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 洛银:替我去灵州雪山。
尚未睁眼便被人兴师问罪, 洛银眉心轻蹙,有些不满,听了无言的话, 她问:“暗湖为何处?”
“便如你们人界的诛恶池, 是我们妖界的困妖之地, 将军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可这回却要将明瑕的本体放出,因此触怒殿下, 这才被关了禁闭!我思来想去,将军唯有来见你时有过遮掩,那日你们二人于殿内相谈,将我隔出殿外, 关键还在你这处。”无言得直白,也不容洛银反驳。
他心中担忧宋渊,洛银能理解, 若宋渊当真被关, 也极有可能与她相关。
这几日谢屿川在她面前都很安分,即便偶尔在她身侧醒来的是墨安, 也未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 好似一切都按照她原先预想的方向发展顺利,想来应当不是她的行迹败露了。
无言,谢屿川关押宋渊是因为宋渊妄图释放明瑕的本体,对他造成威胁?
这不通, 宋渊提防明瑕几百年,一眼便能看破对方的分体,深知明瑕实力,不管发生任何事, 他也不可能做出有损谢屿川的举动。
这多半是谢屿川有意关押宋渊的借口。
思忖片刻,洛银又想起来一事,她猛然从床旁坐起,双目锐利地盯着无言:“近来妖界可有大动作?”
“什么动作?”无言问。
洛银啧了一声:“妖族可有继续入侵人界?”
无言细细回想道:“狐族以我为首,并未收到殿下的命令,倒是羽族那边近来频频飞过幸州边境,往周围州地查探。”
洛银撑在身侧的手抚摸床侧的木质纹路,雕刻的桃花在她指腹上落下了浅浅的红印。
她突然想起来谢屿川之前过,若整个人界都在他的管辖之内,那洛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飞不出他的手心。
难道谢屿川近来的确有往人界中心攻去,彻底占领人界的意图?
不,不对!
洛银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谢屿川之所以会占领幸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她,自从她被关在这座金笼里,幸州各地便没再爆发过过激的人、妖之战,从某些情况而言,这两个多月的幸州还算和平。
洛银在谢屿川面前示弱,已经告诉他自己没有半分灵力,加上墨安的觉醒,让谢屿川疲惫不堪,更无暇管理诸多妖族,何况是带领他们攻城掠地?
他要真为了妖族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侵战人界,也该由宋渊带兵,而非关他夺权。
除非……宋渊不受他管控了。
宋氏世代效忠狼王,宋渊对谢屿川更是忠心不二,管控不了宋渊的从来不是谢屿川,而是墨安。
莫非……何时何地,墨安在宋渊面前也露出马脚了?
墨安为人谨慎,只要被其窥出一分,他也会因此做出万全的准备,即便他不清楚宋渊究竟了解多少,但只要他怀疑,便会稳准狠地断绝宋渊寻找真相的机会,唯一不扰乱妖族军心,又能掌握权利的办法,便只有关宋渊禁闭。
关押宋渊,掌握对方调动兽族的兵权,再趁洛银正处于虚弱之时攻占人界,一旦人界也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墨安当年的计划便全都实现了。
拥有长寿之躯。
占领绝对高位。
人人惧怕的存在,与人人敬仰的存在,于他而言并无差别。
那她的计划呢?
一旦妖族的手真的伸到其余八州地界,洛银安排宁玉在诸州中设下的阵角是否也会被发现,若有妖族中人看到阵角禀报给谢屿川听,依墨安的头脑,未必猜不出她想做什么。
洛银处心积虑,研究多时想出来可以救谢屿川,救两界众生的法子,不能因此被破,只需再坚持半月,转机便来了。
她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地朝无言方向走去。
无言微怔,此时与洛银仅一笼之隔。
“狐狸,你若信得过宋渊,便要信得过我。”洛银道:“我不能离开诛恶池,唯有让你帮我跑一趟灵州,在灵州雪山下守着,确保不得任何妖物出入那处。”
“我?去灵州?!”无言自是信得过宋渊,可他也不知道洛银究竟给宋渊灌了什么迷魂汤,关于洛银和宋渊之间的某些约定,竟然真的一丝一毫也不告诉他和无蝎,现下还要他在此关键时刻给洛银跑腿,他自是不干。
“灵州相距此地甚远,我怎知你支开我安了什么心?况且这诛恶池根本困不住你!你又何必非要假意留下,是为了骗殿下,还是骗将军?”无言瞥了一眼洛银手腕上挂着的锁,那锁看似沉重,实则形同虚设。
洛银反问:“我能离开此处,你可有告知旁人?”
“没有。”无言也不知要告诉谁,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谢屿川了。
洛银松了口气:“狐狸,如你所言,诛恶池都困不住我,普天之下也没任何人能拦得住我,若我当真想对你们不利,何须费此周章,宋渊信我,你也可以信我 。”
无言自是知晓洛银的能力,他虽对洛银好奇,却也没真的想过她会加害谢屿川,否则依谢屿川那到了晚间便来金笼里睡在她身侧亳不设防的架势,她早有机会将他杀了千百次了。
正因为他知道洛银对谢屿川无害,这才帮她隐瞒诛恶池对其无效的秘密,可宋渊被关押无言始料未及,也开始有了危机。
好像自从谢屿川回到妖界之后,许多事情便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了。
而他在妖界能掌握到的讯息也越来越少,甚至和宋渊都断了联系。
“替我去一趟灵州雪山,你活了近千年,修为虽不及宋渊,却不在宁玉之下,届时宁玉设阵启阵,你在附近看守我也能更放心些。”洛银如今唯一担心的,便是墨安利用谢屿川的身体变动妖族,怕对灵州雪山下的天光之境有何影响。
“守阵?”
洛银本想向无言大致解释,可她察觉到有人在朝大殿靠近,便正色道:“没时间与你解释,你只需看好灵州雪山,确保满前后无妖出入便可。”
“可你还……”还什么也未与他。
无言噤声,此刻也察觉到附近有人靠近,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洛银,见洛银脸色沉沉地望向大殿门,便沉默地盯了她两息,而后化为一缕青烟顺着窗棂钻了出去。
屋内的狐妖气息逐渐散去,走到大殿前的人却停下了脚步,他在门前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了才转身离去。
洛银知道方才站在门外的是谢屿川,可不知道为何谢屿川来了,却不入门,此刻又离开。
她盯着大殿门看了许久,直至彻底听不见谢屿川的脚步声,也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才压下心中的疑惑。
后来的几日,诛恶池上大殿倒是安静了许久。
谢屿川没再来过了,无言也没再出现。
几只窗棂外玩闹的妖只偶尔到访,让洛银知道他们有心思玩,大约是妖界没出太大的事儿,无言若对她尚有怀疑,不会轻易放过询问她的机会,此刻不在,大约是应了洛银的请求,去了灵州雪山。
无言的确往灵州去了。
他本想在去灵州之前先去一趟暗湖找宋渊,只可惜暗湖周边重兵把守,无言就算能看见封印于暗湖中的老虎,也不能上前谈话,再回幸州后,无言碰上了无蝎。
无蝎与他,一个多月前,宋渊曾用他平日所用的斗篷带一个修道士入重明山谷,又把那人带到霍城,命他将人安全送离,那人便是之前跟在洛银和谢屿川身后许久的宁玉。
无言不似无蝎,头脑简单。
一旦将宋渊带宁玉来重明山谷见过洛银,和洛银要他去灵州雪山守着宁玉设阵联系在一起,即便无言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能猜到至少宋渊是完全信任洛银的。
在无言心里,宋渊的选择大于他的选择,故而替洛银跑一趟灵州雪山也算不得什么,反正距离满也不过十日,满一过,他便回来。
前往灵州途中会经过安州、潞州两地,无言没想过会在安州与潞州交界处的山野中遇见谢屿川。
依无言的本事,想从幸州前往灵州也不过两日,他是趁夜色离开的,半日后月色深深,安州与潞州交接的石峰上被月光照得明亮,悬崖峭壁处隐约露出了两道身影。
寻常人不会深夜攀山,如今修道界人人自危,也不会有人特来山顶赏月,无言多留了个心眼瞥去,想看看是哪门哪派的,便是这好奇一眼,让他看见了身披玄袍,高束马尾的谢屿川。
那一晃眼,无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立刻隐于另一座山峰上,远远朝谢屿川的方向看去。
今夜月色正佳,星河万里,谢屿川的身边还站着另一名娇瘦的身影,少女身着灵州仙派的衣裙,面带娇羞,手中拿着一只唯有重明山谷中才会长的蓝花,深情地望向身侧的青年。
无言见过那女子,正是灵州仙派掌门之女——涂颜。
之前谢屿川随洛银于人界游走,无言和无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见过涂颜几次,也知道涂颜倾慕谢屿川,只是彼时谢屿川眼里心里都只有洛银一个,根本没心思搭理对方,却不知眼下这般紧要时刻,他们二人怎会在人界僻静的山巅幽会?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当算幽会吧?
无言并未看太久,因为谢屿川和涂颜也没在山巅逗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二人便一同下山了,下山路陡,谢屿川走在涂颜的外侧护着她,甚至在夜风吹乱少女鬓发时伸手帮她理了一下。
诡异的关系看得无言心惊。
大约多情是男人的通病?
如今洛银被关,自然给不了谢屿川好脸色,他在洛银那儿求而不得的深情,自有另一名女子填补,故而谢屿川是来涂颜这儿寻慰藉了?
无言搞不懂,也没时间让他搞懂。
他见谢屿川将涂颜送至山下镇便离开,往幸州方向而去,心中再多疑问也被无言压下,他还是提步往灵州赶去。
无言心中犹豫谢屿川幽会涂颜之事,思来想去还是没传信告诉洛银,以免女子间的争风吃醋让谢屿川为难。
他本就认为,成大事者不会拘泥于男女情爱,或许谢屿川有别的温柔乡,也能让他早些时候摆脱对洛银的偏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况狼王三妻四妾……也时寻常。
两日后,无言到达灵州雪山,宁玉已经在雪山下设阵了,为了全心投入天光之境不受旁人扰,宁玉也未将红樱带在身边。
距离满,还剩七日。
洛银也在算着时间,她几乎每夜都会观星,九州中唯有灵州对应的星宿黯淡,可见其余阵角皆设,只等天光之境了。
自无言走后,谢屿川就没来过大殿,洛银心中也有过好奇,只是从未舍魂离体去寻谢屿川的踪迹,有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谢屿川根本就不在幸州,但有时抬头一看,又能在窗棂外视线尽头看见那座半山腰的凉亭内,孤零零站定的身影。
满前三日,灵州雪山下的天光之境设成,那是洛银交给宁玉移形阵的阵角中,最为复杂的一个,他还是提前完成了洛银的任务。
洛银观星时见天上九州星宿都发着星芒,几点连城一线,仿若一只飞翔的龙形,心中沉着的那一口气也慢慢松懈,大局已定。
后半夜突落大雨,不见雷鸣。
噼里啪啦的雨水从窗棂灌入大殿,不过片刻便将殿内的地面浇湿,殿外的大树伸展枝丫,以叶片遮雨,绕是如此也躲不过强大的雨势,不断冲刷着大殿地面的雨水足有半寸深,洛银盘腿坐在床侧,被暴雨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雨声遮蔽了许多声音,雨水也冲刷了许多气味,大殿的门豁然从外开,门前的雨帘似瀑布而下,谢屿川高大的身影被骤雨淋得狼狈,踉跄着步入。
“屿川。”洛银见他发丝湿透,卷曲地贴在苍白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也变得空洞无神,在洛银叫他名字时,才如被惊雷劈醒,浑浑噩噩地抬起双眼朝她看来。
洛银见他的模样心骤然坠入深底,她没管满地的雨水,赤脚踩在水中朝谢屿川奔去,隔着金笼对他伸手:“屿川,过来。”
谢屿川看着洛银的手,眼神闪过些许被救赎的渴望,他靠近洛银的步法坚定,却在即将触碰她的那一瞬停下,惊惧地握紧双拳。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和袖摆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与地上的水融为一体。
洛银呼吸一顿,她闻到了,谢屿川身上除了雨水的寒气,还有这大雨也不能冲刷干净的血腥气。
“你……怎么了?”洛银问:“你受伤了?”
不,谢屿川的血味没有这么杂。
“我……”谢屿川的声音很哑,他无助地看向洛银,嘴唇颤了颤:“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