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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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百七十

    萧峋给楼里他的卧房改了布局, 床靠去窗旁,稍坐起身就能看见楼外那棵枝干深红的树。

    谢龄趴在窗前,看着在枝叶间流淌闪烁的金红夕晖, 偶尔眨眨眼;萧峋坐在不远处,看那夕阳辉芒跳跃在谢龄眼睫。

    天色在变暗,山野半是红如火,半是隐于昏暗。湖泊里跃起鲤鱼,这时不再需要风吹,水面即漾起了涟漪。谢龄往外放出神识,认真欣赏山景。他许久没有这般过了,好像从指缝间流走的那些时光又流了回来。

    当天穹里的苍青色吞没最后一线天光,谢龄不再看窗外, 偏首问萧峋:“在你恢复这件事上,我能做些什么吗?”

    萧峋借那一截枝条得以于谢龄附近自如活动, 但一旦远离了他,就做不到了。萧峋的本体寄居树中,处于沉眠中的自我修复状态,此前不曾有过先例,便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唯有徐徐图之、静心等待。

    萧峋本人不甚在意, 现在的状态就很让他心满意足, 但谢龄想为他做些事情。

    “给它浇水?”萧峋想了想道。

    谢龄:“……”

    谢龄回忆了一下从前养花草的经历, 声:“我怕被我浇死了。”

    但凡他能养活的植物,无一不是露天地栽,水浇多了可自行流去远处, 浇少了自有老天爷替他补充, 眼下这棵树虽也是如此, 但萧峋本体在里面,他不敢对自己太抱有期待。

    “这样大一棵树,又不是一盆花草,不会的。”萧峋得不以为意,但目光触及谢龄神情时,态度倏然转了个弯。

    谢龄眉尖蹙起一个的钩,眼神里严肃、谨慎、心翼翼等情绪,甚是可爱。

    萧峋膝行至谢龄身后,扣住他的腰,道:“还是别浇树了,浇我更好。”

    “……做人不能太放纵。”谢龄拒绝道。

    “那你抬腰做什么?”萧峋在他颈后吻了吻,空出的手捂住他眼睛,“才两次而已,我们得把这五年里错过的次数一一补回来。

    “一天补一次如何?不行,太少了。唔,两次?加上本该有的次数,会不会又太多了?我自是行的,不过师父你,该勤加修行了……”

    “你怎么不死在床上?”谢龄没好气道。

    萧峋低笑:“你舍不得。”

    谢龄的确舍不得,对萧峋也是一贯纵容。

    身前是窗,硌得谢龄不舒服,萧峋也嫌一直抬着手不方便,遂换了姿势。

    萧峋的目光一刻都离不开谢龄。

    他喜欢谢龄极力克制却又无法克制的低吟哭喊,喜欢谢龄蹙起眉梢咬住嘴唇、痛苦又欢愉的神色,喜欢谢龄的轻颤喜欢谢龄蜷起的脚趾,喜欢谢龄喊他的名字。

    他喜欢谢龄。

    *

    鹤峰仍是封禁。谢龄不想被扰,更不希望藏着萧峋本体的那棵树出意外,故而明面上,能随意进出鹤峰的仍只有云龟。

    四月,穆北和现任掌门决定今年如旧往鹤峰送青团时,谢龄正在厨房里看萧峋做清明糍粑。

    先将清明草剁碎,进鸡蛋、加入面粉、盐、花椒粉,再加一些水,揉成团扯成段压成一块又一块的饼,送入锅中慢煎。

    没有黏黏腻腻难以嚼碎的糯米粉,谢龄对这种吃法甚是满意。谢龄也没闲着,按照自己的口味,配了一碟辣牛肉酱。

    “要是他们知道你这样搭配清明糍粑,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将一张又一张清明草油饼捞出沥油、装盘之后,萧峋看见谢龄手里的蘸碟,感慨道。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谢龄一手端饼一手拿酱,心情甚好地往外走,“你若不喜这般搭配,可不许蘸我的酱。”

    “你人都是我的,我怎会和你争抢心爱之物?”萧峋在他身后笑,“我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嗯?”谢龄疑惑地应了一声。

    “我初入你门下时,给你送过一份蒸饺。”萧峋道。

    “有这事?”谢龄顿住脚步,稍作回忆记起,“好像真有。”虾仁玉米馅儿的。

    “蘸料是青椒酱,配了葱花。”

    “嗯。”

    “你应该吃得挺满意的吧?”萧峋语气里又带上浓浓的笑意。

    这家伙在调侃他。谢龄才不让他得逞,发挥自己的特长,摆出一张冷漠脸,“呵”了声:“虾仁玉米馅儿虽好,但我更爱玉米猪肉馅儿。还有,加上蒜蓉和醋,风味更佳。”

    萧峋嗯嗯点头:“下次一定给你准备。”

    五月。

    是将夏未夏时节,偷漫晓树上的梅子仍带酸涩,蜻蜓已立在荷上头。

    谢龄间习掌练剑,午后练字作画,是旧时的日常,不过在这之间,又新添了午睡习惯。

    他在长窗洞开的茶室里休憩,萧峋坐在旁侧看书。此间安静,风从外面的池上拂过,甚是清幽。

    就在这样的幽静中,谢龄腰间的通讯木亮起光芒。

    出现在虚影中的是一只黑乌鸦的画像——崔嵬发来的联络。

    谢龄被这光扰到,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抬起手肘挡在眼前。萧峋看得好笑,便将它拿走,去到茶室外。

    当年萧峋建议越九归给通讯木改个称呼,越九归想来想去,改了个“联络器”。这依然不是什么美丽的名字,萧峋沿用旧称。

    甫一接通,对面人的声音便传出,崔嵬啧啧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依然不会接我的联络。”这话之后语气沉下去,喊了声“谢龄”,问:“你相信神魂重生吗?”

    萧峋半抬起眉毛,答了一句:“我信。”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萧峋的出现会引起惊慌,崔嵬属于那极的一部分,是惊奇:“嘶……是你?你回来了?”

    “嗯。”萧峋应得淡然。

    崔嵬又是一“啧”,没和他叙旧,语气再度严肃:“你信神魂重生?”

    “你遇到谁了?”萧峋反问道。

    “我……”崔嵬流露出了少见的迟疑,“我不确定。”

    萧峋一时无言。

    崔嵬也没再话,或许是不知如何开口,干脆结束了联络。

    六月。

    天气逐渐炎热,酷暑难消磨,谢龄和萧峋吃起了冰饮,后者更是在前者的要求下,调制出了可口的牛乳茶,不加珍珠圆子的那种。

    这日萧峋调的是一杯芋泥鲜奶,喝过之后,谢龄忽然馋起桃花酥,但鹤峰上并未存桃花,若想吃,唯有去别处寻。

    萧峋极乐意同谢龄出游。他曾临安青湖旁的桃花酥好,带谢龄去的却是平湖。

    平湖和青湖隔得不远,不仅桃花酥卖得好,荷叶鸡、藕夹肉更是一绝。他们紧赶慢赶,四处赏玩,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处。

    这一日苏南微雨,平湖笼在薄纱般的烟雾里,处处充盈水色。谢龄和萧峋在一家临湖的店里落座,檐外斜横一根凝着水珠、花苞半开的枝条,恰是明媚。

    萧峋向二点菜,谢龄坐在对面品茶,是今年的明前龙井,用青玉瓷盏盛,茶香甚清,甘洌爽口。

    两人没有闲谈,一个看景,一个看赏景之人。

    雨中少行人,更不用是近山的湖泊边。但有野鸭戏于水,富有生趣。

    些许时分后,湖对面的步道上走来两个未伞的人。两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黑衣黑发,手提一柄铁剑。后面那人穿一件幻色大袖衫,发间插着根桃花枝,可不正是崔嵬?

    “咦?”谢龄惊讶了一声。

    萧峋顺着谢龄目光方向看去,也跟着:“咦?”然后笑起来:“崔嵬是平湖剑派的长老,我们来的是平湖,碰上并不意外。”

    谢龄放开五感,对面两人的模样神情在视野里更为清晰,不过看着看着,他皱起眉:“那少年……”

    那黑衣少年走路的姿态话的神情,太像一个人。

    “某日你午睡时,崔嵬用通讯木找过你,问你信不信神魂重生一。”萧峋起上月发生的一件事。

    谢龄转过脑袋:“确定是重生,不是转生?”

    “重生。”萧峋笑笑,“那时我问他是否遇上了谁,他不确定,然后就不肯多了。”往湖对面那两人又投去一瞥,问谢龄:“趁那两人都在,过去问问吗?”

    他也多少看出几分那少年和某个故人的相似来。

    谢龄端起青玉瓷盏,缓慢饮了口茶,叹道:“算了。”

    野鸭游远,湖上又漂来一条船,对岸那两人的话语在继续。

    “过多少次,叫你不要跟着我。”走在前方的黑衣少年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人道,眉眼间的冷淡不太维持得住,充满了不耐烦。

    崔嵬轻甩衣袖,弯起眼哼笑道:“我这是跟着你么?不过是同路罢了。难不成这条道只许你走?”

    少年被这话噎住,瞪他一眼,转回身继续前行。

    在临湖的店里,店二端着一张大托盘来到谢龄和萧峋在的桌旁,一面将菜摆上桌,一面朗声笑道:

    “两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桃花酥、荷叶鸡、藕夹和甜酒酿,这是店赠送的玫瑰豆浆,请两位慢用!”

    湖上风清,檐外雨和,景好人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