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京察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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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含元殿



    就在贾珩与众人都在消化内阁人事变动时,只见殿中出班一人,持象牙玉笏。



    吏部尚书韩癀出班,拱奏道:“启奏圣上,京察大计,自都察院与吏部会商,初拟定期正月十八,臣等恭请圣裁。”



    大汉会典所载:“如京察之事,由部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考功司协赞于下。”



    即由吏部主持,都察院监督,部院两方,被时人成为左右,考功司、吏科、河南道负责具体事务。



    具体方法则是,一考语,二咨访。



    即所谓“采舆论于通国,集众思于廷臣”。



    咨访就是问卷调查,吏部会将写有官员名单的问卷,也就是访册,发放给在京科道言官,故而京察自陈疏中所写,以“准吏部咨,准都察院咨”开头。



    至于考语,则是京中衙堂堂官、内阁大学士对内阁舍人等属官的考评,大体是后世班主任“该员勤奋刻苦,成绩优异”之类的句子。



    当然,这一时期,京官因为担心罢黜,会发生互相攻讦、写揭贴,甚至弹劾掌察御史的事来,打击报复,更是层出不穷。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拟旨,定期正月十八,在京五品以下官,由衙署之堂上官,会同吏部、都察院、吏科都给事中,过堂审,四品以上,上疏自陈”



    崇平帝话音方落,众臣都在消化时。



    许庐出班奏道:“臣有本奏。”



    崇平帝目光诧异看向许庐,问道:“许卿,可有何言?”



    许庐沉声道:“臣尝闻,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都察院分属科道,既在被察之列,受咨访官员,当不应局限于科道御史,而防止同衙情牵面热,异衙之攻讦成汹。”



    崇平帝思量着,点了点头,道:“许卿此议尚可。”



    贾珩面色顿了下,思忖着。



    据,这位左都御史一个年都没怎么过,在都察院看资料,从通政司寻历年奏章,打算整顿都察院。



    许庐忽然看向贾珩,又向崇平帝拜道:“另,臣以为,锦衣府探事遍布神京,可集情讯供部院参酌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议论沸腾。



    好你个许德清!你借皇帝爪牙之力勾结一起,是要打击群僚吗?



    工部尚书赵翼,面色一肃,出班反驳道:“圣上,京察又非兴大狱,岂得锦衣插?以乱政制?”



    此刻,殿中群臣,纷纷出班奏禀,满朝文武纷纷赞同附议。



    崇平帝沉声问道:“贾卿,为锦衣都督,以为何如?”



    贾珩此刻能明显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注视而来,令他如芒刺背,面色一整,朗声道:“臣以为从无先例,况锦衣缉捕之权,只是为剿捕乱臣贼子,侦知不法,而京察自有诸位大人主持,锦衣又何间与?”



    这等得罪人的活儿,他不好参与,虽然会导致锦衣府职权无限扩大,但也势必遭到百官嫉恨,根基不稳,不宜广树政敌。



    况许庐这等殉道之举,他更不会陪葬。



    来,崇平帝继位之初,也曾兴过一次大狱,但随着崇平帝逐渐掌控局势,陈汉的锦衣府,这几年重又人畜无害起来。



    看着下方的众臣,崇平帝面色沉静,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在想什么,沉吟许久,道:“锦衣外六所,也在改制,以应对虏战事,纵无诸般不妥,也抽不出空暇。”



    此言,算是把许庐的提议给否了。



    许庐也不坚持,或者他提出来,也只是试探,既是试探天子心意,也是在试探那位少年权贵得心志,如果生出专权之心,势必应允下来,那时就是一条有死无生险路。



    众臣这会儿也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起京察大幕拉开,心头也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可以,神京城中势必风起云涌,将会在至少半年的时间内,攻讦,揭贴,疏劾,此起彼伏,不知多少人要借生事。



    见诸事议定,崇平帝沉声道:“诸卿散朝,保龄侯史鼐,军大臣并内阁大学士留下,共议军政。”



    这会儿已经是半晌午,群臣徐徐退出含元殿。



    而京察在正月十八开始的消息,也如一阵飓风般在整个神京城扩散开来。



    待群臣散去,殿中只留下五大军并几位司员,内阁五位阁臣,一下子清净许多。



    崇平帝将目光重又落在贾珩,问道:“贾卿,京营诸军整顿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是史鼎,就连东平、西宁两大郡王世子,也都齐齐看向那少年。



    贾珩拱道:“圣上,十二团营已初步整训完毕,再行募训士卒。”



    崇平帝旋即看向兵部侍郎施杰,问道:“边军裁汰将校一事,可有筹划?”



    施杰拱道:“回圣上,初步拟定裁汰边军之条陈,抄录数份,还请圣上御览并诸位同僚查鉴。”



    着,在两个内监的帮助下,从公文袋中取出誊录的具体策疏,散发开来。



    崇平帝眼前一亮,道:“严卿,贾卿,你们都看看。”



    贾珩也接过条陈,垂眸阅览,不得不,陈汉兵部还是有高人的。



    首先,查边,清点空额,实兵实饷,将吃空额的老弱裁汰掉。



    其次,汲取京营哗变之教训,兵部的策略更为稳健,只是清点兵力,减发饷银,对贪腐过往既往不咎,这是担心边将挺而走险。



    最后,派北静王、南安郡王二王前往弹压、安抚,因为很多边将,也就只有二人的身份能镇住。



    “红楼原著中,南安、北静等人动辄出外查边,显然是在整顿边军了,但这些边将只怕贪心不足,没有重兵弹压、调换,未必肯收。”贾珩眸光低垂,思忖道。



    他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般容易。



    这时,杨国昌面色灰败,嘴唇张了张,终究是将边将拥兵自重,不可擅动,咽了回去。



    如今,他已失在兵事上的话语权,对兵事建言,无论好坏,再什么都没人信了。



    “只等彼等事败,才可得一线转。”杨国昌思忖道。



    崇平帝首先看向贾珩,问道:“贾卿,觉得如何?”



    贾珩想了想,道:“臣以为,还是当以稳妥为要,边军不同于京营,边将缺乏约束,又临敌虏,与京营颇有不同。”



    这话其实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但贾珩也只能如此,如今崇平帝踌躇满志,他也不好多其他,否则就是不信任南安、北静等人,容易引起无端争执。



    真就类似道长对海瑞,满朝文武,只你一人是能臣、贤臣、忠臣?



    南安郡王笑了笑,道:“圣上放心,甘肃总兵胡从敬,宁夏参将吴腾,当年曾在老臣下为将,老臣与保龄侯此去,定当劝他们清查空额,行实兵实饷之策。”



    保龄侯史鼐,适时拱道:“圣上,固原、延绥二镇,老臣愿往点查兵马,整顿军务。”



    北静王水溶也慨然道:“大同、宣府二镇,王愿往。”



    此两地并未如前明,设三边总督和宣大总督等职,但河东、河西、宁夏、山西等地巡抚,这些都是文臣。



    崇平帝见着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自京营整顿之后,只觉千头万绪,一下子就有了破局点,原本不太恭顺的五军都督府,也寻到了突破口,刷新吏治更是在如火如荼进行。



    正朝着贾珩先前所言,有条不紊的推进。



    念及此处,不由多看了一眼贾珩,颔首道:“户部,最近也要将饷银完备,押解至边关,齐卿,你操持此事,不得有误。”



    因为杨国昌在操持盐务整顿的事儿,为边军输饷事就彻底交给了齐昆。



    齐昆面色一整,拱道:“谨遵圣上之命。”



    贾珩见着这一幕,却没有崇平帝这般乐观。



    北静、南安或许会让这些边将收敛一些贪欲,不在明面上向朝廷大索钱粮,但军事上的颓势,并不能得到半分挽回,甚至或许



    因为欲壑难填,会不会就此削弱边军的戍卫力量?



    要知道这些边将,已经烂透了。



    大多都是军事地主,奴役私兵,不得还和胡人暗通款曲。



    如没有一场大胜奠定根基,对边军大换血,仅仅凭借南安、北静几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用处有限。



    崇平帝见诸事敲定,吩咐军司员杭敏、石澍二人拟旨:以保龄侯史鼐、南安郡王、北静王三人为钦差,赴六边镇督查军务。



    此事议定,时辰已近晌午,崇平帝唤御膳房赐宴,宴请几位阁臣、军,午后,贾珩方与一众阁臣出大明宫。



    只是刚刚步出大明宫,贾珩身后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贾子钰,留步。”



    贾珩迎面看向北静王水溶,面色微诧,问道:“王爷有事?”



    水溶笑道:“王后日将赴北查边,子钰明日可得空,至王府酌几杯?”



    贾珩沉吟片刻,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南安郡王,或者西宁、东平几家,道:“真是事不凑巧了,这几日,下官都要处置军务,恐脱不开身,等王爷查边归来,再重叙话罢。”



    与北静、南安两家,也不可能不接触,但现在则没有必要,等这二人查边回来,再作计较。



    水溶面上并无婉拒的恼色,笑了笑,道:“那王期待那一天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如无他事,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了。”



    水溶客气道:“那子钰慢走。”



    目送贾珩离去,南安郡王从身后走来,道:“贤侄。”



    水溶摇头道:“贾子钰并未答应,等查边回来,再作叙话。”



    南安郡王苍老目光深深,低声道:“此人毕竟是圣上亲自简拔,与我等终究心有隔阂。”



    受北静王举荐入值军的柳芳,冷笑一声,道:“王爷未免高看其人了。”



    水溶皱了皱眉,道:“贾子钰还是有能为的。”



    另外一边儿,忠靖侯史鼎,这时与其兄保龄侯一同沿着宫道而行,神情惬意闲适。



    史鼎问道:“兄长,观贾子钰如何?”



    史鼐年岁四十出头,头发业已灰白,精神矍铄,目光锐利,想起刚才的少年,笑了笑道:“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诚为少年俊彦,贾家后继有人,无论如何,我史家与贾家为姻亲,和南安他们还有不同。”



    这话得就颇有几分同气连枝的意味。



    史鼐完,看了一眼史鼎,叮嘱道:“你如今得军司员之职,时常伴随驾前,需好生任事,圣上有刷新吏治之心,等京察大计尘埃落定,地方督抚出缺儿,未必不得外放。”



    史鼎语气不无艳羡,道:“兄长,只怕外放还要看这位贾子钰建言,方才,圣上事必相询,何等信重。”



    史鼐沉声道:“得一时圣眷易,得十载圣眷难,我辈武勋,终究还是要在沙场建功,才能屹立不倒。”



    史鼎点头赞同道:“兄长此言甚是。”



    却贾珩出了宫门,前往锦衣府。



    京察已正式拉开序幕,尚不知会酿出多少风波,锦衣府的人需得盯着,不是要插,而是需要实时掌控情报。



    锦衣府,官厅之中



    锦衣府的高阶武官,自都指挥同知纪英田以下,几大千户以及副千户,十几人都济济一堂。



    贾珩刚刚落座,接受一众下属拜见,取出前日崇平帝关于锦衣府的批示奏疏,沉声道:“本都督已奏明圣上,外六所,将行改制,全权负责华中,辽东,华北、华南,西北,西南六域的情报搜集,这几日将重派职事,另,擢升锦衣千户曲朗,为北镇抚使。”



    下方一众千户面色多是一震,心头涌起一股别样滋味,尤其是看着曲朗,心头嫉妒不胜。



    这才多久,就升为镇抚使?



    锦衣府新任镇抚使曲朗,面颊潮红,心绪激荡。



    官场之中,任何升迁,只有消息最终得了确认,才算尘埃落定。



    让几位心思忐忑不安的千户、副千户散去,贾珩引曲朗至书房,在红木条案后落座,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低声道:“曲镇抚使,京中情报事务,皆由锦衣侦知,最近京察风起,让人盯着一些,谨防出现乱子。”



    曲朗脸上原本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闻言,面色一整,拱道:“下官遵命。”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问道:“那件事儿,可有动向?”



    这几乎是他隔段时间一问了,忠顺王不搞下去,他总觉得在荔儿面前都有些不好话。



    曲朗道:“都督,先前让卑职盯着的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果然有名堂,此人中录有账簿,据是皇陵分润其利的细目,其上载有涉案官员名单以及实证,就藏在忠顺王府上。”



    贾珩皱了皱眉,放下中的茶盅,问道:“线索可靠吗?”



    因为先前,事涉工、户两部的官员,锦衣府也不敢乱上段,而只能旁敲侧击,通过其他隐蔽段察知。



    曲朗压低了声音,叙着经过道:“这罗承望,有个姘头”



    贾珩眸光闪了闪,暗道一声,三反腐?



    听完曲朗叙一些经过,贾珩沉吟片刻,叮嘱道:“暂时先别惊着这罗承望,得想办法拿到账簿才是。”



    现在京中百官人心惶惶,如果忠顺王以及户、工两部的官员皇陵贪腐案发,这般放出风去,只怕原本一些岌岌可危的科道言官,会像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撕咬。



    忠顺王不死也要脱层皮!



    曲朗低声道:“那女子惧怕得狠,不敢声张。”



    贾珩目光幽幽,道:“不可大意,还有得想办法把这个账簿弄到,有了这个东西,才好办一些。”



    曲朗道:“大人,忠顺王府守卫森严,我们的人不好混进去。”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那个琪官儿呢?此人还没找到?”



    曲朗低声道:“弟兄们去了紫檀堡,但人去楼空,兄弟们还在搜检,忠顺王府的人也在寻找此人。”



    贾珩沉声道:“尽快寻到此人,如果不能找到,试试从其他地方想想办法,找到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