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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洛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地与晗颂交代起九幽岭试炼的事情。
“九幽岭虽比云山洞府难了不少,但基本上是大同异的,只是地形相较之下更复杂了些,你进去之后要多加心,尽量不要落入迷阵或者被毒草割伤,不然会很麻烦的。”
洛桑话时眉眼低垂,微微上挑的凤眸里一片潋滟的光,晗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不时应上一声。
“万一不走运了受伤的话,也不要慌张,我为你准备的灵药应有尽有,每一样该外用还是内服我都有教过你的。”
“嗯。”晗颂抿了下唇,低声应道。
洛桑在安全事项上得细了些,却并没有提及雾影幻境的事情。晗颂有了天玑玉环之后面对幻境本就是如虎添翼,她若再把底给透光了,于他来就没有试炼的意义了。
“你之前在云山洞府试炼过不少次,肯定是有经验的,我便点到为止了,你到时候万事心,不要受伤。”
洛桑全程得仔细,逻辑清晰不曾停顿,晗颂则是全程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实际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洛桑交代得差不多了之后,正算回房间休息,可刚站起身却被晗颂叫住了:“师父,白渠上仙我之前洗髓的时候,您对我用了缠心结,这是真的吗?”
洛桑一愣,“她怎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晗颂抿了抿唇,“师父本没有必要为我分担这份痛苦,却还瞒着我这样做了,弟子身轻言微,不值得让您为我受这样的苦。”
“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的,”洛桑轻声叹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你年纪还却得受洗髓这样的痛苦,我身为师父不可能不心疼,总归都是我自愿的,你也不必觉得有负担。”
见晗颂沉默着不话,洛桑又问:“你还有话对我吗?”
晗颂抬起头,“师父今日是不是生我气了。”
洛桑一愣,朝他笑了笑,“没有。”
“对不起。”晗颂与她对视着,月光照耀下的眸中盛满了银辉。
洛桑望进这双漆黑又泛着光的眼睛里,心口不由自主地多跳了两下。
她朝晗颂走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你本就没有犯错,怎么会惹我生气,再退一步,就算你哪天犯错了,师父也不可能会怪你,更不会生气。”
晗颂目光动了动,“师父真的不生我气?”
“一点都不。”
晗颂缓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师父快回去歇息吧。”
他没有问那把剑是如何来的,也没问洛桑为什么对那把剑那么心翼翼。只要洛桑不怪他,这件事在他这里就可以画上句号。
夜已经很深了,虫啼鸟鸣都已经隐没与黑暗中,洛桑朝晗颂点点头,道了句“晚安”之后,便直接转身走了。
晗颂坐在竹楼的木椅上,一路目送着眼前水红色的身影走出门外,然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之后,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直到夜里的冷意穿过窗户在整个屋子里绕了一圈,将他的手脚都变得冰凉时,他才抬头看着天空中细碎的星光,低声了句:“晚安。”
-
渡云峰头,洛桑抱着一坛子酒,靠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桠上,略带醉意地抬头望天。
渡云峰四季如春,往往夜晚里也是温风习习,漫天星光宛如铺满碎钻,闪烁不止,时不时还有流星划过,景致极美,完全不似裕雪峰常年都是雾蒙蒙的。
洛桑刚饮下一口酒,就见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遮住了漫天的星光。
“你来做什么?”
白渠扒在树枝上一时站不太稳,将枝梢压得上下晃动不止。
“喝个酒而已怎还爬这么高的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靠近洛桑那边,然后在枝干上一屁股横坐下,停顿片刻,白渠单刀直入道:“洛桑,你今日有心事。”
洛桑看着她,樱唇勾起,“我每日活的自在逍遥,何来心事。”
白渠瞥了她一眼,“你我相识几千年,你何时开心何时不开心我能不知道吗。我记得十年前你刚收徒弟那会儿来蓬莱找我喝酒,琼浆玉露喝的不痛快,便拉我去了凡间喝了女儿红,三天三夜咱俩喝了足足一百八十坛,我尤记得你那时候半醉半醒的落寞样子,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洛桑握着酒坛子,食指在瓶口缓缓敲,没有作声。
“我知道,你自便与别人有所不同,凡间的四书五经你一看就会,各种法术仙术你无师自通,这六界内从来不曾有问题能难倒你,就连修仙升位这一事上你也是随心所欲,想升便升,不想升就能一直维持在玄仙的位子上不动。”
白渠笑了笑,“我虽有时候恼你瞒了许多秘密不告诉我,但我也知道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你不想便不吧,我就当今天没有撞见过这件事。”
洛桑单手撑着脑袋,略带醉意的凤眸半眯着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缓缓笑了,“傻子,有些事情我只是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往后遇到合适的时机我肯定会全都让你知道的。”
白渠眉眼弯了弯,“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难得见有事情能令你烦恼忧愁,想过来陪你喝两壶罢了。
洛桑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就你那半吊子的酒量,喝不过我可别哭。”
白渠撸起袖子,“谁喝倒谁还不一定呢,可别忘了之前许多次你喝多了是谁把你送回的昆仑山。”
洛桑不屑,“可我又没有喝多了去调戏烟花柳巷的清倌,还扒人家衣服。”
“啊啊啊!洛桑你还敢提这件事,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灌醉,让你喝高了出丑!”
“谁出丑还不一定呢。”
……
洛桑和白渠的拼酒比试谁也没赢过谁,到最后两人都喝的烂醉如泥,还是晗颂外出把她们捡回来的。
接下来白渠也没住几天,几乎是酒一醒就收到了来自蓬莱仙岛的消息,是她师兄已经发现她偷偷跑出来的事情,眼下正在屋里磨刀算亲自出去找她呢。
白渠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她匆匆向洛桑告别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蓬莱仙岛去了。
紧接着又过了两个月,九幽岭的试炼正式开始。
当天在九幽岭的入口处,洛桑亲自前来公布了试炼的分组结果。
参与的弟子共七十二名,按照他们的品阶分为六人一组,同一组的进同一个试炼空间,不同组的则不会在自己所在的试炼中遇到对方。
分组结果公布下去之后,洛桑看到舜幽在人群中找到晗颂,两人凑到了一起,紧接着又有四个脸生的弟子与他们站到了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
原本舜幽和晗颂是不在一组的,是洛桑私底下滥用职权把两人分到了一起——舜幽平日里谦逊有礼,为人也很靠谱,她徒弟有这样的好队友在,洛桑也能放心不少。
这时,同队友交谈到一半的晗颂似有所觉地在人群中抬起眼,恰好与洛桑的目光遥遥对上,顷刻间他冷硬的面庞宛如冰川融化,浅浅地朝她笑了笑。
洛桑原本面对一众弟子们想表现得威严一些,眼下看到他却没绷住地笑了。
她的徒弟就算什么都不做,单赏心悦目地往那里一站,都能让她这个当师父的心头开心不少。
眼看着弟子们都找到自己的队伍,洛桑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试炼即将开始,本仙在此便不多做奉陪,接下来的路须由你们自己走了。”
七十多名年轻弟子齐齐对她行了弟子礼:“恭送洛桑上仙。”
洛桑只点了点头,便抬手挥出一个瞬移术,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弟子们在试炼入口外喧哗了片刻,便陆陆续续进去了。
晗颂和舜幽所在的组中,入门最早、最年长的是一名叫子俞的地仙,拜于凌巍峰孟阳上仙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叫琴瑶,容貌清丽,拜于云鹤上仙门下,品级为地仙。
另外两位都是彦沐上仙坐下弟子,分别名为:非宸、官楚,他们一个是地仙,一个是灵仙。
晗颂和舜幽就不必了,两人都是灵仙。所以六个人里地仙和灵仙的人数五五开,各占一半。
几人相互认识之后,便直接进入了试炼。
和云山洞府的黑暗不同,九幽岭走进去之后就是寻常的丛林和山谷,烈日当空,时不时有灵鸟叽叽喳喳地叫唤,一派生气。
云鹤上仙门下的两位弟子原先就相熟,所以一路上他们在一起谈论的话比较多。
“方才在入口处我离洛桑上仙站的近,忍不住细看了几眼,那可真是风姿绰约,容貌绝顶啊。”
“那是当然,七师叔可是名动六界的美人,就算是在衔玉山的宝华仙子、蓬莱仙岛的琉芳仙子等顶有名的美人面前,也是能毫无悬念地将其艳压的。”
“哎,此生能见到容貌如此倾城的女仙,我死而无憾了。”
“……”
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全然没有发现晗颂的脸色阴沉沉的。
与晗颂并排走着的舜幽胆战心惊地抖了下,赶紧出声断他们的谈话:“九幽岭内危险重重,诸位还是多多注意脚下,有所防备才好。”
完他扭过头去,对着他们挤眉弄眼了一阵。
两人回过神之后望了一眼晗颂冷硬且写满不悦的后脑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当着他的面肆意地谈论了人家的师父,于是纷纷尴尬地面面相觑。
接下来便没人敢话了,耳边静得只有风吹树叶飒飒声和脚下踩断枯枝的脆响声,六人大约走了一刻钟之后,四周的树木忽然繁茂起来,不少参天大树亭亭如盖,遮天蔽日,使得林中泛着一丝湿潮的冷意。
舜幽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走了这么久,怎么连个活物都没见到呢。”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划破天际的长啸忽然响起,尖锐的啼声几乎穿透半片丛林,几人略显惊慌了一阵,很快拿出自己的仙器做防御状态。
几声枝梢晃动的“沙沙”声响起,很快,一只翠色的灵鸟在层层叠叠的树丛中穿梭飞行一阵后,忽然用它尖锐的鸟喙对准其中一人,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俯冲而下。
“心!”舜幽大喝一声,慌忙推开了尚且在发愣的女弟子琴瑶。
琴瑶踉跄一下,差点扑倒在地,而俯冲过来的灵鸟却由于减不了速度,直接“咚”地一声闷响,撞在一棵槐杨木的树干上,接着宛如枯叶般掉到了地上。
离那槐杨木最近的非宸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只见翠绿的灵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殷红的鸟喙微微张着,里面不停地往外涌着鲜血,显然已经是死了。
非宸转头看向众人,“普通灵鸟,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发狂,竟冲得这般狠。”
差点被灵鸟撞得头破血流的琴瑶瑟缩一下,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多谢舜幽师弟方才救了我。”
舜幽微微颔首,“应该的。”
子俞扫了那死鸟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看这林中景象诡谲多变,大家还是心为好。”
这只是一个插曲,虚惊一场过后,几人也没有过于将此事放在心上,收拾好心情继续上路了。
只有晗颂临走前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树下躺在血泊中的灵鸟,眸中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