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赊刀祸
太阳缓慢升起,倾斜而下的曙光毫无遮拦地照在冰封的地面,为村路的行人镀上一层暖意。
李虎背着几捆柴,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走进村落。他的手脚已经冻得冰凉,身上的蓑衣沾了清的寒露被冷冽的风一吹结成淡淡一层霜。因为行走艰难,嘴里大口呼着热气,在眼前幻化成烟,迅速消散开来。
“虎子,干啥去了?”
问话的人是个老翁,姓李。在村里辈分较高,大家都尊称他一句李二爷。
李虎扯开冻得僵硬的嘴角笑了笑,似乎能听见自己脸上结成的薄冰因为他面部表情地变化破裂的声音。“卖柴。”
李二爷瞅了眼他背后布满积雪,早已湿透的柴火。“咋没卖出去?”
李虎叹口气,垂下脑袋,有些落寞的,“雪太大,路封了,过不去。”
随着他话音一落,身后陆陆续续又走来几个年轻人。有背着箩筐的,有扛着兽皮的,皆是失落而归。
李二爷看着他们,摇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
都瑞雪兆丰年,可对于他们这些佃户来讲,就算庄稼种得再好,大部分都被地主收走了。若遇见个大方心善的,还愿意可怜可怜他们,少收些租子。偏偏李家村摊上了李大馅这样贪得无厌、为富不仁之人,不仅要得多,就算遇到灾年也从不减收,让人叫苦不迭。
所以李家村的人除了种地,农闲时还会点闲工,砍些柴火、点野味到城里去卖,以此贴补家用。可如今大雪封山,真是生生彻底断了大家的活路。
“那个……你娘最近怎么样了。”
李虎抬起眼眸,因为李二爷这句话,眼里又添了几分悲怆。他冒着大雪去城里卖柴,就是为了给她娘换副救命药的。他娘已经病了三天了,药也吃了不少,就是迟迟不见好。
“还是那样。”
李二爷听后喟叹不已,他跟李虎他娘差不多的年纪。听着这种消息,心里不免添了层凄惶。兔死狐悲,等村里的老人一个个离去,他怕也是快了。
他拄着拐杖,走到李虎身边,“不行找李婆子给你娘看看。”
李婆子是村里的神婆,大约十几年前来的李家村。疯疯癫癫的,一直住在村里的破庙。村里人瞧她一个老婆子,孤身一人,脑子还不好使,都可怜她。谁家有个剩菜剩饭的,都端到破庙。想着她年纪大了,估计活不了几年,能吃多少。
谁知那李婆子身子骨倒是硬朗,饭量还不。每天给她送多少,她吃多少,一点也不带浪费的。哪天要是没给她送,她也从不嚷嚷,不吵不闹的。李婆子今年到底多大了,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满头跟雪一样白的头发,一脸褶子,跟用刀刻上去的一样。只有两个眼睛,晶晶发亮,看起人来,像老鹰盯着地上的野兔,能一下把你看穿。
大家发现李婆子有点本事是在两年前,那年跟今年一样,大雪封山。可不知怎地,村口来了个娇俏女子。自己乃年家姐,被歹人从家中掳走,因索要不得钱财,将自己丢弃在此处。
李家村民心淳朴,是一辈子都待在大山里的人。见年姐身着绫罗绸缎、翠绕珠围,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便信了此话。将其暂且安顿在村中,等雪停了再送她下山。
谁知这事不知怎么被李婆子知道了,她头一次在村里发起了疯。她抓着破庙那根破木棍,冲进了安置年姐的房间,二话不对着她就。嘴里也是不堪入耳,几个人都架不住她。
村里人只顾着拦李婆子,惊讶她到底从哪来的这么一股力气,连精壮的男人都拿她没办法。等李婆子安静下来,年姐早就跑没影了。村里人不放心还在附近找了一圈,听闻她跑到隔壁村去了,这才放心地回来。
从那天后,大家对李婆子心里多了点怨恨和害怕。怨她把村里人的财路挡了,不然送年姐回家,定能得一大笔钱财。但又害怕她哪天又发起疯人,故而不敢再她面前表露出来。
奇怪的是,李婆子自那之后没再闹过什么。只是挨家挨户讨要灶里的灰,随后将它们细细撒在村口和各家各户门前。大家晓得她是个疯子,也不管她。后来她竟往人身上撒了起来,便撒边笑,大家动了气。纷纷商量着,要把她赶出村去。
还没计划好呢,隔壁村闹起了疫病。天天都有尸体被抬出来,哀嚎遍野、哭声不断,这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疫病慢慢向周围传播,附近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唯独李家村好好的,没有一个人染上。村里人凑在一起,不免纳闷起了这事。有人是李家祖先保佑,也有人,是不是多亏了李婆子。
当初那个年姐跑到隔壁村后,没几天疫病就爆发了,年姐也是在那时凭空蒸发,死活找不到人影。大家仔细一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是不知道,李婆子是怎么知道那个年姐不对劲的。
大家跑到破庙,见李婆子依旧穿着那身破烂衣衫,头枕在一块石头上,表情悠哉,似乎丝毫不受疫病的影响。
“李婆子,我们来给你送饭来了。”
李婆子睁开眼睛看着着他们,接过饭呼噜呼噜吃起来。
等她吃完了,大伙才问起来。只见李婆子放下碗筷,一抹嘴,冷哼一声。“山臊罢了,虽人形而变化,然亦鬼魅之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山臊为何物。但对李婆子的敬意与畏惧却油然而起,再没人过赶她出村的话。村里只要逢红白事,都要找她挑个好日子。
李二爷这话不无道理,毕竟李虎他娘平日里身子骨挺硬朗的,怎么突然间倒下就倒下了,别是让什么脏东西沾上了。
李虎听后眼神一暗,仔细回想了一番,也觉得蹊跷。感谢了一番李二爷,连柴火都没卸,就奔去了破庙。
破庙如今以不复当年的衰败,因为李婆子救过全村的命,大家出钱出力,很是将其修缮了一番。虽墙体依旧斑驳,但挡风遮雨完全不成问题,可比以前住着舒服多了。
李虎走上前,先尊敬地笃笃敲了两下,没有声响。又焦急等了会,也没见李婆子给他开门。他有些等不及了,在门外喊了一嗓子。“李婆子。”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趴在门框上正准备从门缝朝里瞅瞅,看李婆子是不是出去了。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李婆子面无表情,睁着两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但今天李虎不害怕,他是来找李婆子救命的。“李婆子,我娘病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李婆子没话,既没答应,也不拒绝。
李虎不明何意,又问了一遍。李婆子像才听到似的,睨了他一眼,抬脚朝外走去。李虎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她这要去哪。也不敢问,就亦步亦趋跟在一旁,低声哀求着。
他看见李婆子在走到他家门口时停下脚步,他喜上眉梢,弓着背恭敬地请李婆子进去。李婆子一进院子,不去卧室看李大娘,却径直朝厨房奔去。李虎媳妇正在为老婆婆煮粥,因为她突然闯进来,吓得啊了一声。
李虎虽不知道她想干嘛,但他知道李婆子的厉害。一把将媳妇拉到自己身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扰到李婆子。
李虎媳妇连忙闭了嘴,跟李虎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只见李婆子最后立在灶台前,从一旁拿出一把菜刀,举起它走到李虎面前。
李虎和他媳妇吓得同时后退一步,李虎强撑着身子,扶着门框,颤着声道:“李婆子,有啥话好好。”
李婆子看了眼菜刀,“这刀哪来的?”
李虎哪知道,瞅着好像不是自家常用的那把。他晃晃已经吓傻的媳妇,问道:“哪来的?”
媳妇咽了几口唾沫,抖着嘴唇答道:“娘……娘买的。”
李虎心跟着一颤,觉出不对劲了,怕是问题就出在这刀上。他带着李婆子来到老娘床前,他老娘如今已经下不得床了。整个人如同残秋的落叶灰败地垂垂瘫在上面,面无人色。李虎不免悲上心头,他强忍着难过,抹了把脸,跪在老娘床前,哽咽道:“娘,我问你个事,这刀是你买的?”
老娘睁开眼,双眼灰蒙蒙,像一片死海。她看了一眼李婆子手里的刀,缓缓点头。
“我赊的。”
前几天村里来了个赊刀人,赊刀人的买卖大家都知晓。他那买刀不要钱,他会告诉你一句话。要是日后成了真,再来找你要钱。若是没有,这刀便白送你了。
刚好家里的刀用得年头久有些钝了,老娘便自作主张赊了一把。
李虎又问她,“何时赊的?”
老娘答:“十二月初五。”
李虎媳妇听完扯扯他的袖口,老娘生病那天不就是十二月初五嘛。
李虎脸一白,款款站起身看着李婆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赊刀人他们都知晓,没听谁家赊刀得怪病呀。
李婆子没理他,看着老娘接着问道:“买时这刀可是开过刃的?”
老娘施施然点头。
李婆子了然一笑,一手握着刀,一手在上面轻轻摩挲。“赊刀不可赊开过刃的,何况这刀下亡魂未灭。这乃瓤移之术,生生让你为别人挡了无端灾祸。”
她着走到窗前,喊来李虎。“你看这。”
她伸手一指,只见刀柄处,还有几点红腥,在冷凌的刀片上格外显眼。李虎不由得心头一紧,磕绊道:“这是什么?血?”
李婆子点头。
李虎子看着她心猛地一跳,只觉眼前一片发黑。他蓦地腿一软,直接跪在李婆子面前,哀求起来。“李婆子,你救救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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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山臊又名年兽,身携疫病。
标注:出自汉代东方朔的《神异经·西荒经》
瓤移之术:道家一种转移秘术
第一次写带点灵异味道的,嘿嘿,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