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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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北以为自己那番话能把方文劝走,但他远远低估了一个学者对事情真相的探索欲与坚毅的精神。

    方文为了藤蔓,还真就在南林村安营扎寨,立志非要搞个清楚。他每天跟村里人同进同出,过了几个月,不仅人瘦了,也黑了不少,眼一瞧,真跟村里人一个样。就连刚来时那文绉绉的话语气也全变了样,话音里都有点南林村的土调调了。

    但看着精神头却十分好,连方文自己都,或许是这南林村水土好,养人。

    眼看快到元旦了,陶光的骚扰电话逢节日必不会迟到。

    “北,我放假去找你吧。”每次电话一接通,陶光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个。

    “好啊,但三天假估计不够,你能多请几天嘛。”

    陶光那头不满的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去。”

    张北漏出吃惊的表情,“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陶光一僵,瞬间没话了,“你……我就知道。谈了恋爱忘了兄弟,天天就知道跟夏松风厮混。”

    “怎么,你嫉妒了。”

    陶光又被他噎了一下,嫉妒还算不上,就是有点的羡慕。毕竟北起来比他还一岁呢,瞅瞅人家现在不仅自己当上了老板,还事业恋爱双丰收。

    “你管管你家夏松风吧,天天在朋友圈发你俩照片,要不就是好吃的,还让不让人活了。”陶光咬牙切齿。

    张北那头嘿嘿直笑,不出的欢乐。

    跟陶光斗了一会嘴,张北心情极好,哼着调整理着货架。连平日里单调、枯燥的活计,现在都变得新鲜有趣了起来。

    想想再过几天就是元旦,时间过得还挺快,仿佛转瞬之间。

    虽然今年只有他一个人,但有夏松风在,还认识了刘兵和南林村不少父老乡亲,张北并不会觉得很孤独。相反,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期待跨年。

    他掏出手机给夏松风发消息,想问他跨年怎么过。

    可惜南林村附近没有个游乐场之类的娱乐场所,不然两人还能一起去玩,看看烟花倒计时,想想都觉得挺浪漫的。不过没有这些也没关系,他可以把烤炉搬出来,叫上刘兵一家,还有王婶子,李奶奶、刘雪一起来吃烧烤。

    肯定很热闹,也不比出去玩差。

    他正心里筹划着,卖部的门帘被人掀开。由于天气彻底冷了下来,陡峭的寒风从半开的门缝狡猾的溜进屋内,张北便给门上挂好了厚实的防寒门帘。

    他侧头向门口看去,突然浑身一僵,手里的食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脑子跟着哄的一声炸开,视觉听觉在这一刻全部失灵。

    “北。”

    “妈。”过了好半响张北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站起身,僵硬的喊了一声。这时右脚也往后缩了半步,想转身往院里走,但在母亲凌厉裹挟着怒火的视线中到底没有勇气转身离去。

    “过来。”程秋不大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指示,不容人拒绝半分。这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让张北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后背也跟着溜上一丝寒气。

    “妈,你怎么来了?”张北始终没有走上前去,他手垂直下来紧紧抓着一旁的货架,似乎这样才能给他多一点对质的勇气。

    程秋没话,沉默的朝他走来,低跟的皮鞋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尖利的声响。她脸色铁青,细细的眉毛紧拧在一起,咬着牙环顾了一圈卖部,撂下一句,“跟我过来。”随后绕过他径直朝院子走去。

    张北认命的垂下眼皮,心里又哀泣又恐惧。他将卖部的门缓缓关上,光线一点点被遮掩在外,像是他的世界又重回儿时那个密不透风的卧室一般。

    程秋腰板挺得直直的坐在沙发上,胸口快速上下起伏。等了半响,才见张北磨磨蹭蹭地推门进来,她的怒气顿时压不住了,拍桌而起。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爸走了后你一声不吭的就回了老家,还在这开起了卖部,你有没有点出息。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回村干这些的。”

    张北低下脑袋,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任由母亲的怒斥砸在他脸上。

    他这沉默的表现,并没有让程秋怒火消减片刻。反倒是火上浇油,让她越发的怒不可遏。

    “你现在怎么回事,妈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张北嘴唇嗡动两下,到底没出口。

    程秋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越看越气,“你从到大我都是怎么教你的,怎么就教不会呢。你看看你弟弟,从就能会道的,多讨人喜欢。”

    张北深吸一口气,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总算抬起了脑袋。

    “既然我不如他,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这句话的,只觉得心疼的不行,让他喘不过气。自从父母离婚后,他以为自己能就此摆脱了母亲的桎梏,但发现根本没有。母亲对他的影响如空气一般如影随形,如锋利的针扎进他的骨头里。即便成年,即便远离也无法摆脱,就像现在这样

    任何人的优秀、乖巧懂事都成了母亲拿来压他的理由。

    “我找你干什么,”到这程秋就来气,“你我找你来干什么,”她伸手指着张北,大声叱喝道:“赶紧收拾东西给我回家。”

    “我不回。”张北沉默了半响,鼓足勇气开口道。声音虽然不大,但透露着十足的、绝不动摇的坚定。

    自己已经有了新生活,还有了很爱他的夏松风,他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张北暗暗握拳,心里不允许自己有丝毫退缩。

    程秋呆愣的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敢反抗自己的命令,多了一丝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刚刚的强势模样。

    “我不管,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供你读这么多年书就是让你在乡下干这个,人家问的时候你让我怎么,丢不丢人。”程秋眦目欲裂,挥手就将张北往房里推,丝毫不允许他再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

    张北甩开她的胳膊,固执的站在那里,虽然不话,但微微拱起来的脊梁也在表明他不会轻易向别人屈服的气势。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北。”

    张北听出了是夏松风,但他并不想开门,他不想让夏松风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窝囊的样子。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脸上在意又屈辱的表情,程秋经直走向门口,不顾张北的阻拦将门开。她最爱干的事情,便是将儿子的所有骄傲和不羁碎,这样他就能乖乖的听从自己摆布。

    “北。”开门后夏松风最先注意到张北,从未见过他这般无精采、战战兢兢的模样,跨门进来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妇人。

    张北垂下眼皮,有些痛楚道:“这是我妈。”

    完立马回了房间,那里的空气对他来讲太压抑了,像有人将他鼻前的氧气全部抽干一样。

    夏松风冲程秋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后担忧的紧跟在北身后走了进去。房间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夏松风的到来有丝毫缓解,反而又多了丝杀人的沉闷。

    程秋上下量着夏松风,眼神丝毫不避讳。见他斯斯文文的,看着气质不凡。面上的怒气这才卸了下来换上了一副笑脸,“你是北的朋友。”

    夏松风看了眼一旁的北点了点头,他觉得北跟他的母亲真的一点也不像。北身上的气息温和的没有一丝棱角,但他的母亲却处处显出凌厉的尖角。无论是上挑的眼眉,还是尖尖、瘦削的下巴。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村长。”

    “挺厉害的,那也得是个大学生吧。”

    “研究生。”

    “真好,我当初让我家北考研,他都不乐意呢,不知道一天咋想的。”着没有好脸色的斜了他一眼。

    夏松风脸色一变,对她话里话外对北的贬低很是不满。但碍于身份,不好什么,只能委婉道。

    “阿姨你不能这么,每个人志向不同。”

    程秋脸上显出菲薄的表情,“什么志向不同,就是懒,不愿意吃苦罢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呀,就是过得太好了。像温室的花朵,受不得一点磨难。”

    夏松风叹息,脸上尽是无奈之色,“阿姨,每个时代的苦难是不一样的,您不能……”

    到一半,被张北扯了扯衣袖。他忙止住话头不解的看过去,见北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能什么,你这孩子,我刚刚还觉得你比北能有出息一点呢。”

    夏松风此时再也忍不了了,他拿开北的手,猛的站起身,“阿姨我不知道你认为的成功是什么,是功成名就、高官俸禄,还是能给你脸上贴面。”

    夏松风的话的太过直白,一针见血。听完他的话程秋脸顿时绿了,也一下站起身,“什么呢你,你们没当过家长,你们知道个什么,什么叫给我脸上贴面,日子不都是你们过的。你这孩,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家北是不是就是被你们带坏的。”

    “够了。”张北低声怒吼,他双拳紧握,眼睫不停的在颤,“够了,你不要再了。”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头一次眼底出现了强烈的厌恶,“我变成什么样子,那是我的事情,跟别人没有关系。还有你我可以,但你不能夏松风。”

    他可以忍受母亲对他一直的击和贬低,但唯独夏松风不可以,她一点都不行。

    夏松风看着他,眼眶有些微湿。我知道北对母亲从来都只有听从和忍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为了他反抗。

    “北。”夏送风不知道自己该点什么,觉得心里除了疼惜再无别的了。他无法想象北究竟在怎样压抑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他从到大都面对的是什么。

    “妈,你走吧。”张北面朝程秋,揉了揉脸,十分无力,整个身子仿佛都焉了下来。

    程秋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北,我看你真的学坏了,都敢不听我话了。”完手高高扬起,啪一声,在北脸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张北的脑袋被她得偏向一边,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重新抬起头颅,眼睛没有任何波澜的望着母亲,继续重复着。“妈,你走吧。”

    程秋颤抖的手指着他,脸上挂满了震惊和崩溃,似乎没想到从到大一直唯她命令是从的大儿子也会有反抗的一天。

    “你跟我往回走。”完不由分拽他着朝门口走去。

    张北将自己的臂从她手中抽出来,“你走我不走。”

    夏松风站在一边干着急,想点什么可北的表情分明是不想让自己插手,他急的直跺脚。

    程秋气急败坏的看着他,这样的儿子让她有些陌生和恐惧。陌生的是感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恐惧的是感觉儿子离她好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缺席的这段日子里悄然变质了。

    她不愿面对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自己的威严受到一丝瓦解,但现如今的她已经没了再次掌控儿子的办法,像丢了盔甲的将士一般束手无策。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为什么仅仅过了大半年一切都变了。

    “张北,你真的不跟我回去。那我就把你丢在这里,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他知道北害怕这个。但凡自己出这句话,北总会向她屈服的,像以前那样。想到这,她开始有些洋洋得意。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张北口齿清晰道,一字一句都毫不留情地砸在程秋还未收回去的得意笑脸上,将她的幻想无情的破。

    她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乎在重新认识他。

    张北丝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证明自己已经不是时候那个孤苦无依的孩了。现在他有夏松风,有他喜欢的卖部,热爱的事情。就算再次被丢弃,他也不会再仓皇恐惧。

    程秋捏近拳头,身子骨仿佛一下垮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儿子面前败下阵来,让她觉得丢脸又凄然。

    “好。”她从牙缝中挤出一段话,“我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完扭头就走,有些狼狈的,快步离开了那座院。

    直到看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张飞的肩膀才彻底松了下来。他笑起来,这是一抹无比痛快的笑。身上所有的重压,仿佛在这一刻都被卸了下来。

    以前的母亲,在他这里是格外的高大具有压迫性。但现在他看着她离去背影,母亲也只有一米六五的身高,背影算不得宽广,自己以前怎么觉得她就是无法被败的呢,张北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夏松风看着他有些不安的抓了抓他的手。

    张北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我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