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章一百五十二
萧峋步伐渐快, 两三步之后,即出了月融镇。
崔嵬足下御起风才跟上。他看萧峋的眼神带上些新奇,然后往四下转动目光, 问萧峋:“坐云舟,还是御剑过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萧峋头也不回道,语气甚平淡,也甚是肯定。
“这时候,肯定是去青山阴墟了。”崔嵬笑着道。
萧峋回头瞥了崔嵬一眼,甩袖放出云舟。
萧峋径直走进卧房。
早些时候谢龄还在此间,同他话吃茶,眼下的屋室空空荡荡,唯余淡淡的揉合了梨花香的檀木气息。香炉早冷。
他抬眼环顾, 将谢龄看到一半、摊在桌上的书收去书架上,从壶中给自己倒了一碗冷茶。
“回先前的话题, 关于你的身份。”
崔嵬不慢不紧跟上来,在这间卧房门口停下脚步,隔着门槛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你能弄出阴墟,还能让魔物怨灵们服从命令,所以我猜测, 你真正的身份应当是这世上万般恶念的源头。”
“这也是为何, 天道要派人来除掉你。它为了还这世间一个安宁吧。”
到后面, 崔嵬倚上门框喝了口酒, 神色似有些唏嘘。
萧峋的表情不曾有过变化,依然是和崔嵬相遇时的冷冰冰。他偏首看向窗外,手指在桌案上轻叩着, 对崔嵬道:“你弄错了一件事。”
“哦?”崔嵬抬起眉梢。
萧峋道:“在它派人来杀我之前, 我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这人间的事?”
崔嵬想了想, :“防患于未然?”
“呵。”萧峋扯唇笑了一下。他从窗外云间收回目光,手指捻了捻,指尖猝然升起一团黑色火焰。
云舟上温度骤降。
“的确,如果不追杀,你不一定会觉醒。”
崔嵬从门框上弹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去茶室,摇头感慨道:“谢龄不在,你变得很危险了啊。”
人间道,鹤峰道殿中。
谢龄一时没有接话,垂着眼眸把自己那杯茶喝完。
过了一会儿,殿内灵力起了些微变化,一道声音凭空响起:“明夷君,雪声君,平湖剑派来人。”
这是有人在契玄峰上通过宗门阵法传出的联络,话语气恭敬。
古松冷淡应道:“接进来。”
“是。”
“伤亡可有统计出?”古松问。
“刚统计出……我派死亡三百二十四名弟子。”那人的声音带上沉重,音量比方才轻了许多,难掩颤抖,“重伤四百零一,轻伤难计,仍有战斗之力的,约在两千。”
这人将话完,古松手指屈起一瞬,拿起他那杯茶,可直到送到唇边才发现杯中已然空空如也,便又放下。
谢龄给两个茶杯中都续上水,心情变得沉重。
他知晓人间道是大宗,弟子的数量众多。
他一贯待在鹤峰,偌大一峰上唯有他、萧峋、谢风掠三人,饶是清日落时分总能听到御剑路过的弟子们笑笑的热闹声音,但不曾有太多太深的感触。
现在有了体会,这些人之中的许多却成为数字,就像他曾在书中看过的,有关战争的数字。
他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倾洒而下。
古松视线落在地面的水迹上,手指动了动,最终垂回身侧。
“对面呢?”古松又问。
契玄峰上那人回答:“能统计出的尸首,三千七百一十五具。”
听得这个答案,谢龄心里舒服许多。
“嗯。”古松道,“我等下过来。”
“是,明夷君。”
联络结束。
道殿内又变得沉静,天光透过门扉窗户落进来,将泼洒出的水照得透亮。谢龄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声问:“这样来,他们还有五六千人?”
“他们还能回门派调集力量。”古松答道。
若真这样做,那就不止这个数字了。谢龄回想起那犹如巨龙的剑气,以及古松咳出的那口血,叹了一声:“这一次,是被吓跑的。”
谢龄带着侥幸心情,却见古松扯起唇角,冷冷笑了声:“若他们留下,死的人会翻倍。”
他极少有这样的神情,更不隐藏话里的轻蔑和杀意。
“那你呢?”谢龄抬起头,直视古松深黑的眼睛,问。
古松抿唇不言。
两双眼眸对视,目光都很坚定,谁也不肯让谁。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半晌过后,谢龄率先放弃,将肩膀垮下:“这世上没有如果。”
喝完一杯茶,谢龄起身欲往殿外走,边道:“你需要休息,接下来的事我去处理……虽然,我可能还不太会处理。”
古松也站起来,伸手制止了谢龄的行动:“你留在这里养伤。”
“外伤而已。”谢龄得无所谓,并用先前古松的决定反驳他:“不是让我继任宗主?”
“你才回来,先歇一两日。”古松的话语里透着不容置否。
谢龄偏首,再一次对上古松的目光。这时谢龄明白过来,以现在的形势,自己这位师兄不得不强撑。敌人只是暂退,万不能让他们探得己方真正的情况。
“好。”谢龄坐回去。
“走了。”古松步出道殿,踏剑远去。
道殿里唯剩谢龄一人。他低头看了眼腹间的伤口,去到寝屋更换外衫,又走回前殿,坐在东窗那张长桌后,铺开宣纸、将笔提起。
但毛笔悬空许久,最后落到纸上的,仅一滴浓墨。
“雪声君。”
有人越过鹤峰禁制,来到道殿外。
谢龄抬手开了阵法,三四个呼吸过后,素白道袍破损数处、神情略显疲惫的谢风掠走到面前。
谢风掠目光,执礼之后问道:“雪声君,您的伤势……”
“已经无碍。”谢龄已在他进来时丢开笔、坐进椅中,眼下的神情格外平静。
“萧峋……”谢风掠对萧峋的做法有推测,但不认同,故而提起这两个字时语气极为复杂。
而也是这两个字,让谢龄立刻断他的话:“不提。”
谢风掠敛低眸光:“是。”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谢龄察觉方才的话语重了些,语气变得和缓。
谢风掠又道一声“是”。
他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在这时,耳中突兀地响起一阵蜂鸣。
脑中如针刺,眼前跟着一花,视线不再清晰。谢风掠抬手扶额,步伐略微不稳,不过下一刻,这些声音和感觉又消失了。
“你受伤了?”谢龄注意到谢风掠短暂的异样,出声询问。
谢风掠平复了呼吸转过身来,向谢龄笑笑:“应当是幻术和符咒残留所致,伤。”
“纵使是伤,也不能大意。”谢龄极轻地摇了下头。
“弟子会注意的,多谢雪声君关怀。”谢风掠的笑容里多了些腼腆。
谢风掠离去时替谢龄带上了门,好在天光正盛,东面还开着窗,殿内光线仍旧明亮。
谢龄在椅中坐了一阵,终究是坐不住,去了契玄峰。
契玄峰是人间道主峰,一宗之主的道殿便位于此,肃穆庄严。古松正同宗内几位长老,以及来援宗派高层在这里议事。
谢龄来过几次,驾轻就熟入内,古松早察觉他的到来,离开座椅迎去,众人谈话暂停。
“师兄,叶山主。”谢龄向认识的人了声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那几个应是平湖剑派的人。
“这位是平湖剑派吴掌门。”古松伸手一指,向他介绍。
吴掌门起身致意:“雪声君。”
谢龄颔首以应,跟随古松落座。
宗主的主榻无人,客榻临时撤走,改换成了一张圆桌。所有人围坐桌边,谢龄坐在古松右手边,正好邻着叶晚星。
穿粉色衣裙的姑娘冲谢龄笑了笑。谢龄看出这笑容带着安抚的意味。
“继续商量。”古松声音冷沉,不过话音刚落,被他放在桌上的通讯木亮了。他神情不变,指尖注入灵力,快速接通联络,道了一个字:“。”
通讯木上传出一个兴奋的声音:“古长老,有了一个好消息。他们藏进了招宝山,这山里不知什么人,竟把他们的医修杀了,然后还在饮用的水中下了毒。”
是人间道安排出去的探子。
古松目光一凝:“何毒?”
“我不敢靠太近,无法辨出,只认出这毒甚奇,让他们许多人都疯了。”
这话一出,连带古松在内,神色间都浮现出惊讶。
“疯到哪种程度?”古松沉思几息问道。
探子回答:“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继续盯着,如有异动,第一时间联络。”古松吩咐他。
“是。”探子应下。
通讯木上光芒熄灭,道殿里静了片刻,有人问起:“会是何人下的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话的人看了眼谢龄。
叶晚星喝了一口面前的茶,嗓音清脆:“不管是谁,总之是好事。”
“会不会是他们自导自演,故意迷惑我们?”
“在这时候使诈,于他们而言也是不利……”
“可要知道,他们的人数,依然多出我们一倍。”
“自导自演?那没必要杀死医修啊。”
谈论声又起,持什么观点的都有,不过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持观望态度,一派认为该抓住机会追击。
古松听了一阵,目光转向谢龄:“你有什么看法?”
“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谢龄重复一翻刺探情报之人的表述,手指在桌案上轻叩,“无论真疯还是假疯,都得走上一趟,若是真的,就让他们疯得更彻底一些。”
“若是假的呢?”
“那就变成真的。”
此言一出,杂乱的声音渐渐止住。人间道的长老们互看一眼,问道:“雪声君算如何?”
“让他们自相残杀。”谢龄言简意赅。他偏首看向叶晚星:“叶山主,你们清吾山是这世间最擅长幻术的地方。”
叶晚星点头:“是。”
谢龄定定注视着她,话语诚恳:“还请叶山主相助。”
“雪声君算何时出发?”叶晚星猜出谢龄想要她做什么,眼神亮起来。
“日落。”谢龄道,“出发时我来找你。”言罢自椅中站起,不再留于此。
“雪声君要去何处?”趁着谢龄还未走远,叶晚星赶紧问。
“去山门外看看。”谢龄答道。
“我随雪声君一道,可以吗?”叶晚星蹭的起身,步跟在谢龄之后,“顺道商议招宝山之事。”
谢龄没有拒绝,了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道殿,又一起离开契玄峰。殿中人再就其他事宜谈论一阵,议事暂且结束。
先前坐在叶晚星右边的清吾山长老留到最后,待其余人都走远,对古松道,“明夷君,三年前,清吾山有意向人间道提亲,三年后的今日,此意未改。”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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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质》by斯通先生
文案:
足踏魏宫的那一刻,淮尹就想好了他的命。
脆弱,衰败,静待凋零。
魏王若来摘他,
便知那蕊里藏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