么这么倒霉……”
江璃抬袖捂着嘴偷笑。
笑到一半,他似乎听见了细微的‘咔嚓’声。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宁娆哭得正起劲,拍桌子也拍的正起劲儿,没注意她手底下的案几已无比脆弱。
蓦得,自案几中心裂开一道纹络,歪七竖八的蜿蜒伸展,裂痕抵到两端,‘咔嚓’一声,案几自中间断裂,两块板子向两端斜倒,上面的瓷瓶瓦罐‘呼啦啦’摔了一地。
雪瓷、青瓷、羊脂玉摔出了一首高潮迭起的曲韵。
宁娆:……
不可能!不是她!她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