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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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沈归晚仰头望向杜之年,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情人,这是个很暧昧的词,进一步可以谈感情,退一步又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它在肉体和真心之间徘徊,常常引人误入歧途。

    床伴可以好聚好散,情人却难。

    杜之年不床伴,也不提交往,折中取了这个最复杂的关系。

    这并非他本意,但看到沈归晚被人羞辱,心里又生出了别的想法,干脆将原来的想法全盘推翻。

    “我对你感兴趣,这个理由可以吗?”杜之年双手环胸,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沈归晚是发口中带劲的男人,也是姓刘的嘴里无趣的木头美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沈归晚到底属于哪一个,还得睡过了才知道。

    杜之年承认自己的想法很无耻,却还是戴着伪善的面具,低声引诱“单纯无趣”的沈归晚。

    “他你无趣,我可以教你怎么变得有趣。”杜之年轻抚上沈归晚的侧脸,指腹在他脸颊细腻柔软的皮肤上来回磨蹭着。

    沈归晚没有露出抗拒的神情,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神情漠然地接受了杜之年亲昵的抚摸。

    “考虑一下?”杜之年不紧不慢地问到。

    他对沈归晚的脸很感兴趣,手指蹭过不算,还轻轻捏了几下。

    沈归晚在杜之年将那一片皮肤玩得泛红时抬起头,他的视线透过茂盛的枝干,看向楼底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

    楼下的背影正快速向远处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建筑物之中。

    直到看不见那个背影,沈归晚才收回视线,将脸颊轻轻贴在杜之年的掌心上。

    他感受到医生手上的薄茧和略高的体温,低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盖住。

    “好。”沈归晚轻声应下,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归晚突如其来的亲近取悦了杜之年。

    他贴在沈归晚侧脸上的手顺着脖颈往下摸,指腹擦着微微凸起的筋骨滑过,触到温热的皮肤下有力跳动着的脉搏。

    杜之年将手搭在沈归晚的肩上,隔着单薄的病号服,他摸到了沈归晚肩膀骨骼的形状,很漂亮,只是包裹着骨骼的皮肤似乎有些凹凸不平,像伤口愈合留下来的疤痕。

    沈归晚一直安静地坐着,任由杜之年触碰自己的身体。

    杜之年觉得这样的沈归晚像极了陈列在美术馆里的雕像,他的骨骼线条干净流畅,垂眼静坐的模样像漂亮的艺术品,又如同毫无生气的死物。

    杜之年忽然想知道,沈归晚在什么情况下会“活”过来。

    “留个联系方式吧,沈归晚。”杜之年松开搭在沈归晚肩上的手,“等你出院,我慢慢教你。”

    他拿出手机,但沈归晚静了片刻,抬起头看他,“我没带手机。”

    杜之年握着手机的手悬在了半空。

    这是杜之年完全没料到的结果,本以为沈归晚没有家属和护工的陪护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他竟连手机都没带。

    杜之年呆滞了几秒,后知后觉想收回手,沈归晚却捏住了手机的另一头。

    他接过杜之年的手机,开拨号键盘,在屏幕上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沈归晚将手机重新递给杜之年,“等你联系。”

    杜之年拿到了沈归晚的联系方式,将号码存进了手机里。

    他离开住院部,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被护士长叫住了。

    “杜医生,主任找你。”护士长从导诊台的电脑前抬起头,“他在办公室等你。”

    杜之年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笑眯眯地看着她,“我马上过去,辛苦了。”

    护士长见杜之年心情愉悦,惊讶地问:“杜医生今天心情不错,碰到好事?”

    杜之年虽然平时待人接物总是笑着,但大都是客套礼貌的笑,护士长和他共事这么长时间,很少见到他将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

    护士长没收住脸上的表情,杜之年瞧着,脸上的笑意更盛。

    他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意味深长道:“是有一件。”

    护士长觉得奇怪,但见杜之年心情颇好,还是向他道了喜。

    沈归晚伤口渗血不严重,但还是听杜之年的安排,在医院多住了两天。

    杜之年时不时过来看他,却只关心他的伤口和后遗症,只字不提其他的事情。

    沈归晚出院那天,杜之年帮他拆了线,将他送到了楼下。

    “回去之后保持伤口干燥,三天不要碰水,注意饮食清淡。”杜之年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叮嘱伤口拆线后的注意事项。

    他本以为沈归晚又会沉默地点头,但今天沈归晚听完,少见地回了句:“知道了。”

    杜之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收敛了表情。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沈归晚的脸颊,“等我联系你。”

    “嗯。”沈归晚停顿了一下,在杜之年松手的那刻转身离去。

    杜之年望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低头轻笑了一声。

    出了医院大门,沈归晚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路灯下,一辆辆亮着“有客”牌子的出租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之前受伤没有人送他去医院,现在自然也没有人来接他。

    他没有带手机,两手空空不,身上更是连一个硬币都找不出来。

    沈归晚冷风里站了许久,垂在身侧的双手冻得快失去知觉,才等到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穿着夹克的出租车师傅摇下车窗,大声问道:“走吗?”

    沈归晚开车门坐了进去,向师傅报了个地名。

    车厢里弥漫着烟味,沈归晚靠着硬邦邦的座椅,看着窗外飞速移动的景色。

    深秋的寒意从沾满了灰尘和污渍的车窗玻璃透进来,他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色的水雾,快速蔓延开,又迅速消失不见。

    车开了许久,沈归晚一路沉默,但看到区熟悉的大门时,头上刚拆了线的伤口忽然疼了起来。

    他抬手碰了一下那个伤口,被冻得麻木的手指触觉失灵,摸不出伤口的状况,但指尖的冰冷稍稍缓和了疼痛。

    沈归晚住的高档区安保严格,外来车辆进不去,师傅只能将车停在了大门口。

    师傅按下计价器,回头对沈归晚:“帅哥,一共一百六。”

    沈归晚看着计价器上红色的数字,“您等我一会,我回去取。”

    或许是看沈归晚一个人从医院回来,又或者是他的神情太过镇静,不像是会逃单的人,师傅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

    “谢谢。”沈归晚下了车,朝区里走去。

    师傅等了十五分钟,等到没了耐性,想自认倒霉开车离开时,沈归晚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大门口。

    沈归晚递给师傅两张红票子,“不用找了,麻烦您了。”

    师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沈归晚给了多少钱。

    “诶!太多了!”他想叫住沈归晚,但沈归晚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回了区。

    沈归晚第一次进来拿钱时,家里还空无一人,等他付完车钱再进门时,父亲沈禄已经回来了。

    沈禄看到多日未归的沈归晚,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盯着沈归晚那张与亡妻有几分相似的脸量了一会,忽然走到沈归晚面前,猛地甩了一耳光,“不要脸的东西!还知道回来?”

    “郑医生你前两天就该出院了,去哪了?又去找男人卖屁股了?!”

    沈禄没有控制力度,沈归晚被得踉跄了两步,扶着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子。

    被过的地方很快就肿了起来,疼痛从沈归晚的脸颊蔓延至全身,他捂着脸抬起头,如死水般的眼紧紧地盯着沈禄。

    沈归晚的眼神刺激到了沈禄的神经,他抓起角落里的长棍,朝沈归晚的后背狠狠了下去,“几天没管你就知道去做别人的情人,还被人在酒店里抓到,你让老子的脸往哪放!”

    “下贱玩意!”

    长棍在背上,骨头传来尖锐的疼痛,沈归晚眼前忽然陷入了黑暗。

    他身上的感官像是同时消失了一样,扶着桌沿的手一松,整个人跌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大理石瓷砖上。

    强烈的疼痛唤醒了知觉,沈归晚慢慢恢复了意识,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他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沈禄看他跪了下来,不知是发泄完了,还是不想沈归晚再住院浪费自己的钱,将手里的长棍一扔,甩手上了楼。

    刺骨的冷从瓷砖表面渗进关节,沈归晚忍着后背的疼痛,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拖着身体慢慢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上。

    房间没有开窗,窗帘只留了一条缝,将近十天没有人住过,空气里漂浮着细的尘埃。

    沈归晚坐在床边,对着那一丝亮光看了许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亮光消失不见,他才开了床头灯。

    床头灯的光将冰冷的房间填满,沈归晚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药酒给磕伤的膝盖上药。

    药酒只剩一个底,擦完膝盖后就空了。

    沈归晚把空瓶扔进垃圾桶,想关上抽屉,却瞥见了躺在抽屉深处的相框。

    覆在相框表面的玻璃已经碎了,锐利的棱角上沾着红褐色的血迹,夹在相框里的照片遍布划痕。

    划痕将沈归晚母亲的面容割裂,也将他记忆里遥远模糊的画面支解。

    沈归晚闭上眼,慢慢合上了抽屉。

    那张照片就像他身上的伤痕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认清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