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我这色相出的真值
沈韵这段时间又收到了不少沈明来的电话, 她通通没接。
三天后她再次约了文悦铭出来碰面,这一次是在一家私人会所里,私密性极好。
沈韵并不需要什么社交,她的手机里也很少加人。
这次碰面还是顾屿山和文悦铭取得的联系, 与她一同赴约。
文悦铭一如往常, 穿着连帽卫衣牛仔裤, 碎发掩盖在鸭舌帽下, 一副学生气格外重的模样,见到了两人也只淡淡的点头。
“沈家那边压的及时, 没有走漏什么风声”,他的开门见山:“什么时候退婚,怎么退婚, 看你。”
沈韵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带着笑的,眼底却像在酝酿着什么。
她轻声开口:“这事儿不急。”
“嗯?”
“我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可以选择帮我,或者选择不帮我。”沈韵缓缓:“文先生,我的母亲确实帮助过你,你想将对她的恩情放到我身上作为补偿, 我是接受的,但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你们也有拒绝断掉权利。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我是我。”
“事实上, 你们没有需要帮助我的义务。”
“所以我接下来想让你帮助我的事情, 你可以出于自己的角度考虑”, 她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如果你答应,那应该算我沈韵单方面欠你们文家人情。”
文悦铭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你和周夫人不像。”
“是, 我和我母亲确实性格完全不同”,沈韵点点头。
周嫣是被爱娇惯长大的女人,因为病弱而被保护过度,导致性格脆弱,多愁善感。
沈韵是株残败花丛里吸食土壤的精血,蚕吞花瓣的生命力竭尽全力莽撞活下来的野玫瑰。
她比周嫣坚强理智太多了。
文悦铭眼底敛出一抹幽光,冲沈韵:“你可以看。”
“文先生,我希望文家可以陪沈家演一场戏”,沈韵笑起来,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连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却散不去她眸光深处带着的那份冷意和狠意,她好整以暇的接着:“我想让沈明和周艺青经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然后压垮沈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可怕的话。
她还笑意盎然的喝了口咖啡,等待着文悦铭的回应。
“沈姐的心挺狠啊 。”文悦铭沉默良久以后这才回复道:“不过,如果你的戏排得精彩,我也愿意配合你一场。”
沈韵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意味深长的:“对我来,是很精彩的。”
还有什么比击垮沈明和周艺青追逐半生的东西,让他们清醒的看着沈氏彻底没落更加精彩的事情呢?
没有。
只要想一想到时候两个人绝望的表情,沈韵就兴奋得灵魂都在颤抖,那些对沈明的恨意像是要冲破这么多年来被禁锢的牢笼,从她的体内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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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太阳晒的人浑身暖洋洋的,沈韵和顾屿山从会所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四点。
沈韵没有开车,顾屿山送她到公寓楼下,要离去前突然停在她面前,低声:“阿韵,你的报告我看过了。”
沈韵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可顾屿山却只是指尖无意识的敲了敲车窗,仰头温和的嘱托她:“记得按时吃药。”
“我尽量”,她给他的回复与在陆医生那里如出一辙。
顾屿山没有再多什么,冲她了声再见,开着车缓缓离开。
沈韵独自往楼上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要往上按指纹,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她翻出来一看,是楚川的电话。
“沈姐,现在有空吗?”男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清晰的仿佛贴在她耳边话。
沈韵开免提,回答:“有,什么事?”
“我有一份文件落在家里了”,楚川:“你能帮我送来公司吗?”
“哦?”
沈韵语调微妙,不知道楚川想干什么,却也没有拒绝他,“放在哪里?”
“在我书房办公桌上,正中间摆着呢”,他低声笑起来:“被我不心落下了,我家的密码是四个零。”
沈韵一边往楚川家那边走,一边揶揄他:“那楚先生真是不心,居然把放在办公桌正中央的文件给忘记了。”
“办公桌正中央”这几个字还特意加强了语调。
楚川早已习惯,声音疏懒:“对啊,怎么我最近记性就这么差呢?这不就得麻烦沈姐了?”
沈韵轻嗤一声,挂断了电话,在楚川家房门的电子锁上输入密码。
这间房子她来过几十次,在客厅轻车熟路,却很少进书房。
书房正对门的墙上用黄油木框架装裱起了沈韵当初送给楚川的两幅画,一进来便夺人眼球。
他的书房和客厅一样,灰白黑的色调,那两幅色彩丰富的画像是整个书房唯一的点缀。
沈韵踱步到书桌前,干净整洁的红木桌上只静静躺着一份文件,她没有细看,收好,往外走。
楚川的公司在市中心,今年新建的大楼,气派敞亮得很,她的车停在楼下,一个一身西装,斯斯文文的男人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等沈韵将车窗降下后他才客气问:“您好,是沈韵沈姐吗?我是楚董的助理钟。”
沈韵点点头,把文件从包里抽出来递给他。
钟却没有收。
他只笑着:“楚董吩咐我,您到了就带您去他办公室。”
沈韵墨镜下细眉微扬,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略低,分辨不清情绪。
可等沈韵下车后钟眼底却露出了些惊艳。
他其实已经听过沈韵的名字不少次了,公司里绍轩和楚川闲谈时,还有上一回楚川连夜从藏入疆,一个星期没有回来,沈韵的名字都贯穿其中,可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他从楚川工作建立纪川文旅开始跟着他,第一次在他嘴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么多次,也是第一次有女人堂而皇之的被他请到公司里来。
钟对这位沈姐其实好奇了挺久了,他走在她身旁,将刚刚一瞬间的惊艳压下,这才心的多看了她几眼。
女人气质极佳,一头漂亮的长卷发,哪怕带着墨镜也能看出一张脸的精致,红唇靡丽,身高腿长,只穿着最简单的毛衣长裤都透着股优雅性感,偏偏她身周又遍布浅淡疏离感,令人一眼便印象深刻。
钟自己在心底嘀咕,这样的女人难怪能降得住楚董了。
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沈韵似笑非笑的扫过他,钟尴尬的笑笑,替她按下了直达董事长办公室的电梯。
等将人送上去了,他回过头要去出个外勤时才发现一旁前台的两个姑娘在叽叽喳喳,时不时的瞟过电梯门,最终悄咪咪凑过来好奇的问他:“钟助理,刚刚那位是谁啊?还得你亲自去接。”
钟作为楚川身边的亲信,实际上已经很少做这种近乎杂的事了,替楚川接待的人也大多是某些合作公司的总经理或者老董,这样恭敬的在公司楼底下接一个陌生女人已经足够惹眼。
钟自己明白这个道理,楚川只会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起沈韵手上拿的是什么文件,觉得自家老板对沈姐的想法八九不离十。
可作为一个混迹职场的老油条,他只轻轻颔首,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我也不知道呢,大概是楚董的贵客吧。”
姑娘们失望的瘪瘪嘴,可紧接着又声嘀嘀咕咕的讨论起别的来,时不时的传出来几声低笑。
现在是饭点,他有些羡慕的看了眼她们,又任命的出门跑腿。
他还是希望楚董早点拿下沈姐 ,不定心情一好就可以给他带薪休个假呢。
兢兢业业的工人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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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川大楼的顶层只有三个房间,一个巨大的会议室,一间董事长办公室,还有一个助理办公室。
这里比楼下安静许多,沈韵踩着高跟鞋从电梯里出来,地上铺着红地毯,高跟鞋尖踩进去会凹陷些许,可她却走的四平八稳,最终敲了敲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楚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干脆利落。
沈韵推开门,走进去,又关上门。
她的目光落在正端坐在办公椅上,背脊挺直,面容冷淡的给文件签字的男人身上。
今天楚川一身做工考究的黑西装,外套被他随手丢在了沙发上,身上只有一件马甲和白衬衫,搭配着暗红色的领带映得他脖颈越发白皙,青筋若隐若现,发现进来的人没有话,男人这才抬起头来。
见到是沈韵也没有惊讶,只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眼,笑起来:“来了怎么不出声?”
沈韵这才慢悠悠的迈着步子,将包里的文件丢去他桌子上。
“我如果没记错,你们公司是五点半下班吧?”
楚川 :“对。”
沈韵半垂着眸子,勾起他的下巴,轻轻摩挲:“那我很好奇,楚先生让我大摇大摆的来公司给你送一份你等会回家就能拿到的文件干什么?”
楚川握住她的手,拇指落在她手背的蛇尾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你看过了吗?”
沈韵抽出手,想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却被楚川拽了一把,跌坐在了办公椅扶手上,她挣脱不开,便懒声回答:“没有。”
楚川又拉了她一把,将她按在自己的椅子上,自己坐到扶手边,将文件在桌面上展开:“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韵坐了楚川的位置,她没有看文件,只是略微往后靠上了柔软的椅背,有点不耐烦的撇了他一眼。
楚川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好笑的在她唇边吻了吻,低声哄:“现在可以看了吗?”
沈韵这才直起身子,一目十行的扫过这份文件。
——这是一个叫做乔安的企业的破产声明书。
这是个与纪川毫不相干的企业。
哪怕是沈韵都困惑起来,她蹙眉:“你今天叫我来究竟想干什么?”
“沈姐以为我想干什么 ?”
沈韵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她拽住楚川的领带,趴在他耳侧:“我以为楚先生今天终于想玩儿点新的花样,和我在你的办公室里睡一觉了。”
楚川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又吻了吻沈韵的唇角,低声:“可惜啊,我没有揣摩到沈姐今天的想法。”
“我今天叫沈姐来,是想和她分享一件开心事的。”
沈韵:“哦?”
“想听听我的过去吗 ?”
楚川问道。
他眸如点漆,紧紧凝视着她。
沈韵仰头,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想。”
“可我想给你听。”
楚川眼底依旧满是笑意,他俯下身,轻吻在沈韵唇上,等沈韵被撩拨得不行了揽住他的脖颈时又顺从的被她予求,直到这个吻结束,他还一下一下吻过沈韵耳边的痣,扫过沈韵靠在座椅上,神情慵懒的模样,他再次笑着问:“现在呢?”
沈韵瞟了他一眼,也跟着笑起来:“楚先生出卖色相,那我当然要听了啊。”
他与她对视,舌尖抵了抵牙根,笑的肆意:“那我这色相出的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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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川的过去实际并不算长。
他从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跟着他妈楚越英生活。
母子生活不算贫困也不算富裕,但过的也算开心。
楚越英是个不靠谱不着调的妈妈,不是人品上,是性格上。
楚川长到九岁,他妈从来没关心过他学习,只教会了他怎么过才会更开心更潇洒。
带他钓鱼,带他去游乐园,带他去健身,带他蹲去傍晚的舞池子边上看广场舞老头老大娘跳舞,啃一口西瓜喝几口冰雪碧。
楚川从来就不是个什么听话的人,在学校成绩不算差,却是最难管教的,他性子野,常常因为太过有主见而与旁人格格不入导致请家长。
楚越英从来不责罚他,在学校站得比他还乖还直的听老师训完话,回家之后就带他去楼下篮球场,和他单挑。
楚川年幼不过她,被她揍得鼻青脸肿,楚越英就抽着烟在篮球场边上坐下,冷笑:“你连我都不过,出去逞什么威风?”
于是楚川拥有了第一个观念,不过就要认怂,等能过了再。
他跟楚越英斗法似的长到九岁,可还没有等他长到可以和楚越英斗一斗的年龄,她人先不行了。
往日里健康的女人消瘦得厉害,躺在床边却很平静,直到死之前还是潇潇洒洒含着笑意的。
她最后对他的一段话是:“楚川,你记着,你是我的儿子,要是有自称你爸的人来找你,不要信他的屁话。”
“你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受了欺负要知道自己还回去,将来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得给我认认真真负责,敢捻花花草草老娘半夜托梦也要弄死你这个逼崽子。”
楚川九岁,听不懂的听得懂的都牢牢记着。
见着了自称他爸爸的,那是蠢货。
遇到喜欢的姑娘要负责,不然会断腿。
其实他也挺期盼父爱的,周围孩都有,凭什么他没有。
后来他发现,他妈确实高明,自称他爸爸的男人还真是个蠢货。
楚川长到十五岁,在自己住的巷子被一辆豪车晃花了眼,车上下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自称他爸,抱着他一顿迎头痛哭,痛骂他妈借人生子,还把他藏了这么久。
已经独自挣扎了六年的楚川第一反应,他妈真牛逼,不愧是他妈。
一个人生个崽子潇潇洒洒养大,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他摸爬滚得挺累,跟着这个男人回了家,什么都不适应,能看到男人眼底隐藏的不喜和不耐烦。
楚川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明明不喜欢他嫌弃他还把他带回家?
住了半年才知道,原来是生不出孩子了这才寻寻觅觅找回来他这根桀骜不驯的独苗。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半年之后,他爸在外头包养的情人有了,亲子鉴定之后还真是他的孩子,原本还急着给楚川改姓,现在都不急了。
楚川地位就尴尬了,可他无所谓,他就喜欢自己这楚姓,不改正好。
他等自己十八岁了考上了所不错的大学。
楚越英聪明,他人随了她,脑子灵活得很。
大学期间没拿他爸家里一分钱,自己白手起家,还真做出来了一点东西。
可是他爸起他的主意了,召了楚川回家,摆明了告诉他,他做的事业得往家里并,给他那个被全家当心肝捧的弟弟铺路。
楚川不愿意,不止不愿意还把这么些年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的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完之后他爽了,大摇大摆的收拾行李走人,可有人就不爽了。
那时他根基不稳,刚刚起步,第一个公司轻而易举的就被按散。
可他没放弃,有人要告诉他,狗屁父权不可冒犯,他还真就要试试可不可以。
于是他咬牙,有了行业里那些笑话,谁都知道楚川得罪了人,起来就被按倒,起来就被按倒,连着好几遍,可是没人知道,按他的是他亲生父亲,也没人知道他是乔安董事长的儿子。
最终他赢了,乔安输了。
纪川文旅做起来了,他把整个乔安集团对他做过的事对乔安做也了一遍。
很可惜,他们不是楚川。
今天,他们终于撑不住,宣告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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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韵听完,眼神平静,只挑了挑眉:“然后呢?”
楚川笑起来:“没有然后了,然后就是我请沈姐来和我分享胜利的喜悦了。”
他从一旁的酒柜里开了瓶香槟,倒进两个玻璃杯里,递了一杯给沈韵。
沈韵接过和他碰了下杯,偏过头,烟眸拢着他,突然笑了:“可是楚先生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兴奋。”
“因为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结局”,楚川将香槟一饮而尽,眸光似翻的深墨,与沈韵对视,他低声:“可是这种愉悦的感觉还是想要和沈姐分享。”
他的目光桀骜不驯,又夹带着难以言的深沉。
顾屿山带来的影响比他自己想象的大,他想了好几天该做点什么,终于在乔安快破产的前夕想好了。
乔安走向既定的结局,他早已有预料,这只是个引子而已,是给他一个做这件事的理由而已。
他今天这些是在把自己完全交给沈韵。
过去,现在,甚至包括未来。
那些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他交代的清清楚楚。
哪怕沈韵不在意又怎么样?
反正他态度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