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倾吐
惊蛰的左臂已经举不起来了,全身颤栗不止,眼眸如碎落曜石,漪涣漾开潭面,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涟纹。
真真切切把人抱到怀中,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嵌入身体,丝毫不敢松手。
顾璟浔被他勒疼了,呲着牙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蛰哥哥,我……我喘不过气了……”
惊蛰剧烈了了一个颤,似终于从那后怕不已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缓缓松开了力道。
搂着她的手上移扶住她的后颈,惊蛰低头,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顾璟浔在他闭眼的一瞬间,好似看到他眼眶中快要蓄不住的水光。
惊蛰并没有像过去一样,同她唇齿痴缠,只是贴着她的唇,一点点地汲取着温度,终于叫那几乎要停止的心跳,重新回温。
他的双眼紧闭着,离了她的唇,又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良久不动。
顾璟浔亦是心跳震震,排山倒海的思念在这一个临近爆发,无数的话语和委屈想要与他倾吐。
但她强行压下了这些,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飞快道:“先跟我离开这里再。”
她着拉起惊蛰的手,往深林中走去。
左臂一阵剧痛,青年脸色煞白,却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
鲜血从袖中蜿蜒而出,流淌在疤痕满布的手背之上,逐渐朝那纤白的手掌逼近。
惊蛰及时抽回手,在顾璟浔转身之际,用右手搂过她的腰,飞身跳到树杈间。
顾璟浔怔了一下,立刻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
惊蛰没话,依着她的指挥往密林中而去。
两人来到穿过松林,越过林间溪流,逐渐走入一片山谷之中。
这里怪石嶙峋,草色葱郁,溪水曲折流淌,不知蜿蜒向何处。
顾璟浔与惊蛰一路往里走,在那隐秘乱林中,寻到一处竹楼。
竹楼不是新建的,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份了,被修补扫过,倒也不算太破败。
顾璟浔上了台阶开门,回头看向身后的青年,正想什么,却一下子注意到他不正常的脸色。
他额头全是细汗,面容苍白的吓人。
顾璟浔跑过去,下意识上下查看,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左手,目光向下,那竹阶上溅了几滴血。
她呆了一下,立刻侧身去看他的胳膊,被惊蛰避开了。
顾璟浔便绕着圈去看,直将他逼到了门边,眉头不由一蹙,“你不要躲,给我看看。”
惊蛰穿着黑衣,她不知道他究竟伤到哪里了,也不敢乱碰,他既要躲,她便迫着他让他往屋里退。
直到逼得青年绊坐到竹屋的软榻上,顾璟浔二话不就上去就解开他的腰带。
惊蛰及时抓住她的手,苍白的脸多了些红晕,垂抿成线,吐息清线。
顾璟浔抬头,心里又急又生气,拔了头上的发钗往脖子上一戳,“你再不给我看试试!”
惊蛰当真被她这一下吓到了,脸色比失血过多时还要白,忙松开手,自己把自己的腰带解开。
顾璟浔一般不会在惊蛰面前用这种招数,但好不容易见了面,她藏着一肚子的事儿来不及,蛰哥哥又是三棒子闷不出个屁的样子,难免着急上火。
心非要她这么来他才妥协,手上却忙将发钗插回去,止住惊蛰粗鲁的解衣动作,心翼翼帮他褪掉上身上的衣服。
等那片鲜红映入眼帘,她的手不住发抖,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不停。
从前他在渠门,她护不住他,如今人到了眼皮子底下,却还是让他受了伤。
惊蛰心口酸软一片,喉结滚动,正要抬手给她拭泪,姑娘却忽然凶道:“别乱动!”
她靠近他,一边哭着一边轻手轻脚将他整个上衣褪掉,然后跑到门边,朝外面吩咐了一声,“去烧些热水来。”
惊蛰顺着窗户看了一眼,见有暗卫现身,又移开了视线。
顾璟浔回到屋中,从顶柜中抱出一个箱子,放到木几上开。
她拿着金疮药洒在惊蛰崩裂的伤口处,先止住血,然后用布巾擦拭蜿蜒到臂和手上的血。
边擦边哭,声音都哽咽了。
等暗卫烧好了水,目不斜视地端进来,顾璟浔还是哭得没完,又一点点给他把伤口周围清理好,包上纱布。
姑娘泪珠一颗一颗,片刻不停的掉,惊蛰甚至都顾不上上身赤|裸,伸出右臂将她抱到怀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声音涩哑,“莫哭了,我不疼。”
他不还好,顾璟浔一下竟哭出了声,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见到他时的激动,察觉他受伤时的心疼,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哭得不能自已,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不敢有任何大的动作,怕碰着他的伤口,断续哽咽,“你骗我,你骗我……”
他到底哪里骗了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顾璟浔哭得喉咙发噎,抑制不住情绪,便脱离了惊蛰的怀抱,缩到榻角,低着头给自己擦泪。
她过去朝着他哭,多半故意作态,每个动作都是拿捏好的,眼下却半点形象也无。
惊蛰见她这幅样子,心中亦是揪得不行,此刻倒觉得那经脉撕裂的疼,算不得什么。
他正待靠近,顾璟浔又忽然爬了过来,手抓到他的裤子上,慢慢往下扯,“下面我还没检查。”
她吸着通红的鼻子扒他的裤腰,脸上表情认真严肃,惊蛰却即刻红了耳后,话都不成调,“下……没有了,只有胳膊受了伤。”
顾璟浔停下动作,抬头看着惊蛰不自然的神色,便松了手,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他的裤子,指挥着惊蛰动了几下腿,确定他的确没有其他伤才罢休。
她下了软榻,将床上的被褥展开,然后拉着惊蛰那只没受伤的胳膊进了里间,把他按倒床上,轻柔地盖好被子。
惊蛰被她裹得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面,目光一错不错地追随着她,见她要往外面走,禁不住张了一下毫无血色的薄唇。
“浔儿……”
极低极浅地一声唤,喑哑沉涩,却像是泉水漫过干涸的地面,愈合崩裂的壑沟。
顾璟浔双目微睁,僵了一下身体,很快转身回到床榻边。
青年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颤着浓密的乌睫,并不敢直直地与她对视,只是从被褥中缓缓伸出手来,抓住她的衣摆一角,声音细若蚊蚋,“浔儿,你别走。”
顾璟浔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一颗心化成了水,肆意流淌在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想去抱住他。
顾璟浔蹲下身,一手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一手触上他憔悴了许多的面容,“蛰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儿吃去。”
“我不饿。”惊蛰摇摇头,支着身体坐起来,将顾璟浔搂到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对不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同她道歉,顾璟浔却觉得蛰哥哥还有话要对她,便避开他的伤口回抱住他。
许久,青年终于再次出声,吐出的每一个字带着艰涩。
“我以前……杀过很多人,好的,坏的,都有。”
顾璟浔没有话,下巴枕到他的肩上,颤了一下睫。
“惊蛰不是一个名字。”青年继续道,“是渠门杀手的代称。”
他完松开抱住顾璟浔的手,对上她的双眼,再也没有丝毫躲避。
他一直害怕顾璟浔知道这一切,怕她会恐惧他,怕她会厌弃他,也怕她抓住他的手不放,被他拉入深渊。
若是从不曾得到,他也就不必害怕失去,永远做那冷心冷情的杀手,有一日于世间的某角落,悄无声息地离开,无人认识,无人伤怀,他亦无牵无绊,无执无念。
可如今,他却轻易得到了太多,得到了多少人的可望不可即,他又如何能不贪恋,如何还能舍得下。
惊蛰望着顾璟浔,怕在她眼中看出憎恶恐惧,但他也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骗着她了。
她若是不愿在跟他在一起,那他便躲起来不再让她看见他,她若要是无法接受心生惧悔,他会自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不会让她有丝毫为难。
面前的姑娘,只停顿了一瞬,便捧着他的脸吻上来,红唇留恋,那股湿热,最后偏到他的耳侧。
“我早就知道了。”她似安抚一般,轻柔地抚着他散落在背上的发。
“渠门,常闾,雨水,霜降,我都知道。”
惊蛰眼眸微震,呆愣原地,失了魄一样由她在他侧颈呵着气。
“你你杀过很多人,没关系的,以后我们可以去救人,救更多的人。”
“你怕那些人找你来报仇,也没关系,有我在一天,谁都休想动你一根汗毛。”
她的鼻尖蹭过来贴上他的,“我只要你,要你别因为那些过往,推开我……”
湿意氤氲,不知不觉滑到下颌,惊蛰再也抑制不住,搂着面前的人不管不顾地吻住,任温热的泪水滚落到鬓发,滚落到被褥上,滚落到两人相贴相缠的唇齿之间。
他初入渠门的那一年,常常怨恨上苍,叫他自无依无靠尝遍苦楚还不够,又将他拖入无间地狱,身埋血池,生不如死,到后来只能用麻木不仁,聊以慰藉伤痛。
如今他终于知道,上苍只是将最好的留给了他。
脸上落下一片潮湿,顾璟浔被青年压到了床榻之间,避开他受伤的左臂,迎着他的缠绵不休。
浓云压顶,山雨骤来,积攒了日日夜夜,终于在这一刻瓢泼倾倒而出,一息一诺间全是淋漓之意。
交织的呼吸如天际雨霭聚而又散,最后余下薄薄一层云,笼着寰宇间的蒙蒙烟色,逐渐缱绻细腻,却又连绵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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