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洛银:怎么都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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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辰时的天方亮, 胡家的安息香堂外种了两排白梅,迎风傲雪而开。

    洛银来时如一缕轻烟化形,飘然站在安息香堂外的梅树旁, 一袭鹅黄裙披牙白鹅绒披风, 仿若腊梅化身的仙子, 气质非凡, 冷清叫人不敢直视。

    涂飞晔一看来者果然是洛银,心下微沉, 竟如坐针毡。

    此番洛银并非一人前来,谢屿川和宁玉紧随其后。

    宁玉来时路上还与谢屿川侃侃而谈,待瞧见胡家安息香堂内坐着的一排人后便立刻缩身躲在了白梅后,只可惜白梅树干纤细, 他还是被堂内坐着的宪长老看见。

    从昨日碰面,宪长老便一直记挂着此事,他不认为自己是老眼昏花, 若真是认错了人, 对方也没必要躲他。

    今日又在胡家宗祠的安息香堂前见到对方,宪长老豁然起身,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跑出了大门。宁玉拔腿就要跑, 宪长老立刻追了过去,一指阵法化成了气墙阻拦对方的去路,宁玉本想以法术化解,可又想自己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 再躲也没有意义。

    抬起准备离开的脚又慢慢踩回了雪地里,宁玉回眸去看那已算垂垂老矣的宪长老,右手展开轻轻挥了下道:“阿宪,好久不见。”

    “师伯!”宪长老喊出这一声, 立刻将堂内原先正襟危坐的众人惊得站起,烈州仙派的人一股脑冲出了安息香堂,统统站在宪长老身后。

    地位低的弟子不曾见过宁玉,但修梧长老对他还有印象,记忆中这人一直都是三十左右的面容,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改变。

    的确很久没见了,宁玉没有算过,但宪长老一直记在心里,他有三十多年没再见过宁玉了。

    宪长老的师伯宁玉,是上一任烈州仙派掌门的师兄,当年若非出了那件事,恐怕如今坐在掌门之位的便是宁玉而非文阖,更有可能,以宁玉的天赋资质,飞升成仙也不定。

    洛银倒是不意外宁玉与烈州仙派的瓜葛,他本就过他是烈州仙派的弟子,至于是哪个辈分的,不在她愿意了解的范畴,今日前来胡家的安息香堂,她是算带走胡海中的。

    胡老爷口不能言,一切皆由胡夫人和胡治岩做主。

    胡夫人见烈州仙派的人都跑出了安息香堂也连忙拖家带口地跟上,一时间胡家金碧辉煌的安息香堂外站满了人。

    胡夫人胆怯地朝洛银那边瞥去,又壮着胆子对宪长老道:“长老,请您务必救救胡家,我们胡家几十口人命都系在您身上了!”

    宪长老脸色一凛,想起来如今身处何处。

    他道:“胡夫人放心,今日只要有我们在,便不会让旁人带走任何一位死者的牌位,更别掘坟迁墓。”

    胡夫人得宪长老的话才算松了口气。

    洛银也看出端倪了,她轻声一笑,眼神却很冷,再看向众人时眼底布上了不耐。

    谢屿川悄悄抓住了洛银的手,他能感觉到洛银情绪低迷,心情很差,握在手心里的软手也是冰冷的。

    “我去抢过来。”谢屿川低声道。

    洛银反握住了他,不让他离开,只道:“既然胡家子弟要尽孝,迁坟之事自然还得由他们动手。”

    修梧长老此时站出来道:“昨夜胡老爷跪雪地送血书,便是为了保住胡家祖先的牌位,洛前辈,如今你灵州仙派的人也到场,正坐在堂内,亦觉得此行不妥,你又何必咄咄逼人?不如各退一步,让胡家在综山令堂的墓旁再设一个衣冠冢,也算完成了夫妻合墓,解你心结。”

    “夫妻合墓?”洛银闻言冷笑一声,从她身旁刮过的风如锋利的寒刀,破开了几朵梅花,沾着香气的白色花瓣与鹅毛大雪一般飞舞。

    “他也配?”洛银冷声道:“我要胡海中迁坟至综山下,为我洛家祖先托坟抬墓,永远只能跪在我娘的墓下,不得抬头。”

    “你!”胡家众人闻言,纷纷义愤填膺,若非他们不是修道之人,恐怕此时已然祭出法器要与洛银拼个你死我活了。

    “若无洛家,何来今日的胡家?你们胡家沾光享了几百年的福了,我没将那笔孽债算在你们头上是我明是非,而非你们胡家后人无罪!”洛银上前一步逼近,轻哼道:“胡海中入赘洛家,我娘在世时他便与洛家侍女苟合,生下了孽种,无那孽种,何来你们?更何况如今你们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你们没包庇过子孙?没欺善怕恶?就没因为胡治岩仗势欺人,逼人投河自杀后,花钱了事?”洛银再看向修梧长老:“怎么?杀人不犯法,迁坟倒是劳你们烈州仙派兴师动众了?”

    修梧长老一时语塞,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洛银的多半是事实。

    胡家在碧水城为非作歹不是一日两日,只是胡家囊括整条洛河的运输,富可敌国不,更是烈州知名的世家。凡是烈州境内缺银少金需要商户投钱之处,胡家都一马当先,从无推脱,烈州仙派又如何能不顾及胡家身份与面子。

    “话虽如此……”宪长老的话未来得及出口,洛银已经不想再听他们废话了。

    她看出来了,道理与他们是不通的,不如直接动武。

    洛银瞥向胡家众人,再看一眼阳光下折射着彩色光芒的琉璃瓦,心下微沉:“既然当初胡夫人答应了我的条件,如今便该信守承诺,烈州仙派护不住你们,今日只要我想带走胡海中的牌位,谁也拦不到我的前头。”

    她的声音像是轻飘飘落在花上的雪,可却撼动着整座安息香堂,只见香堂瓦上白雪簌簌,堂内的香火骤然被风吹灭,挂下的白幔在风中卷出了一道道人影,像是其中不安惶恐的鬼魂。

    洛银不惧怕这些,她眼神如剑,锋利地看向牌位最上方的胡海中,像是要将那三个字剜下来,风霜割破了众人的皮肤,不过眨眼的功夫,胡海中的牌位像是惧怕来者,咕咚一声从上面摔了下来,掉在跪拜的蒲团前。

    一瞬间,风息雪止。

    洛银不喜欢以修为仗势欺人,所以自她醒来,遇见再多令人厌烦的事或人,洛银也没有轻易用威压逼他们顺从。她一身修为已是登仙境后期,曾差一步成仙的人,又怎么会将这些后生晚辈放在眼里?

    不过刹那,灵州仙派的众人便跪倒一片,即便烈州仙派的弟子不愿,却还是将头重重地磕在了雪地上,修梧长老与宪长老单膝跪地,就连宁玉也不禁弯下了腰。

    众人此时才知,洛银只是看上去好欺负,先前的配合,不过是她好话罢了。

    “我敬人,人欺我。”洛银笑:“怎么都跪下了?我还未发力呢。”

    这处无风也无雪,甚至没有别的声音。

    宁玉抬头这才发现,洛银将这一片都设下了结界,外人不知,里头的人也别想冲破她的屏障。

    宪长老冷汗直冒,一把年纪身体里的灵力不断冲撞,竟受不住呼吸乱了起来,若再被洛银的威压施力,恐怕体内的真气便会紊乱了。

    宁玉扯着嘴角干笑一下:“未来师父,威压收一收,想要站着还真挺累人的。”

    即便宁玉多年前便表示自己与烈州仙派再无瓜葛,可不代表他能看着已经半只脚踏入黄土的宪长老就此缩短寿命。

    修梧长老捂着心口,才喘过一口气便道:“现灵州仙派掌门也在,洛前辈此举,不怕寒了门内弟子的心?”

    “尊师早亡,无人管教,我洛银一人做事一人当,今便与灵州仙派断绝关系又如何?”洛银一脚碾碎地上的梅花:“你们已经给我扣上了不孝不仁的罪名,还怕多个不忠不义?”

    一听洛银要与灵州断绝关系,涂飞晔冒着真气紊乱的危险也要开口:“祖师奶奶莫要责怪,弟子绝无此意!”

    再看那一排不明所以,却见来帮他们的烈州仙派跪拜洛银膝前的胡家人,他们的四肢无一不在发抖。

    “怎么样?”洛银如看一地蝼蚁般看向他们:“谁来掘土?谁来抬棺?谁捧牌位啊?”

    “唔!唔!”胡老爷气得脸如猪肝色。

    胡夫人哭道:“今日我们便是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得逞!”

    以死相逼?若真能成,当初这一对夫妻便会在中厅内以头撞柱了。

    洛银冷笑:“请便,无非事后我花钱买棺,不过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我会让你们埋入胡家陵园。”

    “胡公子。”洛银望向从头到尾不敢吱声的男人:“你可舍得家财?陪你爹娘上路啊?”

    她真的毫无惧意。

    释放的威压并未收敛,眼看着宪长老便要因真气紊乱而吐血昏倒,洛银终于大发善心,拂衣袖转身,卸去了周围的结界。

    与此同时寒风刮来,更显得凛冽伤人,鹅毛般的大雪覆盖在众人身上,宁玉扶了宪长老一把,听见洛银道:“一个时辰,我只等一个时辰。”

    她眼神朝安息香堂内掉在地上的牌位瞥了一眼,便就这般站在风雪里,等待胡家人履行先前的承诺。

    宁玉在给宪长老运气,不禁苦笑:“你你们出这个头做什么?烈州世家做大,毒瘤不除,最终吃亏的还是寻常百姓,如尊者所言,胡家算不得好货,平白丢脸。”

    “师伯,你……咳咳。”宪长老身体不适,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烈州仙派没法撑腰,在两派为难的脸色下,胡家人不敢真的以死相逼,他们算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厉害,她提了一句胡治岩,又叫胡夫人失了挣闹的心。

    到底,他们真为了脸面死去,家财还是落在了旁支手里,她不可能不顾念胡治岩的将来。

    一场闹剧,在胡夫人的清醒下收场。

    洛银不想踏足胡家的陵园,料想胡家人也不会挖别的先祖坟好冒充胡海中的棺。

    最终胡老爷气晕在一旁,胡家的两个旁支兄弟抬着棺,由胡夫人来做这个罪人,捧着胡海中的牌位一步步离开安息香堂。

    没有披麻戴孝,没有纸钱抬幡,有的只有一群胡家后生们低低哭泣的呜咽声,吵得洛银耳朵疼。

    她让人将胡海中埋在了综山的上山入口处,石碑早早准备好,就立在那儿等着。

    洛银过,要胡海中抬洛家祖先的坟,她要他的坟墓在综山之内,却在综山之下,往后所有从这儿路过的人都能看见,要他死为洛家的鬼,却只能为洛家众鬼看守上山之门。

    等棺材入了土,洛银看了一眼立在山下的新坟。

    胡夫人抹了一把泪,恶狠狠地诅咒道:“你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就不怕报应?!”

    “有何可报应的?”洛银的目光没从那块墓碑上移开,新坟看上去,好像这人才刚死不久,她声音平淡,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感:“我上无老,下无,报应我什么?”

    胡夫人道:“你总有在意的人!”

    洛银神色一冷,转身的刹那在胡夫人的脸上留下了掌印,胡夫人被胡治岩接住,一行人望着离去的洛银敢怒不敢言。

    倒是后走一步的谢屿川留下了一句话,叫胡家众人的血一瞬倒流,冷得彻骨。

    “这只是个开始。”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