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原本两人之间那微乎其微……
“郎君?”虞姜从竹簾里看他。
慕容显在马上, 天上白雪窸窸窣窣落下。他身形在雪中格外的清晰,青松一般昳丽而矫健。
虞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虽然也是冬日里的冬衣, 但看着并没有其他人那么臃肿, 矫健有力的腰身都能看得出来。
“郎君不冷么?”虞姜原本想问他怎么在这, 这个天, 除了她这种实在按捺不住想要跑出去玩雪的,几乎没有谁出门。
慕容显呼出一团白雾, “出来走走,正是巧。”
虞姜看了看车外左右,她暂时还想不到走的这条道还可以顺路去哪里。
“娘子算去哪儿?”他双腿夹了下马肚,驱马到她车旁。
“和郎君一样, 出去散散心。”
慕容显笑了一声,车里的人和他隔着一层絮絮落下的雪,她的面容在这一片落雪里格外的梦幻, “这个时候道路不便, 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散心做什么。”
“因为下雪了呀。”虞姜道, “这天都阴了好久, 这回终于下了。我就想要找个地方玩一玩。”
慕容显颇有些诧异,“就为了这个?”
虞姜点点头。
慕容显一边的眉梢都忍不住挑高,“下雪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稀罕得很呢。”虞姜抓住窗沿,满脸期待, “郎君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么?我都来洛阳没多久,不知道哪里看雪景最好。”
看什么雪景!
慕容显只想把她塞到车里,然后叫车夫调头回去。他长得这么大,雪从九月一路看到来年的三四月都还有, 这么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东西,她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跑出来?
虞姜的指尖都从袖口里探出来,露出点儿玉白抓在窗沿,她一张脸都埋在脖颈旁的皮裘里,越发的我见犹怜。
“和我来。”
过了两息的功夫,慕容显转过马头,虞姜满脸惊喜,“郎君果然从头到尾都是大好人。”
慕容显背对着她笑的颇有些深意,大好人,他也的确算得上心怀叵测的大好人了。
“看起来,我和郎君还挺有缘分的,这个天还能遇上。”
慕容显在前面走,天上的雪下的纷纷扬扬,但是他笔挺的背影却还是能清晰看到。
“我原本算去见宗将军,娘子有缘分,的确这缘分是有的。”
虞姜大方道,“郎君找阿舅?”
慕容显嗯了一声,他去找宗仰,多少是为了提前讨好宗仰。女子婚事,父亲不在了,那么就兄长做主。虽然虞羡之已经到了洛阳,但就靠着他当初的做派和宗仰如今的位置。想要做同父异母妹妹的主,简直痴人梦。
两手准备都做了,到时候才能万无一失。
“那我有没有耽误郎君的事?”身后的声音多了些许的担忧。
慕容显稍稍回头过去,见到她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从窗口里探出头看他。
“没什么。”
“真的?”她话里满是不信。
“真的。”
反正两头都是正事,既然遇见她了,自然以她这头为大。
“那我就可真的当真了啊。”
见识过她提刀砍人的模样,可是她嗓音一如既往的软糯,眼睛里明亮有神,里头全都是他的模样。
“那你一定要当真,好好的记在心里。”
他在马上笑道。
这话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过来,听在耳朵里,和这漫天的雪一道,能从中觉咂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来。
虞姜笑道,“好。”
慕容显马回去,手掌张开,轻轻覆在她额头上。
虞姜被他这突然两下的动作给弄得呆住了。下着雪,是下雪的时候暖和,化雪的时候才冷,可是就算是现在这个时候,风也是冷的。但慕容显的手掌却滚烫,整个压在她的额头上,那股不同于炭火,来自于生命的暖意,在寒风里格外的灼人。手掌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推到了车里。
她一进去,原本被她掀起来的竹簾顿时就落下来,把她的脸给挡住。
“不要凑到窗口来。”
虞姜手捂着方才被慕容显手掌覆过的地方。听到外面的慕容显道。
还没等她话,就听到一阵马蹄响,想来是应当到前头去了。
这个天,除非必要,并没有人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平常拥挤不堪的道路上宽松了不少。
慕容显一路带着他们到了郊外,一手拉住缰绳,“到了。”
虞姜闻言从车里就往外看,果然见到了一片皑皑白雪,覆盖在道路和田野上。茫茫的一片,连着成片成片的山。天上还有雪落下来。
她扶着婢女的手跳下来,然后在慕容显的注视里,噗通一下整个人面朝地直接扑到了雪地里。
慕容显原本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就见着虞姜像一只兔,自己整个人都跳地里去了。
这雪下的不,这片地方更是没有什么人,厚厚的雪积堆在一起,她整个人就埋在了雪里。
跟着她的几个婢女也是被她这一下给吓住了,慕容显翻身下马,快步跑过去就要将她从雪里拉出来。他刚要伸手,就见到虞姜的手脚在雪里划拉了两下,颇为惬意。
慕容显手伸在半途僵住,只见到虞姜在地上手脚划拉,然后整个人翻个身,冲着天空大笑。
慕容显迟疑了下,原本伸出的手也收了回去。
他下刻就见到虞姜漫山遍野的撒欢,她整个人和地鼠一样往雪地里钻,这里到底不是代郡又或者凉州,冬日里的雪厚到足够埋人,她把自己埋进去,半截毛绒绒的躯体就在外面,和地洞的兔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还没等他反应,她整个从里头跳出来,然后整个人又趴在雪地上。
慕容显望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嘴唇上,就算这样也没能压住笑,笑声闷闷的从喉咙里溢出,憋都憋不住。
虞姜满头满脸雪花,她今日穿了狐裘出来,在外面这么一造作,满头满脸,连带着狐裘全都是雪花。
十足的美貌在这种情形下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憨憨。慕容显在一旁抱臂看着,笑的根本止不住。
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在雪里钻了一圈出来的兔子,但是偏偏这只兔子还傻呆呆的,不知道抖抖毛,把浑身的雪花都给抖下去,就显得越发的憨态可掬了。
虞姜根本不在意那边笑的快要直不起腰的慕容显,她仰头看着天空,双臂展开,整个人往下倒。
慕容显原本在笑,见到她整个人都往后倒,脸上的笑容当即凝住。他整个人当即往她这边冲,因为离着有段距离,他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往下倒了。
虞姜只感觉到眼前陡然一暗,后脑勺被手掌整个覆住,身上也跟着一重,两人连扑带跌的全都倒在雪地里。
那一方雪已经有些厚度了,两个人一块埋在雪里。
滚烫的呼吸毫无隔阂的喷涌在她的脸上,慕容显的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都在她的鼻头上。
双目对望,两人都愣住。
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当初在会稽坠马的时候,他就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一同掉落在地上。但这次又和上回有所不同。
虞姜清楚的看见他眼瞳里有什么东西,两具身躯就这么严密的压在一处,明明衣着整齐,却格外让她心慌。
慕容显一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一手撑在她的身旁。
虞姜双手在他的胸口,下刻她双手用力就要将身上的人给推开。慕容显原本撑在她身侧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狠狠的向他自己搂过来。
原本两人之间,那本微乎其微的距离消失的一干二净。
柔软的躯体总能将理智消抹的一干二净,慕容显低头下来,两人鼻息亲密交融,更添了几分滋味。
他定定的盯着她,像是蛰伏许久的猛兽终于寻到了机会,扼住猎物的喉咙。他整个人将她覆的干干净净,完全在他的掌控下。
柔软的温热的,一汪春水流转在他躯体上。
“郎君。”
虞姜开口的同时,开始细微的挣扎。
严丝密缝的贴着,彼此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感受的纤毫毕现。
男与女,阴与阳,鲜明的抵在一起。
他鼻息迎面压了过来,她整个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低头下去,鼻尖上的压迫更重,他感受到骨子里生出一阵接着一阵的战栗。哪怕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生出了滚烫的热意。
只要再下去些许,就能攫取到含蜜的樱唇。
那股热意冲击着头颅,促使他狠狠撕咬下去。
“郎君。”虞姜再次开口,这次嗓音里带上了点儿害怕和哭音。
这嗓音若有用,当真无用,甚至还有那么点儿令他越发不管不顾的念头,但他强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切不过是两息的功夫,但又像是过了许久。
“起来吧。”他嗓音嘶哑,对她伸出手掌。
虞姜躺在雪地里,她迟疑了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手才触碰到他的掌心,他便收紧了手掌,手肘往后抽,将她拉起来。
“你不要命了。”慕容显头颅微抬,看着落下的雪花。
“雪下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敢后脑勺砸过去,万一不是枯草,是一快石头,或者是块冰,砸下去重则丧命,轻则也是头破血流。”
虞姜当时还真不知道,她就是看着下雪高兴,一路躺下去。上辈子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么干,在雪地里直接躺出个大字。
“知道了,是我疏忽大意。”
她很痛快的认错,头也垂了下去。
慕容显觉得身上冷。
洛阳的风雪比起他曾经经历过的,算得上是和风细雨。伯父没有儿子,对他这个侄子当做亲生的儿子来看,看重却从来不娇惯,在朔州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脱去上衣,光着膀子跑。所以他比旁人耐寒。
但现在他却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他怀念方才位怀中温软。
“你没见过雪么?”
慕容显嘴里着讥诮的话,可是眼睛只看着面前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往雪里钻,亏你想得出来。”
“你知道不知道,比起看雪,你倒是最有意思的那个了。”
虞姜根本不以为意,“建邺下雪的时候不太多,会稽也一样。一时高兴,”
她马上又道,“要是下次下雪我还这样。”
家仆和婢女们离的远,并没有发现他们这里的变故。两人东拉西扯,像是要将方才那事全数遮掩过去。
“你喜欢那就最好。”
慕容显对出这么一副完全符他平日里做派的话。
他看了一眼虞姜,她嘴里和他话,手里也没忙着,弯腰从地上团了几块雪,对准他就是砸过来,慕容显没有躲,那几团雪落到他的身上,纷纷散开。
这几下算是抵消了刚才那场惊吓。
两人都装糊涂,心下知道的透亮。他也不躲开,仍由她几团雪砸了过来,给她自己出气。
“我听,建邺士族喜欢收集雪水用来煮茶?”
虞姜丢了他几次,浑身的劲头都发泄的差不多了,听到他问,嗯了声。
“既然如此,哪天你帮我煮茶。”
虞姜拍了拍狐裘上沾着的雪花,“雪水埋在树下面,要埋一年的。”
慕容显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过来,“埋上一年,难道不会生虫么?这和现成的把雪煮化了,有什么区别?”
他又问,“难道放在树下埋上一年,用来煮茶,还能喝了之后立刻羽化登仙?”
南朝士族的那些毛病,他有所耳闻,喜欢一些虚空不实的东西,最想的事便是做神仙。
这话的还不留情,虞姜噗嗤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当初教习的女师是这么和我的。”
“但我从来没照着她的话做过。”
虞姜看了看天色,“赶早不如赶巧,现如今天色还早,不如这样,我现在立即回家给郎君泡茶怎么样?”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方才发生的那些事,连带着那些怒气也跟着全部不见了。慕容显心口酸胀,他道了一声好,虞姜就道了一声走。蹦蹦跳跳走在他前面。
她蹦蹦跳跳步履欢快。她身上的狐裘是雪白的,天地之间,唯独她的面容格外的清晰,是唯一一道亮色。
慕容显习惯了冬日,但是并不喜欢冬日。冬日里冰封千里,死气沉沉一片。每个人都是在熬冬,脸上也全都是苦熬里的苦难。
她倒是满心雀跃,鲜活的绽放。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甘甜的。
她钻进车里,慕容显马在前头。一路往回走。伺候的家仆婢女有些奇怪虞姜这么快回去,但也很高兴,毕竟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愿意在外面受冻,早些回去都是好事。
不过走到了回路上,却遇见个麻烦,都要到家门口了,却见着一辆车停在路边,原本也不在意的,谁知道车上下来个人,正是那日求见宗仰的虞羡之。
虞羡之到洛阳,人生地不熟。北朝魏国也是九品中正制,但山阴虞氏的名头完全比不上琅琊王氏以及颍川荀氏这样的响亮,又没有其他的名声在外。在洛阳他落得了个无人问津的局面。
再这么下去,他就真到死路上了,做一个庶人。所谓脸面也不顾了,哪怕宗仰不想见他,他也要舔着脸皮上门,摆出外甥的姿态。
他见着有车回来,马车装潢柔和,看着应该是女子所用。他只当是宗氏的车。
虞羡之低头,提高声量,“儿见过母亲。”
言罢,唯恐自己看起来诚意不足,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马车磕头。
地面扫过了,但是今天下的雪实在是太大,哪怕地面扫过,很快又有了一层积雪。人趴在上面,雪贴在手脚衣物上冻得很。
洛阳的冬日比建邺要厉害几分,才这么一会的功夫,手脚冻僵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他听好了,今日是休沐日,宗仰应该是在府邸中。他来了有段时候,看门的阍人看他都带着点儿狗眼看人的意思,连通报都懒得。但是内里的缘由他自己心知肚明,也不敢真的什么了。只能从别处下手。
马车停了下来,他听到轻微的声响,顿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倒是前头有男声传过来,“进去吧,停在那儿不冷么?”
轻柔女声嗯了一下,那声音不管怎么听,都不像是宗氏那个年纪的。
虞羡之抬头,就见到虞姜正在看他,见到他满脸错愕,虞姜甜甜的笑,“起来吧,洛阳的天是能把人耳朵给冻掉的。另外不要随便认母,否则你的生母知道了怕是能气的当场从棺材板里坐起来。”
虞羡之的脸色难看,但偏偏又无言可对。
他趴在那儿,背都拱的老高脑袋又提着,整个人格外的滑稽可笑。
虞姜也不怕有人她让兄长对着她跪拜,这周围没人,要是有人传出去那就是虞羡之自己的,到时候再有这一层仇,会发生什么不好了。
虞羡之嘴翕张了两下,一匹马走到了他面前,隔断了他看向车上人的视线,马上的人生了一张端丽且锋利的面孔,眼神落在他身上,如同一把刀临头砍了上来。瞬间关于路上逃亡的那些事一股脑的全都涌上心头。
恐惧一下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