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谢屿川:她果然很心软,也很好……
屋顶的片刻宁静叫二人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宁玉斜了谢屿川一眼,似是量,不过他在对方的身上当真寻不到妖气。
他出手奇快, 冷不丁抓住了谢屿川的手腕, 指下脉搏跳动正常, 经脉被一股灵州的灵力封阻, 除此之外,什么也探不出。
谢屿川冷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懒散地侧过脸看向他,毫不客气:“滚开,你扰到我赏月了。”
宁玉讪讪一笑:“若我我只是想看你经脉疏通进展,你信不信我?”
谢屿川眼神鄙夷, 不再理他,宁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揣着心中好奇转身欲走, 又想起了什么道:“我在城外遇见了一只狐狸和一只蝎子, 有趣,狐狸和蝎子居然也能成为朋友, 师兄你可见过?”
谢屿川昂首看月的姿势未变, 不太感兴趣道:“没话了便走,你很吵。”
宁玉挑眉,不再多言,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 留谢屿川一人吹着寒风。
谢屿川在他走后才慢慢从屋顶上坐起来,双眼于玉盘圆月上收回,重新落在了洛银住处的窗棂上。
无言和无蝎两个笨蛋,守在城外还被人察觉了, 宁玉突然怀疑他的身份是否与这两只妖有关?
谢屿川倒是不担心他会发现自己,毕竟就连洛银都没能看穿他是妖,宁玉自也没有那个本事,只是他怕有一日宁玉会背着他将此事给洛银听,洛银未必会信,但在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将来终成祸事。
他的矛盾每日都在加深。
他不可能将身份瞒着洛银一辈子,他也不能以借口永远拖住在妖界蠢蠢欲动的明瑕。
薄云渐浓,遮蔽了月光,退去的寒风再度袭来,谢屿川在屋檐上呆坐了半晌。
冻一夜的结果,便是生病。
次日洛银的早饭是宁玉出去买的,其实她不吃也没所谓,宁玉对她的口味也不甚了解,洛银随便填了两口便问:“屿川呢?”
宁玉和谢屿川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两间屋中,彼此的一举一动应当都清楚。
宁玉耸肩,道:“不清楚,早间没起,房间呼吸沉,大约是病了,谁让他昨夜非要赏月,我还没见过那么冷的天能在屋顶上坐一宿的人……”
宁玉的话还未完,洛银便放下筷子离开了院,直往谢屿川的住处而去。
洛银走到谢屿川的房间没有顾忌,推门直入,刚一进屋子便听到了谢屿川喷嚏的声音,她眉心轻蹙,跨步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将软被裹成一团,全部缩在里面的人。
谢屿川也不知哪儿来的警觉,立刻察觉到身旁有人,掀开被子回头看去,见是洛银那对皱起的眉头才松开,微扬的眼尾泛红,眼神也有些脆弱,声音闷闷道:“姐姐你离远点,别被我传染了。”
洛银道:“我哪儿会生病。”
修道过了归月境除了一些针对性的药,几乎百毒不侵,洛银从有记忆起便没如同谢屿川这般,软在床上不能动,又流鼻涕又咳嗽了。
她坐在谢屿川的身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有气无力的样子,明明之前就算受伤也没有起不来的时候。
洛银的手探向他的额头,掌心碰到的皮肤滚烫,谢屿川就像是从沸水中刚捞出来般湿淋淋的,被洛银冰冷的手心触碰,舒服地闭上眼蹭了蹭,鼻音很重:“你摸摸我。”
洛银手指微颤,掌心贴着他的头顶安抚地抚摸,谢屿川半闭上眼似是在享受,但那双眼睛的视线却没离开过洛银的脸,犹如一团炙热的火焰,无声地烧上了她的皮肤。
他的呼吸声很重,莫名让洛银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夜,谢屿川躺在她身边被她触碰的画面。
洛银的手心冒了一层汗水,心跳忽而漏了一拍,绕着发丝的手指微曲,她慢慢收了回来。
“以后不许再半夜看月亮了。”洛银道:“得亏你不是普通人,否则再强壮的身体,这般天气里吹一夜冷风不冻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她的口气里有些许责备,但更多却是关心。
谢屿川听得出来,他想生病也没那么容易,月亮隐去时他以为不会成功,没想到天快亮又开始头重脚轻了,其实他病得没那么严重,只是不想起来。
有些话他想告诉洛银,得处在一个弱势且恰当的时机,才能拿捏住她的心软。
“昨天晚上下雪了。”谢屿川转移了洛银的话。
洛银早间起来也看见了落雪,老宅的庭院里走哪儿都是一片厚厚的白。
“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我送到了你的院子里。”谢屿川完,洛银问他:“你怎么知道那是第一片雪花?”
“我就是知道。”谢屿川的手从被褥里伸出,他抓住洛银的手腕,眼神中透露了些许不安,他的心跳声很快,让人无法忽视:“我和别人不一样。”
“你……”洛银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谢屿川抿着嘴,盯着洛银的双眼越来越红,眼眶湿润,像是要哭,可他没有落泪,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在颤抖。
“你想什么?”洛银觉得他在害怕,她能看见谢屿川眼神中的犹豫与矛盾。
谢屿川沉默着,像是极其难以启齿,他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洛银眨也不眨,他没放过她眼底的任何一丝情绪。
空出的右手掌心摊开,空气中的寒冷随着呼出的气息骤然凝结成了一片泛着银光的冰花,冰花越来越大,足有碗口,每一根晶莹的棱角都与雪花的形状一般无二。
洛银看向他的手心,脑海中一片嗡声。
人不能操控无生命的自然之物,除非修为在化魂境之上。
可这世上的另一种生灵可以操控自然,因为他们本就是由自然转变而来的——妖。
花妖可使草木复苏,雀妖可与风为舞,狮虎妖力拔山河,冰与雪……是极寒之林,狼族的异能。
因为妖的寿命很长,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妖却可以活千年、万年,在这些年岁中,他们与自己生活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天生便能掌控那些自然之灵。
洛银忽而觉得荒唐,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灵州雪山遇见的谢屿川,彼时他只是一只能站在人手心,巴掌大的肉乎乎的狗而已。
虽毛发银白,不同旁的狗,可洛银从未想过他身份的其他可能。
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灵州雪山?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对,她不该有如此疑问,若谢屿川是有目的阴谋的接近,那世人都以为她死了几百年,他又如何知道她只是沉睡在雪山之巅?
更何况……洛银根本没发现他妖的身份,他却在惶恐不安中主动交代了。
洛银抬头看向谢屿川,心中一紧,满目惊诧。
谢屿川早就收了手心的冰花,拳头蜷缩在膝前,厚重的被子盖不住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少年因病脸颊通红,此刻眼睑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在洛银久久沉默之下,睫毛一颤,便落下了一滴眼泪来。
它像是汹涌奔来的洪水,冲散了她的理智。
谢屿川的手还扣在她的手腕上,他问洛银:“我是什么?”
洛银一愣,突觉喉咙干涩,无法解释。
她大约猜到了谢屿川的身份了,他不是人,若无意外,很可能是极寒之林里雪狼一族,是头不知因何遗留在人界的‘狼崽’。
看着谢屿川的神色,他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察觉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心中惶惶不安,又不知该如何决策,无措地抓着她的手腕,希望她能给出答案。
谢屿川在等洛银的答案,等她如何回答自己。
“我好像自然而然就会这些东西了,不是剑诀练出来的,我没见过任何一个剑修的人会我这样奇怪的法术。”谢屿川吸了吸鼻子,揉眼睛后睫毛湿润,整个人脆弱到好像任何一句不好的话都能击溃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洛银问他。
谢屿川道:“昨夜,下雪了,我能看见每一片雪花飘下来的轨迹,突然就接到了一朵雪花,然后它就在我的手心变成了刚才那样。”
“所以你才一夜没有回来休息,是因为不安?”洛银藏在袖子里的手逐渐握紧。
谢屿川点头:“我想找你,可你睡了。”
“你可以叫醒我。”洛银道。
谢屿川的头垂得更低:“可是你过,我晚上不许进你的房间,不然你会生我的气,还会不理我的。”
洛银的呼吸一窒,一时间无从开口,声音就这样憋在胸腔中,又闷又难受,即惊诧,又心疼。
她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无措到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
是她过不许谢屿川再半夜爬窗进她房间了,那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占了懵懂少年的便宜,她怕再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
昨夜月圆,谢屿川的身体觉醒了某种妖的异能,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飞檐上望着月亮惶恐不安,惊慌踌躇地不知向谁诉,只能迎风一夜,又病倒在床。
洛银只要这样去想,便难受不已。
他会愿意知道自己是妖吗?
洛银曾对谢屿川过,妖和人都一样,她不会有偏见,可事实上她在对待妖和人上的确不知不觉有了区别对待,还被谢屿川不解地戳穿。
他若知道他自己是妖,会如何想?会害怕吗?
看着他用力捏到泛白的手,看他双肩颤颤呼吸错乱,看他垂下的双眼又立刻泛红,洛银知道他已经在害怕了。
“下次若再有这种困惑,可以叫醒我。”洛银的声音很低,她的脑子还未理清,可行动先一步做出了选择:“你在抖什么?不过是生病……我又没生你的气。”
谢屿川低垂的眼眸在黑暗中微亮,他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
“你以为你变出一朵冰花是多了不起的事呢?谁不会啊?”洛银故作轻松一笑,伸出自己的手,手指拈了个简易的法阵,骤然一簇火焰在她手心绽放,火苗跳跃,像是一朵莲花。
她将掌心的火递到谢屿川的面前道:“喏!怕不怕?”
谢屿川惊异地抬头看向她,视线没落在她手心的火里,却是透过了这一簇火光,望进了洛银的双眼,像是能将她吞进去。
——她真好。
这是谢屿川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话。
——她果然很心软,也很好骗。
——不能让别人看到她这样可爱的一面。
——好想抱她,用力地吻她,想要拥有她。
——完全、彻底、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拥有。
一定有一种办法,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