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十二 洛银: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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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的双足可于紫裙下化为藤蔓, 攀于妖族众人的脊背跟随洛银前行,二人的速度并不快。在洛银的脚下,那些妖族数量及其庞大, 即便离开珞城太久, 也没走到这个庞然队伍的末端。

    越是远离珞城, 洛银越是心惊。

    她忽而想起之前在瑰海深处水域中看见的妖群, 那一只只未完全退化为人形的妖挤在了水中,胳膊挨着大腿, 只能活在有限的空间里。

    不单是海中的妖,便是陆上的妖也足够多,多到洛银目之所及,恐怕都不止三个州的人数加在一起, 凡是他们过境,地面上寸草不生。

    洛银本以为那是因为他们身上妖气重,使得花草枯萎, 可实际上仔细去看, 便能于夜色下看见,所有跟在妖族尾端的妖, 都在弯腰去啃花草树木, 甚至翻出了泥土中的蚯蚓食用,那吞噬的表情犹如在吃美味佳肴。

    宁玉曾过,他见过红樱初入人界时的惨状,红鱼当时于青楼后院杂, 一碗糠咽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饭桌上剩下的残渣于她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珍馐,那是因为她在妖界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吃。

    幸州土地上所有可以吃的,或是不可以吃的, 皆被妖群风卷残云地吞下,叫人实难想象,他们在妖族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因见到这些妖的举动,洛银前往妖界的脚步越来越慢,花妖跟上了她,脸上维持着微笑道:“他们很开心能吃饱。”

    洛银闻言,心下略忖,再看向花妖:“那你呢?他们于妖界位低,食不果腹,你妖力不错,总能夺下几口吃食。”

    花妖看向洛银,眼神有些诧异她居然会这么想,几个眨眼后便归于平静,她道:“我妖力强,能挨饿。”

    她这话时,让洛银一瞬看到了谢屿川的影子。

    不是因为花妖和谢屿川长得像,而是从某些角度而言,他们思考的方式是相同的。谢屿川有时很耿直,在对待碧水城胡家一家,他没有手下留情,是因为认定了对方是坏人,公平地看待善恶生死。

    而花妖似乎也是如此,从某种情况而言,单纯直白。

    因为她强,却未在妖界恃强凌弱,反而更能抵抗恶劣的气候与饥饿,将省下来的食物给那些妖族子民去吃。

    洛银没再和花妖话,她怕自己得多了容易对攻入人界残害生灵的妖产生同情。

    她没去过妖界,不知妖界如今到底有多糟糕,可如若人界的寻常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几百年,九州的仙门正统,难道真的会放着鸟语花香资源充足土地肥沃的妖界而不动心吗?

    事实非此,难作假设。

    直至天色将明,洛银才跟着花妖到达了霍城,昔日繁荣昌盛的城池终年不夜,如今天将破晓也不见人影,越过霍城攀过了敖山,便是重明仙派仙宫所在的山谷。

    两山之间的山谷上方原设下结界阻碍了寻常人从那里通过,当年重明仙派的掌门将重明仙派设立于此,便是为了以自身阻拦妖界入侵,却没想到这处仙宫成了妖族占领幸州的第一寸土地。

    洛银一路已经看见了太多萧条,她以为到重明仙派的山谷大约也是破败的,却没想过穿过清浓雾,身处云雾之中,脚下踩着的土地却异常柔软。低头看去,那是铺了一层的柔草,上面绽放花丛,如坠了一地斑斓繁星。

    花妖在前方引路,似乎没算往妖界深去,洛银便知道明瑕大约是将重明仙宫当做了他在人界的落脚点,若是能留在人界,谁又愿意退回妖界呢。

    轻风吹过薄雾,入目所及是一片花谷,山坳间竖立着一栋栋雕梁画栋的宫殿,最高的也不过才到半山腰,宫殿与宫殿之间云桥相连,在山峦两侧,巨大的树木树干几人围绕也抱不过来,几树繁花,几树茂叶。

    各色相接的花谷中,一条蜿蜒路直上白云梯,白云梯旁藤蔓缠绕成了扶手,凡是那花妖经过的地方,生长出来的花草都朝她亲切地贴了过去。

    不是妖族未曾破坏这处,而是妖族已经彻底占领了这处。

    花妖沿着白云梯往上走,洛银跟了过去,这四周看上没有任何侍卫看守,但实际上那些不动的花草山石都散发着淡淡的妖气,只要洛银没看向他们,他们都会睁开双眼看她,眼神量,充满好奇。

    入了一座宫殿正门,花妖才对洛银颔首道:“前面我便不能带路了,请洛姑娘自行步入。”

    洛银瞥了一眼八开雕曼陀罗花的大门,里面隐隐有熏香的味道传来,窗扉的缝隙里飘出薄烟,花妖完这话后便转身退下,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就此离去。

    明瑕为玉,当喜水,住在这靠山的宫殿里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洛银朝前一步,气劲推开了大门,吱呀一声门开,从里面飘出的薄烟淡淡的香味传来,像是寒冰中盛放的腊梅,味道清冽好闻。

    她慢慢朝里走,宫殿两侧点了烛灯照明,沿着烛灯的方向一路往里而去便到了大殿中心。

    从外看,宫殿雕花的窗棂很多,等太阳升起此处也无需烛台照明,可宫殿里面却是除了烛火一丝光亮也没有,墙壁上盖着厚厚的帘幔,遮蔽了光芒,模糊洛银的视线。

    她不喜暗,也不喜欢明瑕这一路上来的故弄玄虚。

    洛银轻轻拂袖,将挂在殿内窗棂上的帘幔撤下,帘幔落地的风将殿内烛台悉数吹灭,早间的阳光顺着窗棂照入,光芒不知落在了何处晃了她的眼。

    洛银抬起手遮住眼帘,再慢慢放下广袖,入目所及当真是叫她惊了一瞬,呼吸都停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巨大的金色鸟笼,足有半座宫殿的高度,圆形的鸟笼也占了半边宫殿的位置。

    鸟笼的每一根金栏上都浮雕着梅花,看形状和雕花的走势,左右两侧各有一株梅树从鸟笼底部生长,枝丫攀着金栏,一朵朵盛放的花朵精雕细琢地仿佛真的般,细看那花丛中,还有几只翩跹的蝴蝶。

    鸟笼内布局简单,一目了然。

    一张挂着绸缎床幔的床,一张圆桌配两个圆凳,桌上是金漆的手握香炉,冷冽的腊梅香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诡异地贴合着鸟笼上梅花绽放的浮雕,让人看见便忍不住内心发憷。

    洛银往后退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略微颤抖,呼吸也跟着局促了起来。

    何人能有闲情逸致造这般大的鸟笼,甚至在里面提前放好了桌椅床榻。

    殿内的陈设过于简单,整座大殿好像都是为了这个鸟笼而准备的,洛银从见到金色鸟笼的诧异中逐渐回神,此地没有明瑕,她也不欲久留。

    才一转身,足下颤动的光芒便立刻让洛银驻步。

    越来越多的星芒在周围点亮,一粒粒覆盖在了这座大殿之上,阵法启动的瞬间,洛银就知道自己步入圈套了。

    锁灵阵。

    重明仙派的禁地。

    这里曾是九州中触犯滔天罪过之人的刑牢,当年的灵州雪山管九州修道士飞升前采灵净气,而重明仙派的诸恶池便是关押九州修道士重罪之地。

    诸恶池周围设下的锁灵阵,号称普天之下,饶是修为再高的修道士也别想从中逃脱,哪怕入了登仙境也一样。

    洛银只在书中见过锁灵阵,故而方才星芒点亮大殿四周时她才能认出来,此刻她身体里的灵气的确被阵法中的某种力量不断吸取,洛银能感觉到阵法对她的约束,想来任何一名修道士在锁灵阵中,都走不出这座大殿的门。

    越是以修为挣扎,灵力消散地便越快。

    洛银心下骇然,明瑕当真是为了对付她,花了足够多的功夫,甚至有些过头了。

    他是否在想只要将她困在此处,从此拿捏人间,便犹如捏死蝼蚁?

    他真的会放过珞城的百姓?

    洛银眉心轻蹙,拂袖挥去一身束缚。

    很可惜,锁灵阵对她无用。倒不是吸不走她身体里的灵力,也非锁灵阵未能起效,而是洛银的身体古怪,从上次在星岛她将部分修为送给红樱后便发觉了,再多灵力修为从她的身体里流逝,都会以相同的速度极快填补。

    洛银能感觉到灵力从她四肢百骸抽离,又从她天灵处扩散、充斥着全身。

    她没耐心也没心思与明瑕玩这种低劣的游戏。

    洛银正算离开,抬头的瞬间,大殿的门又被人从外开,一束阳光落了进来,勾勒了来者的身形。

    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一步步跨入大殿,直至他身后的重门嘭地一声关上,洛银才完全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头青色没有玉冠高束,而是被深蓝色的发带随意扎在了一起,少侠玄衣改成了墨色广袖的长袍,上面没点缀任何复杂的花纹,唯有银色的细线勾了水纹边,他离洛银越来越近,才短短月余未见,洛银眼前的人好像一夕间长大、成熟了。

    从少年蜕变成青年。

    谢屿川见到她时眼眸亮了起来,尤其是看见洛银就站在他精心准备的笼子前。她今日穿着月白长裙,像是一朵娉婷的白梅,纤瘦的身形好像能从那金笼的围栏缝隙里随意进出,但谢屿川对她的身体很了解,他知道她只要住进去,就一定出不来。

    洛银愣神许久,直到她被人抱在了怀里才从不可置信、疑惑、惊诧的心绪中缓慢地挣脱出来。

    是谢屿川的气息,也是他的怀抱。

    谢屿川将她抱得很紧,一如往常的力度,像是要将洛银勒进他的骨血里,甚至洛银无法呼吸了他也没有停手。

    洛银轻轻拍着他的肩,示意他松开,谢屿川果然松了点儿力气,可依旧让她开口费力。

    她没明白。

    洛银一路从灵州赶往幸州,生怕他遇见了危险,甚至在来前她也以为自己第一个见到的必然是明瑕,甚至做好了以明瑕性命相迫,让他放了谢屿川的算,可洛银没料到她先见到的,会是安然无恙的谢屿川。

    他没事,太好了……

    可他没事,妖族又如何会攻入幸州?

    “屿川。”洛银有千万个疑问想要问谢屿川,可他就是不肯放开她,洛银艰难开口:“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当和宋渊……”

    洛银的话还未完,便被谢屿川断了。

    谢屿川贪恋她身上的味道,也贪恋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他只想静静地抱着洛银感受温存,不想要洛银开口话。尤其是她提起了宋渊,就像是在提醒他,他曾愚蠢地不远万里闯灵州仙派的山门,最终遍体鳞伤地在马厩内见到了宋渊。

    “洛银。”谢屿川喊她的名字,松开她的腰又牵起她的手,看她的眼神极深。

    他嘴角微扬,笑容里的天真欣喜好似不曾改变,可隐隐透出的寒意却能冰封百里,让人不寒而栗。

    “你喜欢我送你的笼子吗?”谢屿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