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洗碗槽的锅碗瓢盆堆满，纪母戴着橡胶手套忙碌的收拾着，神情低落却强挤出笑容掩饰。

    纪抓起外套，拽着李沐宸扯着喉咙喊道，“妈，我跟呆哥去楼下超市买点儿零食和冰淇淋回来！”

    “顺带买两袋洗衣粉，家里没有啦。”纪母叮嘱着，抬起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滴，听见门砰得关上。

    楼底花园，纪抱着桶冰淇淋，舀满满两勺塞进嘴里顿时浑身都冷得颤抖起来。李沐宸看她那副样子，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看她缩在衣服里一团的模样，倒是觉得人如其名。

    “叔叔，是怎么回事？”李沐宸低声问。

    纪平白无故的将他拽出来，是为给纪母留空间去平复心情，李沐宸当然看得出来。

    记忆里，纪父好像是那条胡同里最有出息的家长。年纪轻轻肯吃苦又有本事，对老婆女儿更是宠到令人羡慕的程度。在集团企业里做部门经理，在家家出门都需要骑自行车的年代，他就买回来辆二手桑塔纳轿车载着纪去游乐场玩耍，每周末都会买两只烧鸡，把鸡腿拽下来给和纪母。

    胡同里，经常听见长辈夸赞，这样的男人真是找不出来第二个。

    “你出国移民的第二年，爸爸公司就发生点儿意外。据是集团偷税漏税，并且收受贿赂，跟钱有关的事情记不太清。”纪感觉牙齿根部都要冻得麻木，吸溜着鼻涕，手指拽着外套紧紧，双手随意的撑着长椅两侧仰着头盯着看不清星星的天空，脚离开地面晃悠着，似乎能够回到那年发生变故以前。

    集团出现波动，人人自危。

    涉及到的部门又正巧是纪父所属，纪记得那几年每晚卧室的灯都是通宵亮着的，纪母担心到千叮咛万嘱咐，可纪父却很自信的回答，“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经手的所有合同文件都是有底单留存的，就算真出问题也怪不到我，别瞎操心。”嘴上这样着的纪父，三天后回到家的时候脸色却格外阴沉。

    纪是长身体的阶段，怕她受到影响，纪父戒烟五年。

    可那天晚上，他却买回来两条烟，像是没有明天似的猛抽。纪从卧室里走出来，还以为到西游记拍摄的仙境似的，被呛到咳嗽出眼泪来。这样的声音让纪父回过神来，赶紧开门窗通风，将她抱在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脸不停的，“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对不起你。”

    “我记得，那天爸没有剃胡须，胡茬熬夜长起来很扎人，我拼命地躲，也没有躲开。”

    纪有些眼眶泛红，赶紧将冰淇淋塞进李沐宸的怀里，用冰凉的手捂着眼睛，感受着泪水顺着流淌划过的感觉，咬紧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儿声响。李沐宸看到她要强的模样，便当做没有看见，吃了一大口带冰碴的冷饮，冻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轻声嘀咕着，“真冷啊。”

    “第二天，我放暑假在家却忽然看到爸爸从电视屏幕里面出现了，被人带走。”

    纪扯着嘴角，那时候谁家如果有明星当亲戚，是了不得的事情。可并没有人希望父母是犯错的身份从四四方方的显示管里出现，纪母垂泪，拼命拨着无数接不通的电话，纪只会抱着玩偶呆呆的站在客厅里面看着瞬间分崩离析的家庭。桑塔纳的车被卖掉，存款都被用光，只是为点有些笑模样的陌生叔叔，让他们能够带着妈妈和自己去看看铁窗里的父亲。

    不知道过多久，纪习惯身边没有父亲的照顾，习惯妈妈要骑着自行车载她去读书。

    习惯学校里，偶尔有朋友问起爸爸的话题，纪都会躲闪着避而不答。也习惯了逢年过节要跟妈妈去监狱看看爸爸，看他迅速变得苍老的模样，伸出手却触摸不到。并非是感同身受，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些年纪的飞快成熟，她变得懂事和压抑自己，虽然伪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可她却清晰的知道骨子里，她不会再真心的快乐和捧腹大笑。

    如今的所有笑脸和单纯，都是顺应着周围人的期待而故意戴着的面具。

    “你看并没有受到影响，现在乖巧懂事又活泼开朗的，也算是欣慰了。”亲戚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总是指着纪。而纪母淡淡的笑着，回头跟她对视的瞬间，纪会更用力的笑起来，露出并不整齐的那两颗刚掉下去的牙。“妈，我想吃棒棒糖。”

    可能是生活已经够苦了，需要从其他地方找点儿甜。

    “三年，爸爸出狱。我以为苦日子到头了。”纪将眼泪憋回去，盯着超市购物袋里的物件儿核对，扯着长长的票单用手胡乱指着，“爸爸是有本事的，学历文凭都是很棒的，明明应该得到些合适的工作机会。可因为曾经有过案底，企业集团都不肯要他，他看到妈妈工累到腰和肩膀都出现问题的样子，只能起早贪黑的出去零工，赚点儿钱回来填补家用。”

    纪父是乐观强大的，他需要照顾女儿，所以不得不扛起来重担。

    “有天，爸爸兴高采烈的回来还买了两瓶白酒，是以前的公司让他回去聊聊。他以为能够官复原职，特意又炒了两道拿手的回锅肉和炖鱼，喝醉到唱着青藏高原，差点儿把隔壁邻居给弄起来敲门扰民的程度。”纪噗嗤的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却很快又消减，垂下来，“等酒醒了，他穿着三年前的西装到公司报道，就再也没有回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纪记得没有睡醒，被纪母抱着，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公司赶去。

    纪父站在顶层天台，地下站满围观的群众，甚至有些还在叫嚣着“你要是想死就赶紧跳啊，我还要回去上班看不到……”的声音。纪迷迷糊糊的被纪母推着站在天台，被眼前的情况吓得哭出来，只知道一声声的喊着“爸爸，你要干什么呀？”纪父也哭了，花白的头发和狼狈的模样让他一步步从边缘走回来。

    公司集团的保安和消防队员猛地冲过去，对着他又是踹了一脚腰，又是抱着头的压在身下。

    纪父最终没有从30楼的楼顶跳下去，可送到医院却精神失常，被救回来的时候腰部某个关节的腰椎撞到防护栏凸起的地方，虽然生理上恢复的已经能够站起来行走，可他却一点儿都没有办法离开轮椅。医生，是他的心里和潜意识的作用。这么多年，纪母就一直照顾着瘫痪在床的父亲，直到现在。

    “听起来像是狗血的剧情吧？我也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会这么跌宕起伏，充满传奇色彩。”

    纪看着李沐宸眼底的心疼，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指着有些化成奶油的冰淇淋，，“不过，后来那家公司的老板好像是给妈妈一笔钱。你也知道，我妈妈倔到骨子里的性格，觉得医药手术费用既然都已经是公司报销赔偿，后续的便没有收。你，那笔钱有多少？要是收下，是不是我就能出国留学了？”

    “口是心非。”李沐宸没办法的抬起头，猛地按着纪的头顶，将卫衣的帽子替她扣上，遮盖住哭到红肿的眼睛，从她手里拎过沉重的购物袋，，“就算换成你，你也不会要的。干嘛这些话来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