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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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看什么?”巡警发现约翰神情古怪地盯着街道对面,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可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房东夫妇看到恶魔的事,是的,当时房子莫名其妙地发生震动。”

    约翰一边应付巡警,一边目不斜视地路过那两个在大马路上进行“可疑交易”的邪神。

    伦敦这么大,为什么你们要在这里碰面?

    这时,侦探眼角的余光瞄见盖密尔左提着的那摞书,以及詹森怀里抱着的那本最新出的侦探。

    “咳咳!”

    约翰剧烈地咳嗽起来,如果他没记错,这本今天凌晨才开始售卖,这是连夜排队买到的吗?

    他写的书单、书店、新这些线索飞快地在约翰脑海里排列,自动生成了答案。

    ——合着这是一次发生在书店的命运巧遇?

    在深夜雾气遍布的伦敦街头,邪神发现有一个同类也伪装成人类,彻夜排队购买书籍?共同的爱好激起的兴趣,让他们的关系飞速发展,连介绍人都免了?

    约翰表情怪异地想,难道这时候他应该上前扮演一个诙谐的朋友角色,用虚伪的声音惊叹着“什么,你们竟然已经认识了,我原本还打算介绍你们见面”的社交辞令?

    不不,他不想多管闲事!

    约翰想要掏出那颗蓝宝石,然后请那位邪神有多远离他的房子多远,不要再上门了!

    詹森看到约翰的表情变来变去,情绪激烈起伏,担心侦探的意志力扛不住两个邪神同时存在的刺激,连忙提醒:“盖密尔,我们应该走了。”

    这既是提醒盖密尔,心不要弄死这位有用的侦探,也在提醒侦探。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气里,只留下约翰僵立在原处。

    等等,盖密尔,那不是黑礁镇传里的海神吗?!

    那块散发着硫磺气味的怪礁,还有赤红色的海水,深陷在砂砾里的干瘪尸体

    约翰一头冷汗,脸色苍白。

    “嘿!”

    巡警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约翰肩膀上。

    这案子真离奇,死者伤势难以启齿,正对案发现场的房东夫妇一口咬定行凶的是恶魔,二楼租户是野兽干的,三楼租户是一位名声在外的蹩脚侦探,不肯配合办案调查就算了,现在又像看到鬼魂一样浑浑噩噩。

    ***

    无论前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太阳都照常升起。

    在勉强驱散了一些灰尘与煤烟混合的迷雾之后,太阳就继续充当伦敦城那个不可缺、却也不可见的神秘光源了。

    在泰晤士河沿岸,教堂的钟声回响着,人们下意识地抬头,很快又继续自己的行程了。

    街上有光鲜亮丽的私人马车,也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人们都对自己之外的人漠不关心,就算詹森走在他们中间,也没感觉到自己跟这些人类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詹森捏起里的照片看了一眼,又沉默地把它揣了回去。

    有了这件信物,盖密尔随时都能找到他,同样的,他也能找到对方。

    从书店那条街离开后,他们两个一句话都没有,而是走着走着就突然默契地抬头对视了一眼,然后选择了两条不同的岔路。

    可能是今天的书店相遇发生得太突然了。

    盖密尔也许早就醒悟他不应该使用邪神那套老方法,而新的办法他还没学会——所以在看完那些书之前,盖密尔是不会再出现的。

    詹森心情复杂地想了想,决定也要找个地方阅读人类书籍。

    别误会,是关于北欧传的书籍。

    ——詹森本身对人类编写的神话没兴趣,他只是不想下次碰面又闹出什么误会。

    詹森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个可靠的同类让他咨询,他把记忆翻个底朝天了也找不到几个同类交|配的例子,根本没有参照。

    但毫无疑问的是,盖密尔的进度比他快了两年。

    这位古神悄无声息跟踪了詹森这么久,获取了很多信息,而詹森对盖密尔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那些遥远模糊的传。

    在误会解除的那一刻,詹森满脑子都是人鱼浮出海面,在银月下轻声吟唱,引诱他沦陷的画面。

    然后就冒出了一种全新的情绪。

    詹森从来没感受过这种情绪,据这是人类才有的。

    羞耻。

    詹森在震惊的同时还感到了一丝新奇。

    理智让詹森思索,他究竟是怎么能在生命威胁解除之后,立刻就能把脑子里的画面全部换了一种想法?他甚至不想拒绝这种邀请式的诱惑,致命的危险气息仿佛迫不及待地在催促他。

    难道这就是盖密尔毫不犹豫“追”上来的原因?与同类之间产生特别的联系,可以体会更多的情绪?

    詹森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沉了。

    他脱下套,摊开右掌。

    一些细软的黑色触须从血管与脉络里伸出,扎破了皮肤,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触须很快就缩了回去,他的指关节微微泛青,冷得像是一块冰。

    重新戴上套后,詹森走进了泰晤士河旁的一栋乔治王时期的建筑,这是一家私人图书馆。

    ***

    巷被伦敦苏格兰场的警戒条封了起来,公寓前面的道路也被占了一半,地面残留着大片血迹。

    这件诡奇的案件已经登上了今天的伦敦报,还在每日电讯报的社会新闻面上占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报纸用惊悚的词汇捏造了一个游荡在黑夜里专门伏击他人的连环杀形象。

    是的,连环杀。

    好像自从四十年前白教堂那一系列开膛杰克制造的可怕案件之后,这个词就一跃成为新闻面的宠儿。

    不管什么案件,只要往连环杀那里扯,就能引起伦敦市民的热议。

    “真可怕,今天还有人专门到这里来看热闹。”房东夫人看到约翰回来,立刻开始念叨。

    约翰揉着微痛的额头,疲倦地:“我最近都不会回来吃晚饭,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准备一块面包,放在桌上就行了,如果晚上十点之前我没回来,您就把大门锁上。”

    房东夫人立刻松口气,她一边念圣经一边坚持等这么晚,就是想要劝告自己的房客,不要太晚回来。

    因为昨晚发生的命案,惊惶不安的房东夫妇叫来锁匠,给公寓大门安装了新的链条与挂锁,房东夫人亲自握着钥匙,只有这一把钥匙。

    约翰回来瞥了一眼大门,立刻就知道了这件事。

    这种程度都不能算是推理,就是观察细节,从旁人的表情上猜测他们没有出口的话。

    “今天上午有一位苏格兰场的警探来了,我你是一位侦探,他们”

    房东夫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们我是一个蹩脚侦探,搞砸过一个很重要的委托。”

    约翰停住脚步,他站在楼梯上回头,“那个死者我们都不认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苏格兰场的人不会再来了,因为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巡警会加强对这条街以及附近区域的巡逻,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是,是啊!”房东夫人结结巴巴地。

    她看着约翰爬上三楼,关上了房门。

    然后房东先生与商行职员分别从一楼、二楼伸出了脑袋,显然他们刚才都在偷听。

    房东夫人自言自语:“其实我想那位探长先生讲得不对,约翰很厉害的,他经常猜到我没出口的话虽然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厉害,但是他比福尔摩斯先生的脾气好啊!”

    她的丈夫与商行职员连连点头。

    没人想跟一位往墙壁上开枪的侦探住在一栋房子里,就算是福尔摩斯先生也不行。

    “对了,约翰搞砸的委托是什么?”商行职员白天上班去了,所以不知道谈话内容。

    “呃,好像是布兰登家的遗产纠纷案。”房东夫人讪讪地。

    原来那个被各家报纸翻着花样嘲讽的蹩脚侦探是约翰?商行职员很震惊,他上周丢失了一份重要的文件,约翰三两下就帮他解决了,还把那个暗中做脚想把他弄走的同事吓得不轻,再也没敢玩过花样。

    这样的侦探蠢笨无能?苏格兰场的人眼都瞎了吗?

    商行职员犹豫了一下,然后爬到三楼敲门。

    “门没锁,自己进来,什么事?”约翰脱下外套,忙着整理今天调查收获的情报,关于布兰登家产业的。

    商行职员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搁在桌子上。

    “上周的事情谢谢你的帮助,我今天路过书店的时候,看到呃,总之这个算是圣诞礼物,如果等到圣诞节送的话,我又担心你会自己买了,那礼物就变成了你已经有的东西,那就太糟了。”

    商行职员完就告辞了。

    约翰盯着那个牛皮纸包,一秒钟认出那是一本书。

    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拆开一看,果然是今天发售的侦探。

    约翰:“”

    侦探没什么不好,但是会让他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让北欧神话里的海神跑到伦敦来找意中人?

    折腾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熟人”!

    约翰很生气,虽然康纳尔牧师的死亡与黑礁镇遭遇海啸的事都有前因,詹森与盖密尔也不是在针对约翰,但结果就是这两个联造成了他这两年的落魄处境。

    归还什么宝石!退什么委托金!

    约翰愤愤地想,昨天晚上盖密尔走后,他发现自己丢了三包卷烟!

    谁会进自己房间偷卷烟啊!房东夫妇与商行职员都不抽烟!

    约翰也只在昨天发生命案的时候短暂离开过房间,那时候盖密尔还在,谁能在海神眼皮底下进入侦探的房间偷卷烟?除了盖密尔,就没有别的嫌疑人了!

    这是什么邪神?

    今天早上想到卷烟的时候,约翰的脑袋都不痛了,很快就从听到“盖密尔”名字的可怕刺激里恢复过来。

    约翰愤愤地给自己点上一根刚买的卷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还没有等他好好享受这个很久没抽上的优质烤烟,公寓大门就被拍响了。

    约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接近罗马数字十。

    “谁啊?”房东夫人在楼下声音颤抖地问,似乎害怕来的是魔鬼。

    恶魔是不会敲门的,他们一般都走窗户,约翰自言自语,然后本能地看了自己的窗户一眼。

    一分钟后,房东夫人来敲约翰的房间门,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惜,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妇女。

    “苏珊?”约翰认出这是每天都会来他们公寓的洗衣女工。

    “是那个家伙,死的就是那个可憎的家伙。”

    洗衣工的表情微微扭曲,又是痛苦,又是喜悦,她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一样,迫不及待地,“我记得他的脸!您托人传口信给我,我悄悄来这里看了,还好那时天还没亮,苏格兰场用来运尸体的马车又在几条街外被夜里排队买书的人堵住了。”

    如果尸体被运走,就得去苏格兰场认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经历。

    没有理由是不可能去辨认一具尸体的,而当众出理由接受警探的盘问,对苏珊这样的洗衣女工来太难堪了,甚至会被苏格兰场列为这起阉割凶案的嫌疑人。

    房东夫人给苏珊端来了一杯热牛奶。

    “谢谢,夫人。”苏珊的指冻得发红,她一口气完那句话之后,又变得胆怯畏缩起来。

    房东夫人关上房门,陪着苏珊坐在桌边。

    “没想到那个死者就是”

    房东夫人很震惊,她知道约翰前段时间在找那个恶徒。

    “上帝保佑,不对,是恶魔吃掉了他。”

    约翰没有理会神神叨叨的房东夫人,他看着满脸不安的苏珊,追问道:“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否则你明天早上送熨干的衣服时来一趟就行了,天这么晚了,你不会在这时候出门的。”

    苏珊哆嗦了一下,她上次出事就在夜里,不过今天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她心底的恐惧与阴影仿佛被一阵狂风吹散了。

    跑出来的时候脑子还在发热,竟然到这时才感觉到害怕。

    苏珊一咬牙,然后快速地:“爱琳失踪了,昨天她就是去汉克先生家送衣服的,那件制服汉克先生急着要用,她有很大的可能经过那条巷但是爱琳不见了!你们又在这里发现了那个混蛋的尸体!我去问了汉克先生,他没收到衣服,还恼火地把我骂了一顿,要报案让爱琳赔偿他的衣服,可是爱琳我在哪里都没找到她!”

    “她是什么模样?”约翰拿出笔记本,他没见过这个叫爱琳的洗衣工。

    苏珊结结巴巴地描述了一遍,主要是她识字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房东夫人见过那个女孩,在旁边补充。

    “爱琳的力气是我们之中最的,胆子也,她不可能拿剪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杀死那个恶徒。”苏珊根本不敢去找警察,她担心爱琳被当成凶抓获,然后被吊死。

    “会不会是爱琳的保护者,一个爱慕她的人?”房东夫人追问。

    苏珊拼命摇头:“没有这种人,爱琳没有财产,她的年纪也不大,可是她信仰一个异教!”

    “什么?”房东夫人又想到了她的魔鬼论调。

    “我以前担心她被那些异教徒骗钱或者侵害,曾经悄悄跟踪过爱琳,今天我去那里找爱琳,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她”

    苏珊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爱琳已经脱离了人世的烦恼,即将蜕变为神的眷族。”

    约翰忽然看到苏珊搭在肩膀上的围巾有什么动了一下。

    “等等。”

    约翰没有接近苏珊,他让房东夫人去看情况:“那是什么?”

    “只是围巾?”

    房东夫人很疑惑,苏珊的衣服很破旧,这条围巾上也有补丁。

    约翰瞳孔猛然收缩,在围巾被翻动的时候,他看到了蝴蝶。

    灰蝶。

    ***

    一个细的东西拍打在玻璃窗上。

    詹森抬起头。

    这座私人图书馆很大,收费也不便宜,贵宾室的座椅上铺了厚厚的天鹅绒垫子,坐上去十分舒服。

    通常这里接待的是那些很有身份地位的绅士,不过他们更喜欢在桥牌俱乐部里打发时间,因为那里能够吸烟。

    经常光顾私人图书馆的主要是中产阶级以及学生,他们一般是独自前来的,负责打扫图书馆的仆人从来不去打搅阅读者,所以这里对詹森来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无论是能看到他的人,还是看不到他的人,都不会主动跟他搭话。

    现在是深夜,图书馆里空荡荡的,灯光早已熄灭,漆黑一片。

    詹森的视力不受光源影响,他可以坐在黑暗里悠闲地阅读。

    现在,他听到了一个异常的声音。

    很细微,很密集。

    詹森放下书,走到窗前。

    窗户是被锁死的,因为泰晤士的河水漆黑浑浊,散发着难闻的臭气,不管是伦敦市民还是上游的工厂都把污水与垃圾丢进河里。夏天气味最可怕的时候窗户外面还要钉上木板,才能完全隔绝气味。

    “啪、啪”

    几只灰蝶拍打着玻璃,留下人眼不可见的鳞粉。

    在詹森淡蓝色的眼睛里,那点点闪烁的暗紫粉末像是一条清晰的线,指引着灰蝶飞来的方向。

    河底?

    詹森隔着窗户,看到无数根紫线冲出河面,大群灰蝶飞向泰晤士河两岸。

    河面雾很大,这些蝴蝶的体型又太。

    “原来这家伙藏在水底。”詹森自言自语。

    如果不跟着灰蝶放出的力量搜寻,别是他了,就算是盖密尔站在这里也闻不到这个同类的存在!

    泰晤士河的臭味,不是自然形成的那种恶臭,它混杂了工业污水以及人类排泄物的气味。

    这种人造气味剂可比威士忌、烟草凶猛多了。

    虽然邪神不在乎气味的好坏,也不怕脏,但是——

    詹森想,这个同类真的太不挑剔了!

    不能什么地方适合隐藏,就干脆躺在那里吧!

    詹森静静地看着灰蝶在河面附近盘旋,大部分蝴蝶就像撞在玻璃窗上的这几只一样,没有合适的目标,也没找到方向,大概扑腾到天亮就会消失。

    “嗯?”

    詹森忽然在河面上看到了灯光。

    在人类看来,那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悬挂的提灯也很普通。

    毕竟夜晚在河面行船是很危险的事,一不心就会撞上别的船或者干脆迷失方向冲到岸边。

    “那盏提灯的外面涂着一层鳞粉。”詹森见到的灯就像一个蓝紫色的光源,吸引大量灰蝶飞向那艘船。

    显然有人在指引这些蝴蝶,或者在借助邪神的力量。

    詹森突然感到脸上发烫,他伸一摸,那些细密的黑色触须又从他的皮肤里面探出来了。

    詹森吃惊,从诞生开始他还没感觉过“热”这种滋味。

    现在就是热,想要化为原形的热。

    詹森忽然明白了什么,拽上窗帘,同时远离了窗户。

    “这家伙真是麻烦。”

    詹森压住了自身的变化。

    这个灰蝶化身的同类虽然没有意识,但是为了拓展地盘本能地选择了“自我增殖”,这么多蝴蝶的飞舞,都是力量触须在密密交织,它们正在释放常人听不见的声音、看不见的光亮、闻不到的气味。

    詹森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就像人类看到同类展开激情追逐一样,自身难免会得到“某种暗示”。

    “伤脑筋。”詹森开始烦恼了。

    他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伦敦,至少要等到布兰登家遗产案结束。

    讲道理,人类的城市谁都能来,谁都能住,詹森看到过被灰蝶污染的人类,他没打算多管闲事的,可是你天天夜里在城市上空公然啪啪啪不停地拍翅膀,这就太过分了!

    詹森确定自己可以忍住,也可以无视,盖密尔呢?

    盖密尔是会气得冲过来,掀起洪水把这个躺在泰晤士河底的家伙冲进大海,还是干脆带着自己冲回大海?

    詹森:“”

    不行,赌不起。

    他要去找这只灰蝶谈谈!

    就是邪神常用社交模式二选一,打。