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贾珩:留个门,只是想……亡命天涯
神京城漆黑夜色笼罩大地,如银明月悬于天空,如轻纱、似薄雾,披落在宫殿屋脊之上,大明宫内书房中依旧灯火通明,亮若白昼。崇平帝从一摞奏疏中抬起头来,问着垂侍立的戴权,问道:京里舆论如何?自午后时分,随着内阁诸臣出了宫门,在河南发现金矿的消息也传至外间。戴权低声道:回禀陛下,奴婢已经着人在酒楼、茶肆传扬此事,京中百姓都上苍庇佑,赐金以予陛下。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如今因为北地诸省兴修水利的事,闹得人心浮动,物议沸腾,先前将贾子钰的奏疏递传至通政司,由邸报登载,想来能平定一些浮议。戴权迟疑了下,建言道:陛下,奴婢要不给永宁伯飞鸽传书这位自天子在雍王潜邸时就跟随着的戴内相,显然并非表面这般简单。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吟道:子钰心头有数,不用提醒,原也瞒不住,不过可以飞鸽传书给子钰,待河南移栽番薯而罢,将番薯之种连同农夫,快马递送至京,朕要在后花园中移栽种植,以观亩产收成。自打进入崇平年间,大汉北方诸省经年大旱,再加上前不久皇陵在地震中坍塌。尽管陈汉朝廷通过处置了忠顺王,并在官方层面始终淡化天人感应,抑制住表面的人心浮动,但暗地里百姓心里泛着嘀咕。而后紧接着,河南民乱大起,开封府城沦陷贼,更是将烽烟四起,风雨飘摇八个字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河南民乱席卷中原之地,贼寇攻陷一省府治,大汉是不是要气数将尽,改朝换代了?但不想,贾珩率领京营大军,在第一时间平定叛乱,相当于一盆冷水将这种野心家心底的火苗迅速浇灭。而之后,高岳等贼首匪枭的伏法,更是在神京城中有力震慑了大江南北的人心,大抵是快跑!朝廷有兵!而今天,随着河南府下辖的嵩县等地发现储量百万两的金矿,新安县发现石炭矿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神京城都是议论纷纷起来。黄金财帛动人心,尤其是地里挖出黄金的消息最是扰动人心。一传十、十传百。况且嵩县的特大金矿,哪怕是在后世都是储量丰富,在此时百万两的金矿,相当于大汉朝廷国库一年财税。在这时候,矿藏之类,尤其是金矿一般是天赐之财,明陈汉如数中天,至于近些年所谓的崇平失德,上苍示警的法,也就站不住脚了。否则,上苍为何赐这么一座金矿?完全不过去。此世,对金矿一类没有人认为这是某种化学元素,史前形成的科学论断,多是将其归为天赐。崇平帝放下奏疏,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今天就这般,摆驾坤宁宫。现在就是等入夏以后下雨了,如果下了雨,先前的一些事,也不能全怪着他。魏王府,后院,书房中这座新近落成的宅邸,占地园林重重,林木森森。魏王陈然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见着复杂之色,道:舅舅可知今日京中传出,河南之地探明特大金矿,由内务府开掘?作为掌管五城兵马司的藩王,对京中陡然而起的流言自然有留意到。宋璟道:今日听工部提及过此事,秦大人依圣意要设置煤炭司,同时拣派一批工匠前往新安县,以设置煤炭司,开凿煤矿,不过此事,朝野最近舆论将起。金银之矿在前明由银官局,也就是中官前往各地挖掘,以为朝廷之利,为此颇受文臣指责,及至大汉则是归属内务府广储司统管挖掘、冶炼事宜。但并不意味着文臣对此事没有非议。舆论将起,这是怎么一?魏王诧异问道。宋璟道:有人所言,矿工采矿,聚集一地,恐多滋事端,去年山西就酿成几起石炭矿工与官府对峙的事来,况且朝廷一直有请罢矿务之音,但兵部方面需兵器冶炼,忠顺王府当初也颇为反驳,故而,终究不成气候。在重农务本的农经济社会,相当一部分官员要求朝廷禁绝开矿。魏王点了点头,道:先前,忠顺王府掌内务府事,倒是能压制下来,如今晋阳姑姑管事,这些人只怕又不安分起来了。忠顺王执掌内务府,以其天子亲兄的身份,颇是压制了一些朝廷的非议,再加上兵器冶炼也离不得煤炭,一些非议之音成不了气候。朝廷也好,神京权贵也好,确实需要上好石炭取暖、日用所需,这件事儿也引不起什么骚动。宋璟道:不过内务府构庞大,所领之事甚多,比之户部都不遑多让。当初差一点儿就可进入内务府会稽司,再过三五年,慢慢掌管内务府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惜功亏一篑。宋璟转而看向魏王,道:现在五城兵马司那边儿,可还顺利?魏王点了点头道:还好,只是毕竟时日尚浅,威信未立,人心不附。贾子钰现在差事颇多,在五城兵马司也待不了太久,以殿下多半就提点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宋环宽慰了一句,道。忽而顿了下,道:京兆府尹空缺几月,最近要廷推人选,如是殿下能为京兆府尹就好了。按着隆治年间的惯例,东宫统管京兆府,而如果一位藩王掌管京兆府,那政治信号就十分强烈,几是确立国本。陈汉对皇子的培养,是陈汉太祖汲取了前明藩王养猪,神器易他姓的教训,虽然仍以防范为主,但也给予一定政务锻炼会,起码肉烂在锅里。成年后开府,看情况到六部观政,协助天子理政,至于东宫则主管京兆府事,常常代天子巡抚地方。等太子立为新皇,一般会留亲厚的在京,其余的前往诸地就藩,如崇平帝的堂兄弟,卫郑两藩,其父也就是隆治帝的兄弟,当年也有贤王之称。太宗、隆治都是这般平稳的过程,虽出现了一些***,但整体上还算平稳,出现了不少贤王,而且也对文官集团产生了压制。但到了隆治年间就出现了夺嫡之事,有能力的藩王都觊觎大位,太子、周王、赵王,雍王,几乎乱成一锅粥。魏王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此事有些难,上次的朝政风波,已见父皇并未有早定国本之意。因为隆治年间的惨烈事,朝臣才没有怎么提东宫的事儿,但也只是引而不发而已,等时一至,殿下总有会。宋环宽慰道。魏王点了点头,道:母后也是这般,父皇近些年反思隆治年间事,似不愿早定国本,对藩王主管一衙司务也有所疑虑,舅舅,我以后最多掌握五,城兵马司。事实上,齐王在户部常年督问钱粮,也只是得以在户部十三清吏司以及诸省一些府县聚集了中层官僚。而楚王则常常在兵部武库清吏司和车驾清吏司,负责崇平帝交办的差事,因此接触了不少军将,得以在京营、边镇拉拢了一些中层军将。这是在崇平帝的压制下,有意不让两藩主持全局事务。而且崇平帝继位十几年,不像隆治帝在位时间多达几十年,皇子长期在六部问政,随着时间流逝,早期拉拢的党羽渐渐升上更高的位置,甚至成为平衡朝局的力量之一。宋璟沉吟道:现在这些,还言之过早,你父皇心气正高,还想倚重永宁伯之力平定东虏,谋万世之太平,纵然永宁伯最终不能根除虏患,如北元之于前明,大概是五到十年,那时,满朝文武同样不会坐视东宫无主,而你为嫡长子,五城兵马司绝不是终点,待朝局有变,掌管一部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了,先前你四舅舅来信,有望知开封府事,是永宁伯有意举荐。提及最后,宋璟语气也有几分复杂。相比他家四弟,两榜进士出身,他举人出身仕途就不顺利。魏王点了点头,道:咸宁呢,最近可有消息?宋璟道:书信上倒未提及,咸宁没有单独给宫里去信?这几天没有听母后还有容妃娘娘提及过。魏王摇了摇头,道。他有些想知道,咸宁与那贾子钰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这种事儿又不好打探,听母后的意思是要许给贾子钰。宋璟又道:殿下关键还是在这五年,殿下可安心任事,尽展宏才,让圣上知你有王者之风,至于楚王,如今卫郑两藩亲眷在宫外求情,闹得宫里颜面不好看,楚王这次差事就办的不好,自己有了仁厚贤名,却诿过于上。魏王目光闪了闪,问道:舅舅的意思,父皇会不会因此对楚王兄生出嫌恶之意?如今还难,楚王之前还是有些功劳的,这次也不是什么大过失。宋璟想了想,解释道。而且他隐隐猜测,这是宫里让几位藩王下面争斗着,或许就不会威胁到皇权。就在这时,外间进来一个女官,先朝着魏王行了礼,开口道:殿下,王妃打发人过来,天色不早,该用着晚饭了。舅舅留下用些?魏王连忙道。宋璟见此,起得身来,笑了笑道:不了,你舅妈还在家等着用饭。那我送送舅舅。因为时常过来串门儿,魏王也没有强留,起身相送。-----洛阳城,五月五,端午节贾珩今天也休沐,领着一众莺莺燕燕上了老君山游玩,回返位于德立坊的贾府。后院花厅中,贾珩与晋阳长公主隔着一方棋坪,相对而坐,正在闲聊着。晋阳长公主问道:听咸宁,那傅试昨天将妹妹托付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得昨天,傅试离开洛阳,前往信阳州上任,在告别之时,将其妹傅秋芳托付给了贾珩。贾珩皱了皱眉,道:傅试那其妹水土不服,路途赶路不便,就在我这儿休息几天,我见着确有几分病容,倒也不好拒绝,请了个太医正在瞧着。所谓做戏做全套,傅秋芳装病自然要做的像一些,在脸上做了一些化妆修饰,首先是脸上就有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苍白之色,神情也有几分恹恹之状。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本宫倒是觉得其中似有蹊跷。着,似笑非笑的看向对面的少年,有些话也不用透,以对面少年心智,一点儿就透。贾珩沉吟片刻开口道:那等过几天,她稍好一些,着人送到信阳州就是了,这个傅试心思太重。傅秋芳也就见过几面,没有什么交集,家里本身已经够乱的,这个傅试又送妹子过来,无非是攀附。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道:倒也别急着送回去,等好了,本宫这边儿正缺人帮衬着内务府的事儿,眼下就缺这种年岁长、有心计的。贾珩:那改天要不把宝钗介绍给你?也继续此事,端起茶盅,品着茶,道:这几天内务府的事多不多?京里那边儿没有催着罢?现在有了金矿的事儿,倒是可以多盘桓几天,现在本宫虽管着内务府的事儿,但也不是事事都由我做主,因为忠顺王府贪墨的事儿,现在会稽司的那边儿账簿,都是皇兄派人在管度支,来,户部年年入不敷出,全靠着一个内务府撑着。晋阳长公主轻声道。贾珩点了点头,面上若有若思道:原来如此。崇平帝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撒不管,这是从潜邸时候杀出来的藩王,锦衣府的几个千户所也是天子的人,京营十二团营,天子原本就控制了一些将领。他甚至怀疑忠顺王在内务府的贪腐,崇平帝都是心知肚明,至于皇陵上贪墨,大抵是不知道的估计也没想到忠顺王这般胆大包天。在本宫跟前儿唤皇兄,在咸宁跟前儿你唤什么?晋阳长公主笑了笑,将思绪中的少年拉了回去。贾珩看了一眼天色,道:晌午了,该用午饭了吧?晋阳长公主眸光笑意潋滟,轻哼一声,静静看着贾珩的顾左右而言他。贾珩眸光顿了顿,转移了个话题,问道:我在想最近是不是趁着身在河南,写一封奏疏,递送至京,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经过河南一战后,晋爵永宁伯,他已在京营成功站稳跟脚,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也没有再兼领的必要,有时候太过揽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也不适合在与魏王同衙共事。这个要看皇兄的意思,本宫倒是觉得你可以兼领,倒也不必辞去。晋阳长公主轻笑了笑,柔声道。贾珩诧异地看向晋阳长公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寻常。你所虑者,无非是权柄过重,引得朝臣攻讦,皇兄疑忌。晋阳长公主轻笑道:但你辞去,朝臣就不攻讦了?他们依然会非议、揣测这段时日,本宫闲来无事看邸报,提及了北方诸省兴修水利一事,虽明面未曾弹劾,但暗中却有项庄舞剑之意,至于皇兄,本宫觉得,他倒不会见疑。以后这个差遣,比什么锦衣都督的位置还紧要,不得,关键时候能救命。贾珩权衡着利弊,问道:此事我也知晓,非议之言,永远不会停止,只是想着,的确抽不得空暇去理事。你督问军器监,倒也不常去军器监?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再现在是身在河南,等到了京里,京营的事务原也不会劳烦你事必躬亲,平时具体事务,也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事儿。贾珩面色默然,思索了下,道:你的是,只是五城兵马司还有魏王在观政。回京以后,如先前一般,不怎么理会五城兵马司日常之事,将日常事务仍交由魏王署理就是了。晋阳长公主轻声道。不进则退,把什么都让出去,那真到那天,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贾珩低声道:如是有人我支持魏王,只怕在夺嫡之事上,他对崇平帝的性情还有些陌生,还需听听晋阳的意思。晋阳长公主道:你与咸宁已成这般,还怕别人吗?贾珩道:着着,怎么又提这茬儿?这几天他有些忙着案牍,然后就没有怎么宿在长公主府上,在眼前这位丽人眼中,就有些吃味。好,那就不提了。晋阳长公主着,离了椅子,来到贾珩身旁,压低了声音,道:你现在还没到让皇兄疑忌的时候,等到你在北边儿取得大胜,威望隆重,京营中都是你的部将,那时才想别的法子释疑不迟,况且魏王与南安王府成了姻亲,你与南安家的不对付,又与西宁郡王世子也不对付,还有其他几位国公,这些都被皇兄看在眼里,现在反而不会疑你,你信不信,你上了疏,皇兄多半不允?贾珩思量着晋阳的话,心思莫名。南安郡王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因为他是后起之秀,而与柳芳等老勋贵的矛盾,关系到兵事的话语权,但他目前仍没有彻底压制开国勋贵,更不必,天子随时就能平衡朝局。那就再看看罢,倒也不急,等到了京城也论此事不迟。贾珩沉吟片刻,轻声道:三者共兼一身,终究是有些险了。起码不能明面上兼着三项差事,太扎眼。他纵然放弃了五城兵马司,也会让表兄在五城兵马司留下,而且还有其他亲朋故旧留在五城兵马司,不能人人都是后周的韩通,生死存亡之时,大抵给他留一个门就行。当然,这个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想法,谁都不能,况且都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嗯,留个门,只是想亡命天涯。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莹润如水的眸光深处藏着一丝忧色,低声道:也行,咱们去用午饭,本宫这会儿有些饿了。锦衣都督、京营节帅、五城兵马司,正因为有些险要,将来才有一丝保全的会,眼下一些事儿不好与他。就在两人离了,不远处,一个嬷嬷进得厅中叙话道:外间一个自称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在府外递上拜帖。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你先去用饭,我等会儿去见见这位徐翰林。徐开是先前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得了韩癀的举荐来到河南,如无意外,他大概会被派他前往汝宁府为知府,不过尚需看看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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